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牆上突然伸出一根長長的樹枝,上面挑一條白手絹在不住晃動。
槍聲嘎然而止,大院內外突然寂靜下來,里邊傳來翻譯嘶啞的吶喊聲︰
「喂!……外面的八路听著!皇軍說了,讓你們立即停止進攻!……把武器和子彈統統扔到院子里來,然後撤出村子!
否則,從現在起,皇軍每過一分鐘就殺一個許家人,皇軍說到做到!……」
外面的人都氣炸了肺,每一雙眼楮都怔窒地注視著晃動的白手帕,似乎要噴出火來。
……
驀地,房頂上冒出五六個人影,眾人看得分明——
那是幾個小鬼子押著一大一小兩個許家人站了起來。
一個渾身血污的鬼子大尉手持戰刀架在一個毛頭小伙的脖子上,另兩個鬼子手持刺刀頂在一個方面大耳的中年人背後。
大尉聲嘶力竭地嚎叫了一番,旁邊的翻譯大聲翻譯道︰
「武田隊長說了,現在開始倒計時,一分鐘以後先殺許家的兒子,再殺許旺財。
現在倒計時……60……59……58……57……56……」
魯大明暴跳如雷,猛地啐了一口︰
「呸!做你娘的春秋大夢!狗日的,如果你們投降,我們可以給你們戰俘待遇,如不投降,我們繼續沖鋒!……
娘的,老子知道你們子彈不多了,我們一千多人對你們一百多人,拿命填也得把你們干挺!
從現在起,老子也給你們一分鐘,你們趕緊考慮!……」
「礙呦——」
魯大明的話音剛落,房頂上就傳來一聲慘叫,打眼望去,武田的戰刀已在毛頭小伙的脖子上劃了一刀,頓時血流如注。
「疼死我啦!爹呀,救命吶!」毛頭小伙大聲慘叫。
旁邊的許旺財大驚失色,連忙跪下磕頭︰
「太君!太君!……饒了我兒吧,我一向忠心為皇軍辦事,功勞大大的啊——
太君!求您了,饒了我兒子吧!」
「哇呀呀……」
武田獰笑著轉動戰刀,嘴里嚎叫道︰「八路!退後!……不退嘀,死啦死啦嘀……」
「啊——」
毛頭小伙的慘叫聲令人毛骨悚然。
魯大明恨得額頭上的青筋直爆,他厲聲怒叱道︰「狗日的!給我開炮!把狗日的轟死!」
「慢——」
孟佔山大聲喝止。
魯大明瞪了孟佔山一眼,急得直跺腳,「老孟,孟瘋子……你是怎麼了?你他娘那股瘋勁哪去了?」
「大明!你冷靜點,咱不能濫殺無辜!」
「去你娘的!你吃齋念佛了,老子沒有!我不能拿戰士們的性命開玩笑!」魯大明嘶聲吼道。
「大明,你敢——」
正蓄勢待發的戰士們全都驚呆了,他們一個個茫然地看著兩個神仙打架,任誰也不敢擅動一步。
就在這種沉重而又窒息的壓力之下,事情突然有了急劇的變化——
一直跪拜于地的許旺財,突然躍身而起,他仿佛無視于身後足以致命的刺刀,像發了瘋一樣,飛身撲向武田!
丈多遠的距離眨眼就到,正攪動戰刀的武田頓時一驚,大聲咆哮道︰「八嘎!你——」
「殺——鬼——子——」
嗔目欲裂的許旺財爆喝一聲,神色獰厲,眼中似在噴火,武田的戰刀「噗」的一聲捅進他的肚子,他卻借著一沖之力,猛地抱住武田,在熱血噴涌中從屋頂一躍而下!
「噗通!」
「噗通!」
兩聲巨響。
武田的咆哮聲嘎然而止,那聲「殺鬼子——」卻在院子里久久回蕩……
如五雷轟頂一般,眾人都呆住了。
「呯呯呯!啪啪啪!」
只在須臾,院子里便傳來爆豆般的槍聲,兼帶撕心裂肺的吶喊聲。
壞了,鬼子一定在殺人報復!
「殺鬼子——」
孟佔山赤目厲叱,喊聲方自齒縫里蹦出,所有人己經一躍而起,喊著相同的字眼疾風般向大院卷去。
讓眾人驚訝的是,當他們完全暴露在大院外時,居然沒有子彈射來!甚至當他們蜂擁而上,奮力撞開已經堵上的大門時,依然沒有子彈射出……
急速飛奔的孟佔山腦子飛快地閃過一絲疑問︰
——怎麼回事?難道敵人有陰謀?
可當他奮力沖進院子時,瞬間就淚目了……
院子里的日偽軍和許家人已然倒下一大片,眼前的景象簡直慘烈無比。
幾個殘余的鬼子和偽軍正在搖搖晃晃地對刺,他們渾身浴血,均已是強弩之末……
鬼子雖然悍勇,動作卻明顯緩慢,這些鬼子均被三三兩兩的許家人抱住雙腿,根本難以挪動,而抱住雙腿的許家人或老或小,或男或女,有的己經奄奄一息,有的已然斃命……
另有二十來個鬼子和偽軍以各種姿勢倒斃于屋檐之下,應該是從房頂滾落,他們都是胸部中彈,顯然是近距離對射,避無可避。
一眾戰士蜂擁而上,把幸存的幾個鬼子扎成了馬蜂窩,幾個幸存的偽軍和許家人渾身散了架似的癱倒在地,身上一片殷紅。
武田是在牆根處被找到的,他至死仍被許旺財緊緊地抱著,許旺財怒目圓睜,臉色烏青,月復中依然插著那把戰刀,全身都叫血給浸透了……
唯一讓孟佔山感到安慰的是,幸存的幾個偽軍中有一個是許老鐵,他的右手已經齊肘而斷,血肉模糊的斷肘處所濺灑的鮮血染沾得他的軍裝一片血紅。
許老鐵面色蒼白,五官扭曲,喘息粗濁有如在喉嚨管里拉動著風箱,面前那把步槍上的刺刀已然卷了刃。
他被兩個戰士扶起,眼含熱淚,表情激動,沙啞著嗓子對走過來的孟佔山艱難地吐出一句,「孟長官……」
孟佔山頓時淚如泉洶,哽咽著道︰「老鐵,好樣的……」
「這……還得……謝謝那位許財主……我和弟兄們……幾次勸說隊長……可他總是猶豫……
若不是許財主……舍死一搏……喚醒了他的血性……他怕是……不會帶我們反水的……」
孟佔山俯視著許老鐵的面容,低沉地道︰
「是……兄弟……這個許財主雖然聲名狼藉……但終其一生,到底也做了一件好事……
他為了救兒子甘願以命相搏,這證明在他的人性深處,尚有一絲未泯的親情……就像你,還有一個中國人起碼的良心。」
「謝謝,長官……真的謝謝……我終于堂堂正正地做了一回中國人。」
許老鐵說著,聲音突然減弱,鮮血一汩汩地從他嘴巴里流淌出來,孟佔山急了,連忙用手去擦,卻怎麼也擦不干淨。
「許老鐵,許老鐵!……你挺住……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傾刻間,許老鐵的胸前已經被大片的鮮血染紅,他虛弱地躺在孟佔山的懷里,卻用略帶自豪的目光望著孟佔山,喃喃地道︰
「長官……我告訴你一件事情……
今天上午……趁外面……打得熱鬧……我從通風口……翻入地下室……鑿穿了……下水道……把鬼子的彈藥……全淹了……
哈哈……這件事……我做的……滴水不漏……」
「好,太好了!太棒了!許老鐵,你立了大功了!……衛生員,衛生員,你死哪兒去了?快過來!」
孟佔山一邊扯直脖子大喊,一邊用力搖晃著懷里的許老鐵,許老鐵最後吐出幾個血泡,頭一歪,雙目無神地倒在孟佔山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