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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三下江南(一)

1946年12月17日,東北的戰事突然進入一個高潮,國民黨軍以 6個師的兵力,向位于松花江南的臨江發起了進攻。

正當國民黨軍步步進逼時,民主聯軍北滿部隊第l、第2、第 6縱隊另3個獨立師共 12個師,冒著零下一40℃的嚴寒,從松花江北面渡江南下,直取長春、吉林,出其不意地殲滅了國民黨軍一部,迫使其停止對臨江的進攻,抽兵北援。

1月 30日,國民黨再次以4個師的兵力,對臨江發起了第二次進攻,民主聯軍以第3縱隊進行機動防御,以第 4縱隊插入國民黨軍後方進行襲擾。

國民黨軍感覺兵力不夠,暫時停止進攻,又從北面調集 1個師南下,于 2月 13日向臨江發起第三次進攻。

北滿民主聯軍于2月21日第二次越過松花江,又在德惠、九台地區殲滅國民黨軍一部,迫使國民黨軍再次停止進攻臨江,抽兵北援。

「南打北拉,北打南拉。」

國民黨軍對臨江的三次攻勢,就這樣在嚴寒中一次次被瓦解。

三犯臨江的失敗,使杜聿明十分惱火。他無法理解四個師全套美式裝備,兵力優勢,火力優勢,每每作戰卻總處于劣勢。

共軍指揮靈活,不打仗時四處運動,讓你無法捕捉戰機,一旦國軍露出破綻,他們便蜂涌雲聚,如此焉有不敗之理?

杜聿明認為這是戰場指揮官無能造成的。他決定親自披掛上陣,與東北民主聯軍一決高下。

……

孟佔山的煩躁情緒一直延續到杜聿明親自上陣,一直延續到三下江南。

獨立旅連續參加了二下江南的戰斗,部隊整天都處在長距離奔襲中,弄得非常疲勞,不過部隊的士氣非常高,大家一邊行軍,一邊唱著順口溜︰

「國民黨,兵力少,南滿北滿來回跑,南滿砍掉他的頭,北滿斬斷他的腰,讓他來回跑幾趟,一筐豆子篩完了。」

這首順口溜是孟佔山在馬上編的,即詼諧又形象,戰士們唱著它士氣大振,圓滿地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任務,後來這個順口溜不脛而走,傳遍了整個民主聯軍。

上級專門來電表彰,說是順口溜編的好,大大鼓舞了士氣。

可孟佔山卻無法高興起來,甚至有點意興闌珊。

兩次渡江作戰,獨立旅一個大仗沒撈著,不是破壞鐵路,就是配合兄弟部隊,路沒少跑,苦沒少吃,就是敵人沒消滅幾個,這股鳥氣不知還要受多久。

這段時間,孟佔山明顯的消瘦了,雖然人前還是風風火火,一副精明強干的樣子,可他獨處的時間卻越來越多了。

每到夜深人靜,他都會很長時間的睡不著覺,手里拿支削好的紅藍鉛筆,盤腿坐在炕梢,背靠疊好的半人高的被垛,借著昏黃的燈光,斜晲自繪的地圖,眼里似有千軍萬馬在紙上來回搏殺,風雲變幻。

每每此時,陸政委就站在窗外,透過老式的窗格紙,靜靜地看著那沉思的剪影。

有好幾次,陸政委都想闖進去安慰孟佔山一下,可他欲進又止。

能說什麼呢?對于孟佔山這樣的人,任何安慰和開導都是一劑毒藥,能把他強烈的自尊心弄得七孔流血。

這是一個無以倫比的軍人,堅韌、執著而具有超凡的爆發力,他需要的,只是一個小小的機會。

誰能想到,機會來的是那樣突然、那樣快、那樣匪夷所思,恍然間改變了一切。

……

高聳的天線矗立在一處民房的屋頂,屋內傳出嘀嘀噠噠的電訊聲,孟佔山焦急地守候在電台旁。

毫無征兆的,自己手下的十三團居然聯系不上了。

真是匪夷所思!

目前,國民黨軍隊正沿中長路北進,據此,民主聯軍又于3月8日第三次越過松花江進行反擊,獨立旅奉命向農安一帶推進,準備參加圍攻農安的大作戰。

當然,這次又是跑龍套,獨立旅的任務是運送彈藥並破壞農安周圍的公路,配合兄弟部隊作戰。

孟佔山據此分派了任務,由十三團負責押運彈藥,十四團和十五團前出破壞公路,並囑咐各部隨時與旅部保持聯系。

誰知,十四團和十五團都快要到達目的地了,十三團卻突然失去了音信。

按理說,最不應該出問題的就是十三團,他們前有二縱主力,而且比他們早出發了整整一天。

真是活見鬼!

從8日下午起,天空中始終回蕩著焦灼得幾乎快吐血的電波,孟佔山一遍遍催促著電訊科,電訊科一遍遍地呼叫著十三團,可十三團卻成了啞巴,什麼也不回。

孟佔山沒辦法,只得向縱隊匯報,縱隊很快回電︰每隔半小時聯系一次,一定要找到十三團,否則軍法從事。

孟佔山看了電報後極度痛苦地癱坐在椅子上,他想︰他娘的,自己恐怕真要喂馬去了。

……

他哪里知道,十三團正面臨空前的危機。

8日凌晨,十三團奉命押運彈藥前往農安,在沒有發現任何敵情的情況下,便遠遠地撒出尖兵,大模大樣的轉上大路行進。

突然間,頭頂上傳來陣陣馬達聲,遠處的尖兵大叫︰

「敵機來了,快隱蔽!」

軍情緊急,戰士們匆忙趕著馱著彈藥的騾馬一窩蜂地往道路兩旁的雜樹林里躲避,一時間人喊馬嘶,隊形大亂。

「轟!——轟轟!」

一連串的爆炸響起,道路兩旁地動山搖,一時間濃煙滾滾,遮天蔽日。

四架敵機丟完炸彈,嗡嗡嗡地飛走了……

可十三團的損失卻大了,二十多名指戰員陣亡,十多匹騾馬被炸死,還損失了一批彈藥。

最關鍵的是,向導被炸死了,電台也被炸壞。

他娘的,這倒霉勁真是沒法說了。

十三團完全和上面失去了聯系,段峰心急如焚,忙令報務員搶修電台,可電台故障甚重,怎麼也修不好。

段峰急了,命令繼續趕路,為了避免再次挨炸,他命令全團避開大路,沿山路繼續前進。

部隊沿著崎嶇的山路又走了四五個小時,情況越來越糟,按時間己經該到農安了,可前面卻進入了丘陵地帶。

地圖上顯示,農安周圍是一馬平川。

唯一的解釋就是——

他們——迷路了!

日頭已西斜,眼看就要天黑。

怎麼辦?怎麼辦?

段峰命令部隊停了下來,在一處小山包上召開了營以上干部會議。

當前重任在肩,可部隊卻迷失了方向,還與上級失去聯系,雖然段峰身經百戰,可像這種的尷尬局面還是第一次遇見。

會議開了半個小時,眾人困坐山頭,一籌莫展。

此時,夕陽西下,薄日如霜!

深冬的寒氣使眾人的眉梢眼角全都掛上了白霜,卻依舊無法遮掩他們眼底的血絲。

遠方傳來輕微的異響,一直緊皺雙眉的大虎突然兩眼一瞪,沉聲道︰「有情況!」

「嗯!好像是有隊伍過來!」二虎支愣著耳朵應和道。

順子聞言快活地叫喊了一聲,「哈哈!八成是咱的部隊來尋咱來了!」

眾人大喜,連忙舉起望遠鏡向遠處觀望。

蒼茫的暮色里,遠山和曠野都被一層黑紗籠罩,很突兀的,就在正西面的公路上,閃出一支全副武裝的大部隊,正頂著寒風疾進。

公路上塵士飛揚,就像卷起一陣狂風,段峰長這麼大,還從來沒見過如此大兵團行進。

望遠鏡里,車是車,炮是炮,一隊隊步兵整整齊齊,耀武揚威,頭上的鋼盔閃閃發亮。

本來是急行軍,可人家行是行,列是列,就像檢閱似的,遠遠望去,真有一股王牌軍的氣勢。

「媽的,是國民黨!」

「我靠!好大的陣仗!」

「傳我命令,就地隱蔽!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開槍!」

「是!」

部隊立刻隱伏,戰士們  打開保險,又給騾馬套上嘴套。一眾干部紛紛臥倒,舉起望遠鏡仔細觀瞧起來。

土路上,敵軍行色匆匆,卷地而過,足足有四十多分鐘才漸漸消失在遠處的曠野上……

「媽的,怕有一個師。」

「看樣子是新一軍,有不少大口徑火炮!」

「娘的,新一軍不是在德惠嗎?難道咱們誤打誤撞,闖到德惠來了?」

眾人議論紛紛,卻沒有定論……

段峰滿臉焦急之色,心里像開了鍋似的︰

——娘的,八成是闖到敵佔區來了。

——靠!又是挨炸,又是損失向導,又是被炸壞電台,現在又迷了路,闖到敵佔區來了。這,這,這……這簡直是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淵!

——唉,關鍵是怎麼到達農安,把彈藥送上去,其它的都是浮雲。

眼看沒有頭緒,段峰命令大家先吃點東西,二虎帶一個連警戒,政委陳德章組織炊事班把大餅子發給全體官兵。

此時天已擦黑,北風呼嘯,氣溫驟降到零下30多度,奇冷無比。

唾液不落地就能結冰,槍栓拉都拉不開,大餅子一口咬下只劃出幾道白印。

就這樣,在滴水成冰的無名山上,十三團完全陷入了困境。

「同志們,我們一定要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一定要月兌離困境!」

「嗨!漂亮話誰都會說,關鍵是有啥辦法?」二虎在一旁甕聲甕氣地道。

段峰一怔,隨即斬釘截鐵地回答︰「事在人為,我就不信想不出辦法!」

突然,遠處的哨兵火燒火燎地跑了過來,「團長,不好了,又有情況!」

果然,遠處的天際隱隱射來無數燈光,隨即有馬達聲隱隱傳來。

眾人立即緊張起來,重新舉起望遠鏡向遠處觀瞧。

車隊越來越近,借著車燈和天際的最後一絲余輝,隱約可以判斷,車隊大概有二十多輛汽車。

前面是一水的大道奇,後面是十幾輛笨重的美制「十輪卡」,車廂的帆布上寫著大大的「USA」。

看到這一幕,段峰先是一怔,隨即不禁眉毛輕挑︰

——他女乃女乃的,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只在一瞬,一個大膽的計劃立馬在他腦海里成形。

——這應該是敵人的指揮部門,如果打它一下,也許就能搞到電台。

——果真如此,當下的困境也就有望破解!

「同志們!機會來了,這像是條大魚,我們打他一下,爭取搞一部電台或抓幾個俘虜,那樣一來,困境就有望解決!」

一旁的陳政委臉色大變,驚愕地道︰「團長,你瘋啦!前面剛過去那麼多敵人,保不齊後面還有敵人,我們怎麼能羊入虎口?」

段峰笑笑︰「不是羊入虎口!是虎口拔牙!我說,事到危時須放膽,這是難得的機會!」

「不行!這樣做太冒險了,別忘了我們的任務是運送彈藥,不是捅馬蜂窩。我們是革命軍人,不管是天崩地裂,還是生死存亡,都得執行命令!」陳政委立即做出反應。

段峰語塞,注視著陳政委不說話了。

陳政委的話不無道理,可是現下,前面的敵人和眼前的車隊明顯拉開了距離,後面尚不見敵人,雖然有風險,但無疑是個難得的機會。

可是一旦開打,後果難料。段峰雖然已經從絕望中窺見一絲生機,卻不太敢相信它!

車隊越來越近,敵人的車燈己經掃上眼前的小山崗,喇叭聲此起彼伏。

「打!為什麼不打?到嘴的肥肉!」二虎撇撇嘴,焦急地催促道。

「你敢保證打了就一定有收獲?你敢保證打了就一定就能月兌身?」陳政委低聲質問二虎,語氣甚是嚴厲。

「這……這……」二虎張口結舌,一下子沒詞了。

「嗨,這都什麼時候了?難道咱們還有更好的辦法?」大虎無名火起,語氣甚是堅決,「我同意團長的意見,事到危時須放膽,打他狗日的!」

「可是,這太冒險了,別忘了咱們的任務是運送彈藥,送不上彈藥,也許會耽誤大事!」順子不無擔心地說道。

眾人意見不一,段峰壓力山大,眼見敵人越來越近,段峰只覺得自己手里的望遠鏡在不住地打顫,雖然天寒地凍,他卻覺得像被放在火上烤一樣,渾身滾燙無比。

「豪情歸豪情,冷靜歸冷靜,劉師長說過,五行不定,輸得干干淨淨,我要是沒找到打點,哪敢如此慍而致戰?」老隊長的話突然浮現在耳畔,一遍一遍地撞擊著段峰的耳膜。

對啊!當年在段谷,情況與現在何其相似?外有重兵,內有敵人的指揮機關,可老隊長毫不猶豫,他說︰「同志們!記住,待會兒猛沖猛打,快打快收,抓一把就走,誰也不許戀戰!」

咬著牙,喘著粗氣,段峰努力擴大著自己的決心,如果說這麼多年來他和老隊長學到了些什麼,最重要的一條就是——

敏銳地把握戰場機會,不機械地執行上級命令,敵變我變,機斷專行。

眼下,戰機稍縱即逝,段峰決心放手一搏。

「同志們,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這樣吧,留下一營作戰,二營三營押運彈藥立即轉移,向南十公里待命,半小時後如果我們不能追上來,你們就撤退!」

陳政委立即明白了段峰的意思,他點點頭︰「嗯,這倒是個辦法,我同意!不過,由我留下,你帶二營三營轉移。」

段峰听的不大入耳,「不行!我是軍事主官,必須由我指揮!不要再爭了,我的好政委,你們安全撤離,我們就能放手一搏!」

「我說,這麼大的陣仗怎麼能沒有我二虎?我也留下,二營也留下!」二虎湊到段峰跟前,氣壯山河地請求道。

順子也站了起來,正要開口,段峰卻怒了,「搞什麼搞?立即執行命令!誰再唧唧歪歪軍法從事!」

「是!」二虎和順子無奈地回答道。

段峰不再看他們,轉頭命令大虎︰「大虎,傳我命令,立即下山!一連擊其首,二連斷其尾,三連猛攻側翼,猛沖猛打,快打快收,抓一把就走,誰也不許戀戰!」

「是!」大虎霍地起身,興奮得兩眼發亮,他抓起花機關槍,沖著一側一擺手,一營的戰士全都肅立而起,無聲無息地跟了上去。

陳政委長嘆一聲︰「唉,是福不是禍。二虎,順子,咱們轉移!」

「不是?咱們就這麼走了?不管他們了?這也太不夠意思了吧!」二虎不情願地嘟囔道。

「胡說!咱們撤走,他們才能輕松上陣,咱們保住彈藥,就是對他們最大的支持!」

「政委說的是!二虎,別磨嘰了,快走!」順子猛地推了一把二虎。

「嗨!」二虎長嘆一聲,「狗日的段峰,又不帶我玩。」

在別人眼里,戰爭是血與火的搏殺,在二虎眼里,那就是個游戲。

……

天已漆黑,車燈閃閃,沉悶的引擎聲不住地傳來。

三路人馬沿著山盱小道飛奔而下,眾人無不明白,只有搶在敵人前面模到敵人的眼皮子底下,才能突然發起攻擊,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負責「擊其頭」的大虎帶著三連在西側的灌木叢中飛快地運動著。他半彎著腰,汗淋淋的狗皮帽子已經掀到頭頂,高而亮的腦門汗珠直冒,胸前的衣扣除已經解開大半。

他把花機關槍攬在懷里,用體溫溫暖著槍栓,兩條腿靈活地在岩石和枯草間跳躍,一雙深邃的大眼楮瞪得老圓,一瞬不瞬地盯著遠處的公路。

就在他剛剛沖到公路邊時,幾十米外的拐角處忽然出現一條游動的火龍,閃亮地、曲折地、飛快地向眼前馳來。

必須擋住敵人!

否則一切就是竹藍打水!

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世界上的一切就被大虎遺忘了。

「打!——」

他舉起手里的花機關槍猛地一揮,用變了調的嗓音怒吼一聲,隨即狠狠地扣動了扳機!

「砰!砰!砰!……噠噠噠!噠噠噠——」

無數團耀眼的火光亮了起來。

同時,密密麻麻的手榴彈呼嘯而起,天空中像飛過一群黑麻雀,烏央烏央的罩向車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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