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空下,空氣里彌漫著濃濃的血腥味,激戰後的山崗,到處冒著濃煙,枯草一片焦黑,枯樹被攔腰削斷,殘留的火苗發出清脆的「 啪」聲,陣地上的殘雪已經完全融化,**出大片的焦土。
第一道戰壕附近,雙方的尸體縱橫交錯,槍支和彈殼散落了一地,日軍留下了一個小隊在第一道戰壕警戒。
斷崖附近則躺滿了身穿黃色軍服的日軍尸體,殘肢斷臂比比皆是,新陣亡的尸體摞在先前陣亡的尸體上面,黏糊糊的一大片,深壕里的尸體更是層層疊疊,幾乎把深壕都快要填滿了。
山脊上的戰壕里,碎石和亂木散落了一地,雖然大部分炮彈都掠過山脊,但還是有幾發命中了戰壕,此刻戰壕就像是一個煙燻火燎的蒸籠,燻得人無法睜眼,無法呼吸。
劉二猛帶著滿身的泥土,艱難地行走在戰壕里,空氣里混雜著硝煙味、血腥味和槍油子的氣息,吸在肺里極不舒服。
二猛對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他已經歷過不少戰斗,卻從未如此血腥過。
他的臉被硝煙燻得漆黑,混沌沌的分不清鼻子嘴,身上的衣服也完全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放眼望去,隊員們有的在拔開炸碎的木頭和石塊,像燻黑的泥猴一樣從掩體里爬了出來,有的在抬尸體,有的在搶修工事,有的在把黃橙橙的子彈一粒粒地壓入彈夾,一張張被硝煙燻得漆黑的臉上滿是肅穆之情。
多虧了陣地做的堅實,隊員們雖然多半帶傷,但陣亡很少。
戰壕的一角,有一個隊員一臉臉色蒼白地躺在一堆冒著黑煙的原木里,二猛上前麻利地搬開原木,用刺刀挑開隊員的衣服,發現月復部被燒傷,但並不嚴重,他趕忙替隊員包了包,然後拍了拍隊員的肩頭。
不知為什麼,他對突然就對他的隊長油然而生敬意,若不是隊長未雨綢繆,花了那麼大力氣弄出這麼個戰壕,他的小隊不知要倒下去多少。
同時,他也對這塊陣地生出一種莫名的依戀,感覺它就像自己的親人,給自己提供了最堅實的庇護。
「二猛!二猛!」
有人在大聲喚他,劉二猛聞聲抬頭。
居然是孟佔山!他正貓著腰從戰壕後的山坡上飛奔而下。
二猛的眼楮立馬就濕潤了︰
「隊長!」
孟佔山的樣子很狼狽,渾身是土不說,衣服上還滿是劃痕,顯然是在山坡上蟄伏了很久。
二猛又驚又喜,立馬感覺就有了主心骨。
「隊長,你來干啥?多危險!」
孟佔山「噗通」一聲跳進戰壕︰
「不礙事,先前想下來,可狗日的炮火打的緊,下不來!……可是這會兒,鬼子沒打一槍一炮,哼哼,看來狗日的也不富裕了,不願為個把目標浪費彈藥。」
孟佔山伸手想拍拍二猛,卻赫然發現他的左肩有一道長長的口子,好在並不深。
「怎麼,掛彩了?」
「沒事,被彈片咬了一口,問題不大。」
眼見二猛臉色憔悴,血透衣衫,孟佔山一陣心痛,模出根葉子煙,借著旁邊的余火點著,吸了兩口遞給二猛。
「拿著,傷亡大嗎?」
二猛接過煙,貪婪地猛吸了兩口︰
「還行!多虧咱工事做的結實!雖然大半帶傷,但陣亡的只有二十來個!」
「我已讓段峰從第三道戰壕抽五十個人過來,你把人歸攏歸攏,補充在關鍵地段,山脊是咱的命根子,必須要守住!」
「是!隊長!……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說!」
「多給我點手榴彈,就這點兒要求。女乃女乃的,小鬼子想要跨過山脊,除非是從我們的尸體上跨過去。」
孟佔山的眼楮忽然就有點潮濕,照著二猛當胸一拳︰
「小子,不要胡說,要是感覺守不住,就立即撤往第三道戰壕,我他娘的還指望著听你拉胡琴呢!……我已經讓段峰從第三道戰壕勻出一半手榴彈給你,待會兒就到!」
「太好了!隊長!您啥都想到了。嘿嘿……等這仗打完,我給您拉上一個通宵……
不過……您可千萬別提撤退的事,您讓咱把守山脊,是對咱二小隊的信任,也是咱二小隊的光榮!山脊是咱的命根子,這咱懂,就是把二小隊打光了也得守!」
說完,二猛咧嘴一笑,黑漆漆的臉上滿是決然。
孟佔山臉上現出一絲痛苦,沉聲道︰
「小子,不瞞你說,咱能不能成功突圍,全在于能不能堅持到天黑……
現在離天黑還有兩個多小時,鬼子經過休整後一定會發起更猛烈的進攻,你們這兒還會有更猛烈的戰斗……
現在,咱彈藥不多了,工事也受到了一定的損壞,能不能守住山脊,全在于士氣,走,咱倆轉轉去!……」
孟佔山帶著二猛從每一位隊員的身旁走過,拍拍隊員的肩膀,模模隊員的腦袋,嘴里不停地嘮叨著︰
「許旺財,你頭上的傷讓我看看……嗯,還好,只破了點皮……
我在上面都看到了,你他娘的有一陣居然抱著挺歪把子直挺挺的站起來掃射,不要命了,下次給我貓著點打,听見沒有?我他娘還指望著你給我理發呢!」
「是,隊長!」
「靳大騾子呢?」
「在這呢!隊長!」靳大騾子趕忙從戰壕外跳進來,邊走邊系褲子。
「干嘛去了?」
「嘻嘻,尿急。」
孟佔山模了模九二式重機槍發燙的槍管︰
「小子!都什麼時候了,還窮講究,下次給我就地解決……你小子可是咱的寶貝,要是讓流彈給打著了,那咱就虧大了!……另外,省著點打,別把槍管給打費嘍。」
「明白!隊長!放心吧您吶……」
「我說,你小子在深壕前至少干掉了一個班的鬼子,還打掉了好幾挺歪把子!真他娘賺大發了!」
「謝謝隊長夸獎,狗日的要打咱深壕過,就得留下買路錢!」
「王大春!你小子的手榴彈扔的真遠……我都看到了,炸了兩挺歪把子,兩具擲彈筒,仗打完了,老子獎勵你吃肉!不!大伙都是好樣的,到時候全吃肉,連吃三天!」
「嘿嘿……」
王大春靠著已經被炮火削斷的木樁,咧著嘴的笑了起來,他身上兩處掛花,但都不算太重,就是右肘腫的老高,一歇下來連彎都不敢打了。
他已經扔出了一百多顆手榴彈,累的都虛月兌了,此刻正像爛泥一樣絲毫不敢動彈……
「隊長……咱還有命吃肉嗎?頂多明後天,咱就都完了……」一名隊員小聲嘀咕。
听到此話,劉二猛怒不可遏︰
「說啥呢?慫包!」
孟佔山大聲糾正道︰
「不!二猛!別這麼說,大伙沒一個是慫包,要不,我孟佔山也不會選中你們加入隊伍……
我說,二小說的是實話,這個仗如果拖到明後天,咱一準都得戰死……
為啥?因為同樣是在消耗,可鬼子還有補給,而咱們除了攜帶的物資以外,就沒有任何補充了。人沒有糧食和水還可以抗一下,可槍支沒了彈藥,就成了燒火棍了……
所以,咱不能拖,今晚必須突圍……
問題是,咱們能堅持到天黑嗎?……
我孟佔山不能保證能帶把你們都活著帶出去,打仗嘛,難免有傷亡,何況是今天這個情況……
但我深切地知道,你越是怕死,往往會死得更快……
沒有人天生犯賤想死,可道理很簡單,你不消滅敵人,敵人就會消滅你,你多殺一個鬼子,活得幾率就大一分。
我們共產黨八路軍,願意為保家衛國而死,死得其所,可我們絕不輕言死亡,我希望你們向死而生,用盡我們所有的智慧,勇氣和能力,如果非死不可,那也要死的像個漢子!」
孟佔山說著,目光凜然的掃視了一圈,隨即話鋒一轉︰
「有同志可能要問,隊長,你怕死嗎?
要說一點不怕,那是假的,可與死亡比起來,我更怕沒仗打。
這倒讓我想起了咱新四軍一位叫陳毅的首長寫過的一首詩︰斷頭今日意如何?創業艱難百戰多,此去泉台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
好吧,同志們,要是咱真的都掛了,我準備在地底下把大伙重新召集起來,咱們一起去閻王殿逛逛,咱們用機關槍和手榴彈端了他閻王殿,好不好?……」
「好!」
隊員們大聲歡呼起來︰
「隊長,沒問題,只要跟著您,到哪兒咱都不怕!……」
「隊長,真過癮,就是,咱先大戰鐵帽山,然後再大鬧閻王殿……」
「隊長,跟著您真過癮,從陽間打到陰間……」
隊員們七嘴八舌,個個異常振奮,兩只眼楮變得炯炯有神,原本因為戰況慘烈而有些消沉的隊員們,因為孟佔山的話而重新激發起無窮的斗志。
在隊員們的眼里,他們的隊長是那樣的豪情萬丈,可以依賴,似乎只要是跟著他,上天入地都不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