豎日,陶司令正在和一眾干部商討軍情,目前有兩件事情甚為急迫。
其一,位于西勝溝的部隊不日就將返回,部隊在這次反掃蕩中損失巨大,準備將十幾支縣大隊和區小隊升格為正規部隊,關鍵是老一團的主官任命問題。
老一團孫團長右腿被炸斷,雖然保住了性命,但無法繼續任職,必須有人接替。
其二,情報顯示,高平縣警備司令尹永貴在高平城頭屠殺我抗日人員,還將尸體吊掛在城頭上示眾,甚至把已經犧牲了的常大山和羅卓英的頭顱砍下,同樣吊掛在城頭上,必須想辦法讓烈士入土為安。
眾人似乎都沒心思討論第一件事了,好幾個干部都嗚嗚地哭了。
「司令,啥也別說了,我願帶軍分區教導大隊立刻奔襲高平縣,我願立軍令狀,一定要搶回烈士尸體。」教導大隊的魯大明隊長邊哭邊說,表情異常堅毅。
「讓我去!司令,我帶警衛連去!我們警衛連戰斗力更強,我保證完成任務!」杜連長紅著眼楮站了起來。
魯大明的情緒有點激動︰「杜連長,你還和我爭?」
「不是,老魯,常大山是我的老首長,我必須要為他報仇!求你啦,老魯……」
陸參謀擦了擦眼淚,哽咽道︰
「同志們,我們不能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大家想過沒有,尹永貴為什麼要大張旗鼓地屠殺我們的人,還懸尸城頭,這不符合他們的一貫做法。
依我看,他們是想故意激怒我們,引誘我們去搶奪尸體,敵人必然張網已待,就等著我們入網。」
「我同意陸參謀的觀點!」廖參謀霍然站起,朗聲說道︰「同志們!敵人很狡猾,他們料定我們不會不管烈士的尸體,所以出此毒計,要我看吶,敵人一定已經布下重兵,就等著我們上鉤呢。」
魯大明有點急︰「那怎麼著?難道我們就任由烈士們暴尸城頭,一群二鬼子咱們都怕了?」
「就是,就算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咱們也不能讓二鬼子看笑話。」杜連長附和道。
「李參謀長,你認為呢?」徐政委問李昆,目前情況復雜,徐政委認為在棘手問題面前,參謀長應該最先拿出辦法才是。
「唉,很棘手。」李昆嘆了口氣,接著說︰「敵人很狡猾,把我們置于了一個兩難的境地,要我看,這一定和臨城的鬼子有關,鬼子在營盤山損失巨大,妄想通過這一手引我們上鉤,好報營盤山一箭之仇。
所以,我們面對的可能不光是二鬼子,還有大批的鬼子!我們千萬要小心,一定要想一個萬全之策。」
徐政委點點頭︰「參謀長分析的很正確,這事不能急,大家不要忘了,部隊新敗,損失巨大,咱們手頭現在只有教導大隊和警衛連,卻要保護整個軍分區機關!我的意見是,暫時按兵未動,等西勝溝的大部隊回來再說。」
陶司令靜靜地听著,一言不發,他的心情復雜極了,他將兩只手交叉在胸前,仰靠在椅背上,雙眼微閉,一臉鐵青。
他的心在痛苦地抽搐,烈士暴尸于城頭的畫面仿佛就在他眼前,娘的,不能讓烈士死不瞑目,明知山有虎,也要向虎山行,如果當了縮頭烏龜,沒法向全體指戰員交代。
可是,怎麼想一個萬全之策,如果再吃敗仗,損兵折將不說,士氣也會降到冰點。
怎麼辦?怎麼辦?
小鬼子扔了一個燙手的山芋,他無奈地接著,現在分分秒秒都在燙他的手。
突然間,偵察科長史大新慌慌張張地闖進作戰室,致使正在進行的討論戛然而止。
陶司令不滿地看了看史大新,責問道︰「怎麼回事?史科長,慌慌張張的,連個報告都不打?」
史大新滿臉愧色,卻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司令員,怪事!……怪……怪事!」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陶司令等人紛紛投去驚異的目光。
「別著急,史科長,慢慢說!」陶司令瞪大雙眼,一臉的疑惑,「我的天,什麼事能讓我們的史大科長驚慌成這樣?」
史大新深吸了口氣,略微平復了一下心情,接著說︰
「司令,在咱們根據地邊上的牛家灣一帶發現了幾十座新墳,本來我們偵察員只是納悶,怎麼幾天不見就多出這麼多新墳,走近一看,嚇了一跳,墳前的木頭碑上寫著一大串熟悉的名字,常大山,羅卓英,史新國,甄大亂,還有許春……」
隨著一連串名字被念出來,眾人目瞪口呆——
「怎麼可能?」
「這太不可思議了?」
「什麼人干的?真的假的?這可是幫了咱們大忙啦。」
眾人議論紛紛,作戰室里被一種異樣的氣氛包圍著,混雜著震驚、質疑與惶惑。
「警衛連——集合!」
陶司令突然放出一聲吼,隨即在眾人的惶惑中帶上帽子,扎好武裝帶,然後扣緊風紀扣,眾人這才明白,陶司令要親往查看。
……
萬籟俱寂,牛家灣的岔口一帶只有北風卷著雪粒子在山崗上嗚咽盤旋。
雪原無垠,入眼處一片潔白。
陶司令默默站在一片新起的墳冢前,足足有半個小時一動未動。
站在陶司令身後十幾公尺開外的,是魯大明、杜連長、陸參謀、廖參謀等人,徐政委和李參謀長被留下看家。
眼前的新墳足有幾十座,木頭碑上的名字有的熟悉,有的陌生,有的甚至沒有名字,沒有人能夠看見陶司令此刻是怎樣一種表情,也沒有人知道這個身經百戰的漢子此刻在想些什麼。
驀地,陶司令拔出手槍,「呯呯呯!——」
一連串子彈呼嘯著飛上半空,清脆的槍聲在天空中久久回蕩。
「 吧!」直到手上傳來空膛的聲音,陶司令才放下手槍,並緩緩地轉身,翻身上馬。
他再也控制不住了,兩行碩大的淚珠順著臉膛滾下,噗噗地濡濕了衣襟,又掉落到雪地上。
「走吧。」他嘶啞著嗓門喊,隨即一帶馬韁,在這個陰風呼號的下午,騰雲駕霧一般回到了李家窪。
他沒有想到,一場更大的驚奇在等著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