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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血濺十里鋪(三)

孟佔山緊趕慢趕,走了八十多里山路,終于在晌午時分趕回了十里鋪,忽然間,頭頂上一只烏鴉飛過,嘎——嘎——嘎——,叫得人心一陣陣抽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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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要下坡,卻猛地勒住馬頭,臉上瞬間蒼白。

不遠處的十里鋪濃煙滾滾,鎮子里梁倒柱塌,到處都是亂七八遭的尸體,老鄉們以各種姿勢暴斃于地,一個個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上百名自衛隊員正含淚搬動著老鄉們的尸體,一個個灰頭土臉,神色黯然。

孟佔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他迅速滾鞍下馬,抄槍在手。

他很快就發現了正在嗚咽的林子雄,林子雄癱坐于地,懷里抱著一具尸體,尸體衣衫破裂,烏黑的秀發凌亂地散落著,遮住白皙的臉龐,右太陽穴處有一個觸目驚心的彈孔,彈孔周圍沾滿黏稠的液體。

那居然是——清兒!

孟佔山瞬間就淚目了,手中的駁殼槍 當落地。

幾步外的土堆上,還斜靠著另一具尸體,尸體上可見血肉模糊的創口,臉上被硝煙燻得漆黑,還沾染著大片的泥污和血跡,根本看不清面容。

只是從那被微風吹動的花白胡須處可以認出,那是林老爺子。

林子雄呆坐在那里,臉白如紙,臉上被劃出一道長長的血口子,一直延伸到頸部,眼楮里除了茫然和無措之外再無其他。

他終于發現了孟佔山,嘴里嗚咽道︰「孟大哥,你怎麼才來?」

听了這話,孟佔山頓時淚如泉涌,他干張著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孟佔山沒有想到,一切竟會變化得這樣快,這樣突然,又這樣劇烈。

一日之間,什麼都不同了,林老爺子走了,林家毀了,林清兒也不在了。

那個慈祥的老爺子,收留了自己,無條件信任自己,許自己來去自由,讓自己在林家度過了最為艱難的時光,可自己還末來得及報答,老爺子就走了……

還有那個英姿颯爽,天真爛漫的少女,無邪地編織著闖蕩江湖的夢想,可轉眼間,那個女孩卻消失了,不見了,無影無蹤了!

孟佔山的心痛苦地揪成一團,一股難言的巨痛如萬根鋼針一般扎在他心底的最柔軟處,讓他悲痛欲絕。

他緩緩轉過身子,沖著一個無人看見的方向,開始低聲抽泣,兩行碩大的淚珠滾滾而下,順著臉龐,被蓬亂的胡渣割裂開來,又分散成若干條涓涓溪流,濡濕了胸襟,又吧嗒吧嗒散落在腳下的土石地面上。

前面的路口突然轉出一隊便衣人馬,正在以極快的速度向這邊移動。

打頭的是薛繼勇,隊伍亂糟糟的,有人手持,有人背扛,帶著五花八門的武器,一行約莫二百來人,從東南方向急匆匆趕來。

剛一靠近,薛繼勇就撲了上來,從林子雄懷里一把搶過清兒的尸體,關切地大叫道︰「大小姐!大小姐!」

清兒頭一歪,軟軟地倒在薛繼勇懷里。

薛繼勇不敢相信似的搖動著清兒的尸體,「大小姐,大小姐,你這是怎麼了?……你這是怎麼了啊?」

不管薛繼勇如何呼喚,清兒的雙眸仍然緊閉,見此情景,薛繼勇嚎啕大哭,昏天黑地地吼出了一嗓子︰

「他娘的,是誰干的?老子零剮了他!告訴我大堂主,是誰?是誰?」

「繼勇,是鬼子。」林子雄哽咽道。

薛繼勇一張圓又黑的大臉上頓時布滿了寒霜厲烈之氣,他哭著大喊︰「那咱們還等什麼?為什麼不追上鬼子報仇?」

「唉,繼勇啊,鬼子的戰斗力太強了,我的二小隊剛交火兩分鐘就垮了,被打死三十多人不說,還傷了五十多個,鬼子那邊卻頂多被撂倒二三個……咱們……根本不是對手啊!」

林子雄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悲痛,又一次放聲慟哭起來。

薛繼勇雖然滿腔怒火,可林子雄的話一出口,仍然讓他愣在當場,他沉默了好一會兒,不甘心地問︰「難道……難道就這樣算了?」

林子雄難過地望向孟佔山,薛繼勇也望向孟佔山。

孟佔山轉過頭,沒有哭聲,眼淚卻叭叭噠噠地往下直掉。

「先掩埋尸首吧,無論如何,得讓死者入土為安!我已經打听清楚了,鬼子是榆樹鎮的,打頭的叫飯冢,跑不了他們!」

再也沒有人提出異議,林子雄和薛繼勇拼命抑制住抽噎,開始指揮眾人料理後事。

在眾人七手八腳的忙碌下,原本空曠的半山腰上,赫然多出幾座巨大的墳塋。

林子雄掏出僅有的幾根檀香,小心點燃,輕輕地插進泥土里,然後哭拜于地︰

「爹,娘,媳婦,清兒……我無能,沒能保護你們,讓你們盡遭毒手……我無能,想給你們報仇,卻被人家打得稀里嘩啦。

可是,你們看到了嗎?孟大哥回來了,孟大哥一定會帶著我們給你們報仇的,我要親手砍下飯冢的腦袋來祭奠你們,你們等著……」

孟佔山用力點頭,熱淚縱橫……

安葬完畢,薛繼勇想讓手下鳴槍致哀,被孟佔山制止了。

薛繼勇紅著眼楮吼道︰「為什麼?為什麼不讓?怕被鬼子听到?你怕我不怕!」

孟佔山冷冷地看了薛繼勇一眼,「別整那些虛的,你的子彈很多嘛?」

薛繼勇不服,「來實的!來實的你敢嗎?現在該入土的都入土了,你要是敢的話,就立刻把一中隊也召回來,咱們今天就去報仇……」

「急什麼?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媽拉個——巴子!」薛繼勇頭上的三根青筋立刻蹦起兩根,鼓著眼珠子一把抽出鬼頭刀,喀嚓一聲將身邊的一顆雜樹劈成兩截,然後扭頭看了看孟佔山,嘴唇直打哆嗦,「娘的!誰怕死可以不去,可誰要阻攔我,形同此樹!」

孟佔山點了點頭,皮笑肉不笑地道︰「好!好氣魄!二堂主,真好氣魄!……敢問二堂主,你準備怎麼打?」

薛繼勇氣咻咻地道︰「怎麼打?跟狗日的拼了,包圍榆樹鎮,來個甕中捉鱉,一個不留!」

「包圍榆樹鎮?」孟佔山眉頭一皺,「你知道榆樹鎮有多少鬼子嗎?你知道榆樹鎮的地形嗎?你知道鬼子是怎麼布置的嗎?……我看你是耗子舌忝貓——找死!」

薛繼勇楞了一下,不陰不陽地看著孟佔山,梗著脖子道︰

「我管他那麼多,所謂哀兵必勝,老子和鬼子拼了!殺一個不虧,殺兩個賺一個!」

「好!說得好!好就好在你像是在做夢!」

孟佔山伸手掏出一本小冊子,自當中取出一張地圖,打開,攤在薛繼勇面前,用手一指︰

「看到了吧,榆樹鎮,在這兒!這是個盆地,只有一個入口,易守難攻,鬼子一定在周圍的山上修有堅固的工事。

以鬼子的戰力,再加上堅固的工事,只怕你不是殺一個不虧,殺兩個賺一個,而是一個沒殺就掛了!

我還可以告訴你,這伙鬼子只是六股中的一股,也就是說,榆樹鎮的鬼子可能多達上千,雖然只是輜重部隊,戰斗力卻比咱們強了不知多少倍!

到時候不光是你,恐怕連這幾百人的自衛隊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薛繼勇火了,突然嗔目大叫︰

「那又怎樣?不就是個死嗎?死也不能做縮頭烏龜!

噢,我看出來了,你這說三道四,推三阻四的,無非就是怕日本人,怕死!

我說,你和大堂主就慢慢合計吧,兄弟我可等不及了,我這就帶人去報仇!我不能讓老爺和大小姐白死!」

「哈哈哈——」

孟佔山突然就笑了,笑得撕心裂肺,听得令人毛骨悚然。

「怕日本人?……小子!在黑水河,我一戰就消滅了兩個小隊的鬼子,在營盤山,我更是一口氣干掉了1名大佐,2名中佐和2名少佐,還有200多名鬼子死亡,400多名鬼子受傷!

可你呢?……你除了口出狂言,打死過一個鬼子嗎?或者說,你向一個鬼子開過一槍嗎?

仇,要報!但要看怎麼報。

我們頭上長得是顆人頭,不是豬腦?我們不能仇沒報了,倒成了鬼子的下酒菜!

另外,我還告訴你,我這人最是恩怨分明,有仇必報,林老爺子待我不薄,我孟佔山要是不能替他報仇,枉自為人!……」

孟佔山一口氣說了一大堆,那張英武的臉上,己然口沸目赤,慷慨動容……

薛繼勇和林子雄定定地站在那兒,愣愣地望向孟佔山,他們還從來沒見過孟佔山如此失態,簡直都驚呆了。

好半天,林子雄才弱弱地問出一句︰

「孟大哥,我們都听你的,你說吧,咱們怎麼打?」

「怎麼打,無所不用其極!……

聯絡能聯絡到的所有武裝,帶上所有的家底,破釜沉舟,跟鬼子干!」

孟佔山大聲喊著,嘴角因憤怒而抽搐起來。

「啊?」

林子雄大吃一驚,忙問︰「孟大哥,跟誰聯絡?怎麼聯絡?」

「跟青花寨!跟郭仲達!」

「什麼?——」

林子雄和薛繼勇雙雙驚叫出聲,孟佔山的話顯然超出了他們的所想,讓他們大為吃驚。

「孟大哥!青花寨可跟咱們有仇,雙方交過火,還死過不少兄弟。」林子雄一臉的惶恐。

薛繼勇也忍不住道︰「那個郭仲達就更不是東西了!說咱們是漢奸不說,去年還派人攻打沙河壩,搶了咱們不少糧食!林老爺的弟弟林聿明就死在那一仗!」

「唉!——」

孟佔山長嘆一聲,動情地說︰

「兩位,有道是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為了給林老爺子報仇,沒有什麼是不可以釋懷的。

兩位,為了抗日,國共兩黨尚且能合作,何況個人。

兩位,大敵當前,咱們必須放下恩怨,一致對外!……個人如此,國家如此,民族亦然!

听我的,咱們豁出去了,動員一切能動員的力量,放手一搏!」

陽光下,孟佔山的話扣心泣血,振撼人心。他的雙眼泛出大片的淚花,在陽光下亮如粒粒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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