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大山大叫︰「來人——」
小田帶著幾個戰士迅速沖了過來,常大山手指于長順大聲喝道︰
「給我綁了!」
于長順大驚,猛地撲上去抱住常大山的雙腿,衰嚎道︰
「大隊長啊!我為你出過力,我是你的兵啊,你不能這樣對我!」
小田一怔,常大山刷地拔出駁殼槍,厲聲道︰「執行命令!」
戰士們一擁而上,把于長順捆了起來。
「大隊長!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啊!饒命啊!」于長順顫聲衰求。
「于長順!」
鄧志遠撲過去一把將于長順提溜起來,拖著他就往外走︰
「你個兔崽子,王八蛋!關健時刻投敵叛變!把峪口拱手相送,斷送了大伙的退路,你還好意思稱來使,來你個頭!老子親自崩了你!」
「大隊長!大隊長啊!我為隊伍出過力,流過血,你這樣殺我,我不服!」于長順臉色一變,拋去之前的讒媚之色,憤怒地吼道。
「慢!」
常大山突然走了上來,伸手攔住鄧志遠︰
「好!于長順,你說得對!你曾經是我的兵,立過功,也流過血,即使你現在成了叛徒,我也不能不認那些。好吧,我給你一個機會!」
于長順大喜︰
「謝謝隊長!謝謝隊長!隊長,您真是好人!」
常大山和氣地道︰
「諾,我數十聲,然後開槍,你現在轉身就跑,張開嘴,邁開腿,拼力逃命去吧!你要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否則,恐怕你一輩子也跑不動嘍!」說完,伸手解開于長順的綁繩。
于長順臉色慘白︰
「大隊長!你好人做到底,求你了!你就當我是個屁,把我放了得了!」
「10——」
常大山並不答話,開始倒數。
「大隊長!……饒命啊,大隊長!」
「9——」
常大山一邊數,一邊從戰士手上抓過一桿三八大蓋,拉開槍栓看了看,又從戰士的子彈盒里模出一顆子彈壓入彈倉,隨後上膛,據槍。
于長順渾身一震,突然閃電般跳起,然後拔腿就跑!
他跑得是那樣快,當真應了那句——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他一邊跑,還一邊做出各種假動作,把他的渾身解數發揮到了極致。
……
于是,山下的日軍看到了奇怪的現象。
兩個人一前一後出現在村口,一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狂奔而下,肥胖的身軀配上沖刺的速度,簡直像一頭受傷的野豬。
另一個卻不緊不慢,宛如一頭正在山道上蹣跚的蝸牛。
「砰!」
一聲槍響。
「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聲。
一顆6.5毫米的友阪尖彈高速旋轉著撞入前者的後腦,蓬起了一大團血霧,前者「噗通」一聲栽倒在地。
後者居然毫無反應,依舊徐徐而行,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前者的慘狀。
「小林君!快跑!」
「快跑啊!小林參謀,危險!」
山下的日軍齊聲吶喊,但後者依舊不緊不慢。
高橋在望遠鏡里望得真切,鏡頭里的小林己是淚流滿面,高橋長嘆一聲︰
「唉!可憐的小林,完全被嚇傻了?完了,完了……」
「八嘎!膽敢射殺使者,統統格殺匆論!」西尾在一旁大聲咆哮。
然而——
無人知道小林此刻的心情。
一種難言的悲痛正在他心里蔓延。
短短一刻鐘的交談,己使他生出了一種復雜的感覺……有敬佩,也有宛惜……
他走得極慢,因為他知道,一旦下去,一場毀滅性的打擊就將開始。
所以,他盡量放慢腳步,哪怕能多延誤一秒,他也覺得好受些。
……
砰!砰!噠噠噠!噠噠噠! !……
震耳欲聾的槍炮聲響成一片,上千枝步槍、機槍連同迫擊炮、擲彈筒同時開火,彈丸如流星般劃破天空……
「殺!殺磯磯!打光所有炮彈!」西尾歇斯底里地吼叫著,怒火能把空氣都點燃。
漫山遍野的日軍發出怒濤般的殺聲,蜂擁而上,聲音大得都蓋過了槍炮聲——
「殺磯磯!……」
「八嘎!消滅支那人……」沖啊!殺呀!活捉常大山……」
如血般的殘陽,已經不忍目睹這場血腥的戰斗,開始緩緩沉入地平線。
山窪上的戰士己經完全殺紅了眼,面對悍不畏死的沖鋒,開始最後的血戰。
「來吧!狗日的!爺爺我在這兒呢!」
常大山手端機槍,槍口噴出耀眼的的火舌,沖在前面的鬼子紛紛倒下。
「日!」
「 ——」
一發炮彈呼嘯而來,在近旁炸開,火光一閃,常大山和身旁的人紛紛倒在黑紅色的炸煙中。
……
莊子里,火苗和黑煙四下亂竄,到處都是血肉模糊的尸體和殘肢斷臂。
戰斗只進行了半個小時就結束了,因為,天黑了。
晚霞很快就褪去了最後一抹嫣紅,天空以比往日快得多的速度迅速暗淡了下來,因為未做夜戰的準備,日軍停止了進攻,交替掩護著撤了下來。
槍炮聲終于停止了,搏命般的喊殺聲戛然而止,一千多具殘缺的尸首堆滿了趙莊,血腥味直沖牛斗。
血水在村子里四處蔓延,火焰熄滅的地方,血水迅速凝結成大片的黑坨,莊子里倒下了許多戰士,山坡上更是敵尸縱橫。
突然,一堵矮牆後傳出一聲低沉的吶喊,一個人拔開身上的碎石和殘木,掙扎著爬了出來。
那是常大山!
他已經變成了血人,那張被硝煙燻得漆黑的臉上滿是肅穆之情。
他並沒有昏迷多久,劇烈的疼痛使他很快就清醒過來,敵人的炮彈在他背上留下數塊彈片,但都沒有傷著要害。
常大山掙扎著爬起來,手扶殘牆站穩。
他艱難地舉起望遠鏡,朝山窪下觀望。
山窪下的敵人正在捆扎火把,天已經完全黑了,看來天黑使鬼子的進攻受挫,一旦他們扎好了火把,必然會再次進攻。
「還有人嗎?還有誰活著?」
他嘶啞地喊著,他的嗓子發干,嘴唇皸裂,耳朵嗡嗡直響,他己拼盡全力,卻只能發出有限的聲音。
沒人答應他。
很快,他就發現了血肉模糊的鄧志遠,老鄧窩在角落里,身子己經被炮彈炸得稀爛。
他蹲子,默默地為鄧志遠纏緊被炮彈炸斷的雙腿,然後拾起被火焰撩黑了的軍帽,彈彈土,為老鄧重新戴上。
他又看到了黃新庭,老黃被彈片削去了半邊腦袋,一雙眼晴無神地睜著。
他挪了過去,輕輕為老黃拂上眼皮,然後摘下軍帽為老黃蓋上腦袋。
做完這一切,他累得渾身直抖,他背靠斷牆坐下,模出一根葉子煙,借著殘火點燃,貪婪地嘬了一口。
昏黃的火光中,映出一張黝黑而滄桑的臉。
黑暗暢快地籠罩著四周,除了嗶嗶剝剝的殘火,四下里一片漆黑,讓人在幾米外就什麼都看不清了。
這一刻,常大山突然就後悔了,悔得腸子都青了。
「我犯了一個多麼大的錯誤啊!
鬼子缺乏重炮,我們憑著一個臨時築起壁壘的村莊愣是堅持到了天黑。
唉!如果早听孟佔山的話,修築一個像鐵帽山那樣的支撐點,我的大隊人馬一定能堅持到天黑,天黑以後,我一定能突出重圍。
可是!我沒有那樣做!
非但沒有,我還把孟佔山的做法當成笑話,嗤之以鼻。
結果,作為這支隊伍的最高指揮員,我非但沒有救出黃新庭部,還把自己的隊伍也搭上了。
唉……上級把補充營交給了我,我卻把他們都打光了,我對不起陶司令,對不起鄧志遠,對不起每一個人。
唉!我完全輸給孟佔山了,我的勇力不輸孟佔山,資歷不輸孟佔山,可我的指揮能力確確實實不如孟佔山,眼前的一切便是明證。
唉!我干嘛要和他斗氣呢,非要爭個高低。
我算明白了,我和那小子的差距不是一點半點,而是全方位的,那小子處處都比我高出一籌!
唉,那小子雖然狂了點,可肚里確實有貨,要是我能忍著點,虛心點,多向他討教幾招,想必會大有俾益。
可是,我沒有,非但沒有,我還生氣。
凡是他想指點我的地方我都嗤之以鼻,凡是他打過的仗就算再精彩我也瞧不上。
我和他投擲什麼氣呀?又是老鄉,又是戰友的,非要弄到山窮水盡才想起他的好?唉,何必呢!」
常大山這樣想著,一個令他異常沮喪的念頭忽然又浮上來了︰
「看來,跟那小子相比,我還真是算不上一個合格的指揮員,不光目光短淺,道行也淺,連累我這一千多戰士都跟我遭了殃。
和那小子相比,我簡直一無是處。」
一種壯烈的情懷開始在常大山的心里升騰起來,讓他的眼窩里涌滿淚水。
「……難道,我就一樣也比不過孟佔山嗎?」他激烈地想,「不!我能!別的我或許比不上他,可我一定要比他死的壯烈!」
他這樣想著,手上的煙已經悄悄燃完,心中的想法卻益發壯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