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外的大道上,國軍如同螞蟻一般背著槍精疲力竭的向前挪動著,慘敗後的郭仲達部,殘存的數千人馬垂頭喪氣地向韓集敗退。
大戰後的郭仲達多處負傷,軍裝破爛,渾身血污,正滿臉木然地躺在一副擔架上休息。
剛從激戰里月兌身的士兵們,一個個步履蹣跚,滿臉焦黑,他們相互挽扶著從擔架前沉悶走過。
郭仲達無限感傷,兩眼發酸……
突然間,遠處傳來戰馬的嘶鳴聲,郭仲達扭頭一看,不禁愣住了,連旁邊的陸振海也頗覺奇怪——
數百米開外的一個大土丘上,幾匹戰馬正狂奔而下,卷起陣陣黃塵……
幾個衛兵下意識地拉動槍栓,推彈上膛。
「慢——」
陸振海眼尖,一把攔住眾人,「旅座!……旅座!……那是八路的孟團長,孟團長來啦!」
「哦?」郭仲達連忙下令︰「混蛋!快把槍收起來!參謀長,快列隊迎接,列隊迎接!」
孟佔山一行牽著戰馬隨陸振海來到擔架前,向郭仲達肅然敬禮。
「我就不下來了,渾身沒勁。」郭仲達在擔架上掙扎著回禮。
「你也是累狠了,千萬別下來!」孟佔山搬來一塊石頭,就近坐下,「我在山坡上觀戰,遠遠見你來了,就下來了。」
郭仲達長嘆一聲︰「唉,大哥,讓你見笑了,打得這麼慘……
說實話,這一仗我受的打擊太大了,從來沒這麼丟人過,我他娘的都想一槍崩了自己。」
「別……兄弟……在我的印象里,你可是一條好漢……
失敗算啥?不是有那麼句話嗎?失敗是成功他媽媽……」
孟佔山笑著安慰道。
郭仲達點了點頭,又艱難地搖了搖頭,「唉,這還不算啥?簡直太慘了……一個師打他娘一個大隊,一萬多打一千多,打了一個白天,才攻佔了兩個地堡群,傷亡1000多人……
再說了,這還是借了你們的東風,居然打成這樣,真是太讓人痛心了。」
「攻堅嘛,傷亡免不了……」孟佔山柔聲安慰道,「我們也比你們好不了多少,損失了300多人,才拿下一個地堡群……
看來,無論是國軍還是八路軍,攻堅都非所長。」
郭仲達慘然一笑︰「唉……要是只輸在攻堅上,也就罷了!關鍵是我們著了小鬼子的道,讓人家耍的團團轉……實在是無地自容啊……」
「什麼?……什麼意思?」孟佔山大惑不解。
「唉——」
郭仲達長嘆一聲,臉色驟變︰
「他女乃女乃的,今天臨近晌午,眼見敵人火力減弱,陳師長派上預備隊做最後一搏……
剩下的兩輛坦克終于開過了深壕,朝車站大樓猛烈轟擊。
誰知轟擊了一陣子之後,向來驕橫的小鬼子居然從車站大樓里打出了白旗,還嘰哩哇啦的從樓上扔下槍來……
陳師長大喜,連忙命令兩輛坦克開道,大隊步兵跟進前往繳械……
誰知隊伍剛剛接近大樓,七八百鬼子就嚎叫著從四周的地堡里鑽出來,端著刺刀和我們攪作一團。
弟兄們猝不及防,很快就陷入了白刃戰,有的弟兄連刺刀都來不及上。
娘的,原來小鬼子在玩假投降的把戲,目的是騙我們近身打白刃戰。
鬼子向來擅長拼刺,這幫鬼子又都是老油子,不一會兒,我們就大敗而歸,不但死傷了數百兄弟,連帶兩輛坦克也被炸了。
唉,我們都敗出去多遠,還能看見兩輛坦克在嗶嗶叭叭地燃燒,那叫一個慘……
娘的,丟死人了,丟人丟到家了,我都氣得直揪自己的頭發……」
「哦?這倒怪了……」孟佔山听得一愣,吶吶自語道,「一向驕橫的小鬼子居然會使用這麼下三濫的把戲,真是世風日下……
娘的,這不符合他們的尿性啊,這要是換了我,一樣也會上當。」
「大哥,你就別安慰我了……你比猴還精,哪里會上當?」郭仲達窘迫地道,臉上帶著無比的羞愧。
一旁忽然走來一名佩戴上校軍餃的軍官,此人雙腳一並,砰地行禮道︰「郭旅長,請問這是——」
郭仲達正欲開口,孟佔山迅速站起來回禮,「你好,我是八路軍老一團團長孟佔山。」
軍官一愣,旋即質問道︰「八路軍老一團團長?請問,來此有何貴干?」
郭仲達臉上一黑,不悅地道︰「何副官,這可是我的老朋友,我們曾並肩作戰,八路軍又是友軍,我們一起聊會兒天怎麼了?」
何副官左右看看,為難地道︰「旅座,您又不是不知道……陳師長三令五申,要與八路軍保持距離……難道您忘了?」
郭仲達冷笑兩聲,突然目光如炬,「狗屁!什麼他娘的保持距離?抗戰還沒結束,就對友軍胡亂猜忌?……我說,把這份心思用在戰場上,也不至于有今日之敗——」
副官的臉都白了︰「旅座,鄙人可是為你好啊,三思,三思啊……」
郭仲達嗔目厲吼︰「三思個屁!滾——」
副官面如土色,狼狽而去……
孟佔山趕忙相勸,郭仲達平復了一下激動的心情,手指副官的背影苦笑道:
「大哥!都看到了吧,這就是陳興晟給我新派的副官……
他娘的,抗戰還沒有結束,就相互提防上了,真叫人寒心。」
孟佔山搖搖頭,默默無語。
……
軍分區臨時指揮所內,陶司令怒氣沖天。
在凌晨結束的戰斗當中,己方精心準備卻力戰折戟,死傷慘重。
部隊剛剛撤回來,他就接到情報,國軍新編第五十四師居然隨後就趕到了,緊接著就發起了進攻。
「娘的,來得還真快……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啊……」
他听著外面隆隆的炮聲,無奈又苦悶地道︰
「唉,打了一夜都沒拿下楊家橋車站,現在可好,讓國軍撿了現成便宜!……他女乃女乃的,要是人家拿下了,咱的臉該往哪擱?……」
李參謀長小心翼翼地安慰道︰「司令,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國軍打得很不順利,進展很慢……」
「這是最新情況嗎?」
「是的,四十分鐘前史科長剛派人送來的消息,史科長還說,國軍有要撤退的跡象。」
「告訴史科長,必須半小時匯報一次,我們必須掌握最新情況!」
「是!」李昆大聲回應。
「老陶,你是不是有什麼想法?」徐政委緊盯著陶司令問。
陶司令用毫不掩飾的眼神看了徐政委一眼,大聲道︰「哼!國軍要是打不下來,我們接著打,我就不信小鬼子經得起輪番沖擊。」
「不行啊,司令,部隊現在非常疲憊,士氣也低,是不是……」
「是不是什麼?咱們八路軍又不是小媽媽養的,鬼子比咱們還疲憊,就看誰能堅持到最後!」
「咡嘿嘿——」
指揮所外忽然傳來戰馬的嘶鳴聲,頓時打斷了幾人的談話。
「好像是偵查員回來了,還不止一個?」幾人對視了一眼,同時拔腿向外走去。
指揮所外的土道上,幾匹戰馬翻著四蹄如飛跑來,當前一匹大黑馬大概是累了,突然口吐白沫,打著響鼻在原地亂蹦,坐在馬上的孟佔山急忙勒住馬頭,甩蹬下馬,一溜小跑向指揮所跑來。
陶司令望見,立馬迎了上去︰「小子,你怎麼來了?」
「司令……敵人要跑……馬上派部隊迂回到土落村一帶……截斷敵人的退路。」
「呦吼?」
陶司令上下打量著孟佔山,「你小子……一上來就發號施令,還說敵人要跑,有什麼證據?……敵人氣勢正旺,怎麼會跑?」
一旁的徐政委也插話道︰「是啊,偵查科的情報說,國軍有潰退跡象,鬼子干嘛要跑?」
「是這……我剛遇到國軍的郭旅長,听他說起鬼子假投降的事,鬼子誘他們近身,結果沖出來搞白刃戰!
以鬼子的尿性,居然肯拉下臉來搞假投降,我開始還沒想明白,現在我想明白了!
這說明什麼?說明鬼子彈盡糧絕,不得已而為之。」
陸參謀質疑道︰「怎麼會?鬼子重兵布防車站,車站又是物資集散地,怎麼會打了一天就彈盡糧絕?」
陸參謀的話音剛落,徐政委又接著道︰「是啊?國軍的話你怎麼能信呢?誰知道他們安的什麼心?」
李昆意味深長地看了孟佔山一眼,嗔怪道︰「孟團長,你才回來不久,怎麼又和那個郭仲達搞到一塊去了?」
「哎呀,司令,來不及了!我只問你,你是相信我還是相信他們?」孟佔山突然問道。
「……」陶司令。
「司令,有時真理就掌握在少數人手里,我的第六感覺很準,鬼子一準彈盡糧絕,支持不下去了,很快就會往臨城撒!」
「……」陶司令。
「司令,要是鬼子跑了,會白白增加我們攻打臨城的難度,快下決心吧司令!」孟佔山有點急了。
「……」陶司令。
「司令!兵貴神速!這伙鬼子可是中村聯隊的精銳,現在缺槍少彈,還要逃跑,正是打伏擊消滅他們的最佳時候!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我不願擅自行事,所以飛馬前來請示,這都已經耽誤不少時間了……
司令,沒時間猶豫了,快下命令吧!要是敵人不走土落村,我提頭來見!」孟佔山大聲請示道。
陶司令大窘,一張虎臉脹得通紅,這小子一上來就如此相逼,簡直讓自己下不來台。
不過,陶司令心里明白,這小子自抗大回來以後,整個人都收斂了許多,今日之事,要不是十萬火急,他斷不會如此。
想到這兒,陶司令用力地凝視著孟佔山,突然間放聲大笑︰
「好!小子!就听你一回!命令老一團立即出發,跑步搶佔土落村,各團隨後包抄,不許放過一個敵人。」
「是!立即出發!不放過一個敵人。」
這家伙剛剛說完,轉身就走,「嗖」的一聲飛身上馬,雙腿一夾,那馬己「滴溜溜」一聲,轉眼間就奔出數丈之外。
「陶司令,這……」
李昆剛想說什麼,就見孟佔山已然遠去,不由得愣住了。
徐政委忍不住笑道︰「這個家伙,這是不給陶司令反悔的機會啊。」
陸參謀也瞠目結舌,過了好一會才擔心似的左右看看,忐忑地問道︰「陶司令,你怎麼不信大伙的,就听孟佔山的?」
「這次信了你們,就放虎歸山了!」
李昆不服︰「憑啥?為啥?」
陶司令哈哈大笑,神秘地說了一句︰「哈哈……第六感覺……」
然後,就沒有下文了。
眾人哪里知道,此時的陶司令已是感慨萬千。
曾經那個被他看起來狂得「沒了邊」的野馬,在抗大跑了一圈,居然像被馴服了一般,都快成順毛驢了。
這樣的孟佔山,實在是讓陶司令無語,他甚至懷疑一連串的挫折已讓孟佔山失了往日的銳氣。
可是現在,那個熟悉的,囂張的,看得準,打得狠的小子似乎又回來了。
「要是敵人不走土落村,我提頭來見!」
這是何等的氣魄。
陶司令就喜歡這樣的鐵血軍人。
看來,這小子沒變,雖然表面上鈍化了,骨子里還是那柄嗜血的利劍!
就為這,陶司令願意听孟佔山一回,放手一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