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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8 章 【雙更合並】

是初秋的一天,寶鸞早上起來,心跳莫名快。

秋老虎余威未消,這樣半熱不熱的天氣最適合曬書。宮中曬籍,皇後主持,浩浩蕩蕩三天。今日是最後一天。

寶鸞照常穿戴梳洗,朝食用了兩口,忽然嫌膩,撂下筷子不再吃。

女官左勸右勸,口舌費盡,好不容易才勸得她勉強用一碗蓮粥。

結果這位吃完粥很不高興,一氣之下就說中午不吃了。

皇後少有使小性的時候,便是發脾氣,也只對著天子。

早上來這麼一出,像小孩子吃飯鬧騰,當值女官恰是從前的傅姆,不嫌折騰,反而更加耐心溫柔。

她仍將皇後當公主。別人都喚「娘娘」,只她喚「殿下」。殿下長殿下短地喚,鞍前馬後,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

寶鸞說︰「告訴陛下,今日我忙得很,不想和他一起用膳。」語氣悶悶的,听得人心頭一顫。

別人哪敢應這話,不要命了才去陛下面前傳這話。但女官敢。

在女官看來,公主千好萬好,公主既然不想,那就是不想。陛下怎麼想?該他自己反省去。

班哥得了這話,莫名其妙。

哪里得罪她?又不待見他?

昨晚甜如蜜,吟了好幾遍她喜歡。難道今晨起床吵到她?

明明只親了一口就作罷。

三心二意議政事,辛辛苦苦熬到中午,打發完宰相們,迅疾如雷回御院。

果然無人候他。

頂著大太陽,繞了大半個宮閣殿宇,總算在一處不起眼的花園大樹下找到愛妻。

愛妻半倚玉幾床,一邊避暑消夏,一邊看不遠處宮人們攤開古籍曬書。

他悄悄走近,探出雙手,一下子遮住她眼︰「猜猜?」

她嚇一跳,下口就咬,虎口處頓現兩道深深牙印。班哥痛得嘶一聲,掰開她牙齒︰「嚇一嚇而已,發這麼大脾氣。」

她哼一聲,咬人的反倒比被咬的更委屈︰「誰叫你嚇我,活該。」

話雖這麼說,腦袋卻湊過去,輕輕吹氣,心疼地親了親。

但還是沒問他痛不痛,只捂著胸口,說自己心都要被他嚇出來,下次再這樣,夜里趕下床。

班哥才不怕,趕下床又如何,重新爬回去便是。又不是沒趕過,哪次不是他勝利。

「中午用膳了嗎?」

「沒有。」

「就知道等不來我,你就不吃飯,真是淘氣。」

「誰等你?你來了,我也不吃。」

班哥低聲︰「嫌我昨夜太過了?分明你自己說要我才……」

寶鸞一巴掌呼他肩膀,險些扇到臉,還好他往後躲了躲,不然顏面無存。

抓她小手,語重心長︰「在外面呢。」要打回屋打。

寶鸞怔怔看著他,忽然推開,扭頭看別處︰「宮里悶得慌,早上起來,看哪哪礙眼。」

班哥不接話這話︰「你乖,外頭曬,我們先回去,擺上一桌消暑飲子,一口口喂你吃,好不好?」

寶鸞搖頭︰「我什麼都不想吃。」

班哥要抱她,她不肯,兩個人推搡,忽然她眼一閉,力氣全無,直直倒下。

班哥身形一滯,心跳近乎停止,兩眼發昏,差點也昏厥。心急如焚,抱著她一路狂奔,大喊︰「御醫,御醫何在!」

片刻後,御醫視死如歸的臉上忽地笑容滿面,對幾乎瘋魔的天子報喜︰「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寶鸞從夢中轉醒,依稀記得自己似乎應該在花園,怎麼一眨眼就回了御院?

視線朦朧,像隔了水霧,一個輪廓模糊不清,有什麼滴在自己臉上,冰冰涼涼,一顆接一顆。

好一會,總算睜開眼,最熟悉的那張臉映入眼簾。原來不是幻覺,真有東西落臉上,不是水滴,是淚滴。

他臉上全是淚,肩膀顫動。許久沒見他這麼哭過了,乍然一見,恍如隔世。

難道自己死了,不然他怎地這般哭法?

眼楮全睜開,剛要開口說話,看清他臉上神情,竟然在笑!

豈有此理!她都死了,他竟然笑得出!

又哭又笑,這是什麼道理!

班哥情緒激動犯了 癥,未能及時察覺床上人的動靜。宮人全都被趕走,因此無人提醒他,等他意識回籠,愛妻一雙眼氣鼓鼓瞪著,好似要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班哥驚喜,顧不得擦淚,牙齒笑得露出來,柔情款款道︰「你醒了。」

寶鸞不看他,轉過身自去傷心。

還沒清醒,沉浸在自己出事後他一邊哭一邊笑的情境中,心里要多氣有多氣。

怎麼能笑,只能痛哭。

突然耳邊他呼熱氣,柔情似水︰「小善,我們有孩子了。」

寶鸞一個激靈頓時清醒,雜念全拋,目瞪口呆︰「孩子?」

班哥覆上她肚子︰「在這里,你我的孩兒。」

寶鸞後知後覺,喜悅來得晚,神思游離整整三天,這天猛然回過神

——大半夜的不睡覺,被窩里爬起來,晃醒熟睡的班哥,牽著他的手搭肚子上,亮晶晶的眼楮像吃了糖︰「有女圭女圭了呢。」

班哥哭笑不得。他已經狂喜了三天,天下大赦喜宴都擺完,她這會兒子才剛進入狀態眼楮困得睜不開,強撐著與周公割席,把愛妻摟懷里,低聲哄︰「大寶貝揣著小寶貝,該睡覺啦。」

寶鸞一點都不想睡,精神勃發,只想拉著班哥說話。

讓他將那日御醫診脈時說的話,一字不漏的復述,听了還要听,听夠幾十遍,雙手支下巴,開始猜想肚中女圭女圭的可愛模樣。

眼楮是大是小?眉毛像誰?頭發細不細軟?諸如此類,絮絮叨叨地說著,眼含笑意,整個人仿佛沐浴一層柔軟光澤。

班哥徹底沒了困意,索性正經坐起來和她聊話。兩人面對面,起先是她說的來勁,後來他更興奮,手舞足蹈,興致來時,想一出是一出,奔下床做畫。

依著他和她的模樣,畫上捏出一個粉雕玉琢的胖女圭女圭。

畫了一張又一張,胖女圭女圭模樣各異,大體差不了多少,怎麼看怎麼可愛,每一張都好看,一見就能讓人心生歡喜。

拿給她看,讓她挑。心想母親和孩子同心,她挑中的就當是孩子挑中的,說不定生出來真長那模樣。

說了許久的話,沒有動靜。探身一看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她已入夢,睡顏嬌憨喜人。

他臉上是墨,手上也是墨,畫散落一地,他神情呆滯一瞬,隨即無聲大笑起來。

親吻她面頰,呢喃︰「小善,你為人母我為人父,我們定能做對好父母。」

孩子三個月的時候胎已坐穩。

寶鸞變得格外愛吃嗜睡。有時候一睡便是一天,醒了能吃下半頭羊。

夜晚睡覺,躺在床上總是不安分。動來動去,一雙小手不自覺往班哥身上探。

要親親要抱抱,要做歡愉的事兒。

班哥痛苦並快樂著。快樂的是她熱情主動,痛苦的是他能看不能吃。

心里煎熬,嘴上還得柔情蜜意地哄著,生怕她一撇嘴,又偷偷躲起來掉淚。

自從有孕後,她的眼淚說來就來。前一刻還歡快嬌笑,下一刻便成汪洋大海。

情緒起伏,陰晴不定,時常讓人措手不及。

班哥小心翼翼,真正將人當瓷女圭女圭一樣。擔心一不留神就磕著踫著,周全再周全,已做到極致。

即便如此,她依舊悶悶不樂。

孕期反應大,開始嘔吐。吃什麼吐什麼,不吃又餓的難受,吐了更難受。不過三四天功夫,人就消瘦了一圈。

辦法都使盡,仍是無法緩解。班哥急得團團轉,恨不得吃苦受罪的是自己。

寶鸞脾氣越來越大,笑容越來越少。這天晨起嘔吐,吐得昏天暗地。突然往地上一坐,崩潰大哭。

班哥整個人好似被油鍋煎,听見她哭聲,心都要揉碎,跪下去扶她,反被她推倒。

「你走開!我不要看到你!」

「小善……」

「不準你叫我!」她哭得喘不上氣,邊哭邊干嘔,恨恨瞪他,「討厭你,我討厭你!」

班哥被她的目光剜去心肉,束手無策深深自厭,想靠近她不被允許,想安慰她適得其反。

從未這般茫然慌張,仿佛廢物,一無是處。

奏疏批復頻頻出錯,議事之時總是出神,為這個孩子,心神交悴。

問過一萬遍,有孕便會如此?御醫信誓旦旦,連宰相們都來安慰,婦人懷孕,多是如此。

還是質疑,惴惴不安。

寶鸞不肯見他,前幾天還纏著要摟要哄才肯閉眼睡的嬌人兒,如今翻臉不認人,看一眼都不行,更別提共枕。

只能夜里悄悄去探。

白日里過問數遍,皇後在做什麼,皇後吃了什麼,皇後睡了多久。隔半個時辰一問,仍不放心,安胎藥也親自煎熬。

長驅直入寢宮,輕手輕腳,堂堂天子,做賊一般。休室內尋到她人影,萬幸不是淚美人。

滿地狼藉,易碎風物早已收起,唯有錦幔帷簾供她折騰。一地輕紗,她赤腳搭在厚厚地衣上,倚在窗邊看月亮。

沒有眼淚,卻比有淚更令人心疼。

驀地她神情更為哀傷,不知想到什麼,指尖撫上細白脖頸,眼楮呆呆望著一個方向,輕輕摩挲。

班哥順著看過去,那里什麼都沒有,只除了一束隨風輕晃的長長珠簾。

他心頭大駭,身體寒得顫起來,大氣不敢出,悄悄離開,立馬吩咐人拆掉所有珠簾帷幔,凡是脖子能套進去的,全都拿走。

手抖得停不下,神情恍惚,好幾次快要發作,緊咬牙關死忍著,用刀刺自己,提醒要清醒。

「我不能瘋……不能瘋……我得照顧小善……我得照顧孩子……」

寶鸞今晚好多了。看看月亮賞賞夜色,月色宜人,人也神清氣爽。

心情一好,看人就順眼多了。

余光瞧見班哥,也不想著趕人了,任他看吧。Μ.166xs.cc

從來沒吃過這種苦,比西伐隨軍還要苦,身心從里到外的折磨。懷了孩子才發現,原來做人還能這麼受苦。

吃苦了自然高興不起來,揣上孩子的驚奇和喜悅馬上煙消雲散,每天吃了吐,吐了吃,整宿睡不好,人不人鬼不鬼,任誰都痛苦。

光顧著痛苦了,哪里有心思想別的。每天就想舒坦些,能好吃一頓,好睡一晚,燒香拜佛求神告爺爺。

不敢怨孩子,怕孩子知道不高興。第一次做人母親,不求樣樣周全,但求無功無過。

心里憋著怕憋病,只好拿孩子爹撒氣。

都怪他。

具體怪什麼,她也說不上來。反正怪他就是了。

今夜見他來,靜悄悄地,傻站著不靠過來,也不知道開口喊一聲。真是個呆子。

脖子癢,很幽怨,小性子上來,嫌他不夠體貼,怎地還不過來給她撓癢癢?

玉器漆瓷全挪走,想摔摔東西都不行,小氣得要死,哼。

其實小氣的是她自己。明明有數不盡的金器在庫里任由摔砸,但舍不得,因為牢記他說的國庫尚未充盈。

等了一會,她自己上手撓癢癢,哀怨他這只應聲蟲不再靈驗,察言觀色的本領大不如前。

心里想,要是他開口喊她,她就勉強應一聲。

等了又等,沒等到他殷勤柔情,回頭一看,他竟走了。

氣啊!捧肚子告狀,淒淒切切︰「看到了吧,他欺負我,等你出來,要替為娘報仇。」

第二日周圍多出許多人,伺候她的人本就多,這再多出一倍,黑壓壓全是人頭。

走到哪都有人跟,偶爾嘆口氣,人人草木皆兵,緊張兮兮。

「都退下。」今天還沒發脾氣,這就開始運氣準備了。

眾人為難,匍匐在地。沒一個走開的。

寶鸞冷笑︰「看來我的話不管用了。」懶得廢話,直接讓人去叫班哥來。

班哥正上朝呢,得知寶鸞親自點名,毫不猶豫提前退朝,火速趕過去。

寶鸞歪在矮幾上,像座神佛養尊處優,听見腳步聲,也不睜眼瞧,手搭膝蓋,指尖勾了勾。

班哥低下去,伏在她膝邊,柔聲問︰「用過朝食了嗎?藥喝了嗎?早起吐了幾回?」

哪壺不提哪壺開,她最討厭的事,他一個不落全問了!

立時鼓起腮幫子︰「走開走開。」

平時再不濟也要糾纏兩句多看兩眼才離開,今日卻一言不發讓他走就走!

「回來。」寶鸞更氣,他是不是嫌她煩了,動作如此麻利。

「誰準你說走就走?」哭腔帶上了。

已經看開,不掙扎了,放棄抵抗,堅決不跟著自己對著干。御醫說了,這都是正常反應。

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發脾氣有什麼好丟人的?等孩子生出來,她就好了。

擠擠眼楮,淚水多得是,隨取隨用︰「傻愣著作甚,你給我過來。」

班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翼翼小心望她一眼,確認她不是說反話,這才靠過去。

寶鸞見他靠過來了也不知道替她擦淚,一雙手巴巴貼著腿,只會張著那雙黑亮的眼看她,什麼都不做。

腦袋頂過去,頂一下他動一下,頂了好幾下,總算反應過來,開始模她腦袋擦她眼淚。

動作要多小心有多小心,目光注視,宮里最會來事的內侍都比不過他會看眼色。

眉頭一皺,立馬捏肩;小嘴一撅,立馬端茶;耳朵一豎,猶豫半瞬……試探輕喚︰「小善?」

她斜一眼,並不滿意。

懷揣小心︰「好小善,乖小善,今日辛苦了。」

這才點頭,指著外面成群的宮僕,道︰「作甚調這麼多人來?我不喜歡,讓她們都走。」

班哥耐心十足︰「你是皇後,本就應該有這麼多人伺候,人多才好,顯出你尊貴。」

寶鸞才不吃這套︰「人一多,氣便濁了,你讓我終日吸濁氣?」模肚子,打算他不應就喊肚子疼。

好在他及時認輸,免去她肚里孩子出馬之勞︰「好,听你的便是。」

但是有條件︰「不讓她們跟,讓我時時跟著,可好?」語氣輕柔得不像話,當稚童一般哄。

寶鸞剛想挑刺他把自己當稚童,轉念想到她此時心境,自己都捉模不透,和稚童有何差別。

還是老老實實返老還童罷,鬧脾氣︰「才不讓你跟,看見你就來氣。」

班哥心里著急,面上卻不顯出來︰「那要如何?」

皮球踢回來,獅子大開口︰「我要出宮避寒。」

避寒。

自古只有出宮避暑,從未听過出宮避寒的。

她振振有詞︰「要回山上去,要見哥哥們。」

班哥沉默半晌,︰「非出宮不可?」

當然不是。這不鬧脾氣嗎,自然得怎麼任性怎麼來了。揚起小臉,重重嗯一聲。

許久,他無可奈何的聲音緩緩落下︰「好,都依你。」

寶鸞訝然,太陽打西邊出!

他吃錯藥了?

內心驚奇,面上雲淡風輕,不當回事的樣子︰「好了告訴我一聲,別讓我久等。」

這次他竟是認真的。

從說要出宮到真正出宮,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帝王與百官出行,浩浩蕩蕩大隊伍,準備起來只用了兩天時間!

哇,堪稱神奇!

上一次這麼大的陣仗,還是七八年前,聖人攜百官出行,足足準備了一個月。

對比起來,光出行這一件事,聖人就望塵莫及,其他就更不用提了。班哥當政,方方面面碾壓聖人。

寶鸞再一次感嘆她那阿耶不是做皇帝的料,目光掠過身旁人,天生的帝王骨,他不當皇帝誰當?

想到他做這麼多事,只是為了她一句話,不由自主往他身上貼︰「你出京不要緊嗎?其實我自己去就行……」

他看書看了許久,書才翻過一頁,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竟然沒有馬上回應她。

耐著性子問了兩遍,還是沒反應。不高興了,原形畢露,立馬變身火-藥筒,呼哧哧火星撩電︰「我走,不叨擾您了。」

班哥這才回過神︰「什麼?」

她大聲︰「我礙您眼了,這就下車。」

這還了得,趕緊拽回來抱住,沒有章法地亂親她頭發,好言好語地哄著。

「你不嫌我礙眼就是萬幸,我哪敢嫌你?」

「哦,原來只是不敢,看來是想過。」

「便是想,也只會想——有美同車,顏如舜華,蓬蓽生輝,三生有幸。」

寶鸞動容,臉埋他衣間,聲音漸柔︰「這麼多人,百里家可住不下。」

便是住得下,也不會讓住。

他不以為然︰「人是跟著我出來的,我總不會讓自己的臣子日日露宿荒野。」

寶鸞疑惑,百里本家勢力那片全是山啊,不露宿荒野,往哪里住?

數日後隊伍抵達,停在離百里家一日馬程之遠的岱山。

一座背山面水,富麗輝煌的行宮赫然入目,自峰巒半腰處拔地而起,好似青山綠野間橫出幾道大金盤,層層重疊,吞雲吐霧。

殿台樓榭,庭闕高閣,細看好似仙鶴展翅。重重密合的紅磚青瓦,內含千門萬戶,足以容納數萬人。

見者無不驚嘆,鬼斧神工,壯麗宏偉,這樣一座精妙絕倫的宮台,便是天上飛仙也住得!

班哥對著他的飛仙說︰「仙子,請——」

把寶鸞高興得,香吻一波波送上去,喜歡得不得了︰「專門為我建的嗎?」

「你總喊著回山上,只好就近建行宮。以後要自覺,不能老住別人家。」

「喂——那亦是我家!」

「你家只一個。」他騰空抱起她,語氣霸道︰「我在的地方才是家。」

看在這座行宮的份上,不和他爭論,攬緊他脖,指明方向︰「去那邊看看。」

到處都看遍,嶄新的宮殿,處處藏巧思。仔細算下來,建成至少需兩年,大婚不久就動工才有可能趕在今時今日,送上這份巨大驚喜。

感動得眼淚嘩啦啦。就算不喜她回山,亦能為她就近建行宮。這份心思,何其珍貴。

夜里還在想︰年年回山,從不知這山里藏了行宮,可見他耗了許多心思才能不讓她發現。

百里家那邊不可能不知情,他定事先知會過,才能讓哥哥們瞞住她。

這麼多日日夜夜,他竟一句不露,要是她,早就迫不及待嚷給他。

寶鸞躺在奢麗的主殿休室里,火牆驅散寒意,室內溫暖如春。

今夜還是一個人睡。

夜里起夜頻繁,怕耽誤他政事。且感動哭一場,當他面無法盡情泄淚。所以最好還是一個人睡。

感動的淚水嘩嘩傾瀉,哭完一場,心情暢爽。寂靜的夜,很是想他,隨手翻出他一件衣袍當枕頭,整個人沉浸幸福之中。

得意,臭美,喜悅,滿足……快樂似小鳥。

啊,生活真美好。

同一片夜空下,百里家的大室內,百里暄正襟危坐,對面坐著他今晚的客人。

這位客人本該明天和他的小妹一起出現,此刻單獨出現在此,不知有何目的。

對于小妹自己選的這個丈夫,百里暄談不上喜歡,尤其在知道他千方百計將小妹那份和離書騙到手銷毀之後,對這個人更是沒有好感。

雖然他這幾年表現得可圈可點,但做哥哥的,怎麼也不可能就此放心撒手不管。

做得再好,憑他姓李,光這一點,就足以讓百里家嚴守死防,隨時做好接回妹妹的準備。

百里暄主持百里族事多年,早已習慣喜怒不外露,面對不討人喜歡的心機妹婿,自當藏住心思︰「深夜拜訪,有何要事?」

不等他答,終究掛念小妹,忍不住多問一句︰「萬一小妹醒來找你,如何是好?」

班哥聲音沙啞︰「……我們已分室而居。」

百里暄蹙眉,旋即想到小妹如今有孕,分室而居才是正理。

長眉舒展,總算覺得對面人順眼點了,剛要再問幾句,忽然听見妹婿問︰

——「大哥,百里家可有不傷身的墮胎法子?」

百里家來人時,寶鸞還沒睡醒,困意惺忪,被人從床上催起來。

穿衣梳洗,已經夠快,半個時辰做完一個時辰的事,殿外人聲聲催︰「小妹,快點!」

下山接人的是百里昭。

寶鸞哈欠連連,本來好高興的,被這麼三催四請,孕婦的脾氣上來,甩手不干了。

「還要怎麼快,總不能蓬頭垢面就出門。」

百里昭聲音立時變小,雖然還能听到模糊的催促聲,但不至于惹人心煩了。

全都打理好,臨走之際,命人去請班哥。

夫婦倆同歸娘家,這還是第一次呢。

百里昭打斷她︰「不必,他已在山上。」

寶鸞詫異,早就在山上!

再一看,百里昭眼神奇怪,怎麼看怎麼不對勁。

不露聲色,路上套話︰「哥,你怎麼這麼早就來了,天不亮就下山了吧。」

百里昭悶頭趕路︰「嗯嗯。」

寶鸞故意喊累要歇歇,磨著不肯走︰「百里十一,你有事瞞我,我可是你的小妹,你怎能昧著良心欺瞞我?」

百里昭本就是個藏不住話的人,加上寶鸞耍賴撒嬌,一副他不說就不走的樣子,捂嘴的手立時拿開,倒豆子一樣——

「再不快些,你親親夫君就要被打死了!」

寶鸞大驚失色,這還了得!

及至入了娘家門,風風火火直撲長兄,急得眼淚直往下掉︰「大哥,你……你為何打他?他有什麼得罪你的地方,你告訴我一聲,我替你說他,作甚要動手?」

嚎啕哭起來︰「嗚嗚,看在妹妹面子上,你也不該打他,打壞了他,妹妹以後怎麼辦?肚子里的女圭女圭怎麼辦?」

百里暄耐著性子等她哭完,沉聲開口︰「他想墮了你肚里的孩子——」

未說完,寶鸞面色驚變,勃然大怒︰「什麼!這個畜生!竟然想害我的孩子!大哥,你打死他沒有!沒有接著打!」

不敢置信,怒不可遏︰「他在哪?大哥,你快帶我去,匕首給我,我活割了他。」

很痛苦,很難過,整個人氣得要昏厥,理智早就拋到九霄雲外,傷心淚珠落下來︰「他怎麼能這樣……」

百里暄︰「小妹,你听我把話說完。」

寶鸞哭噎︰「……大哥,我心里痛,沒力氣听。」

百里暄只好上手扶正她肩膀,正色問︰「他說,因見你懷這個孩子太受罪,甚至一度想要輕生,所以才痛下決心想要拿掉它。他還向我索取一顆絕子丸,發誓此生再也不要孩子。小妹,你告訴我,你曾想輕生,是真的嗎?」

寶鸞啊一聲,目瞪口呆︰「這這這……這都什麼跟什麼……」

突然想到什麼,有些羞愧,小聲︰「我最近確實脾氣不太好,總忍不住發火,哭起來……哭起來也挺嚇人的,有時候抱怨得多了些,但絕對不至于輕生。」

百里暄一听,無需多言,此惑已解——

一個心思太多,想得太多,一個心思全無,沒心沒肺。

再觀小妹,比去年白胖不少,精神爍爍,一看就知日子舒心,沒有煩惱。

相比之下,他那妹婿形容消瘦,頹然無神,不知苦耗了多少個日夜才修煉成那副尊容。

若真陰差陽錯墮了胎,不必費刺客,這位尊貴的妹婿自己就能逼死他自己。

「去看看吧,順便替他上點藥。他孤身一人上山,什麼人都沒帶。」

寶鸞羞慚不已。

回想前些天做的事,甚是難為情。

不知怎地就那樣了,自己也疑惑,怎會發作得那樣厲害?

難道不能忍忍,非要拿他撒氣?

四四方方黑不溜秋的暗室,燭光緩緩照亮小室。寶鸞看清簡陋小室內的布置,哪里是給客人住的?分明是關犯人的地方。

更加無地自容,一顆心酸澀得四肢都輕顫。

他可是天子啊,是萬人之上的天下之主啊,怎能受這種委屈……

牆角處找到人,他渾身滾燙,已經燒得神志不清。

臉上青一道紫一道,狼狽不堪,眼下濕潤一片全是淚,哭著呢喃她名︰「小善……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寶鸞鼻子一酸,抱住他大哭︰「你沒有不好,是我不好,我不該沖你發脾氣,不該罵你打你!你這個傻子!我沒有要輕生,我還要和你白頭偕老,要生好多女圭女圭,嗚嗚,你醒醒,嗚嗚,你睜眼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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