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到了午時, 林思慎才終于回了府,還沒進門她就瞧見了府門外停著一輛馬車,一個車夫正靠在車旁打盹, 看上去應當在此停留了有一陣。
林思慎一眼就認出了這是四皇子府上的馬車, 她盯著馬車沉吟了片刻,而後上前問過了守衛,從他們口中得知了四皇子已經在府中停留了有一個時辰。
四皇子此時前來, 必定是向林將軍詢問, 今日上朝時他為何沒有彈劾孫文謙。
念及此, 林思慎面色一沉,快步走進了府中,抬眼遠遠望去,只見廳堂之中沒有林將軍和四皇子的身影。林思慎猜想, 他們二人此刻應當是在書房密談, 便又徑直往書房走去。
林思慎來的不早不晚,她正巧走到書房門前時, 四皇子也正要推門走了出來,伴隨著房門突然敞開, 林思慎和四皇子就這麼猝不及防的迎面撞上了。
兩人四目相對之際, 林思慎清楚的看清了四皇子面上, 還未來得及掩飾的得意和嘲弄。林思慎神色微微一怔, 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四皇子似笑非笑的望著她, 上下打量了林思慎一眼後, 突然抬腳踏過門檻,一步便踏到了她跟前,兩人之間近的幾乎只差一個拳頭的距離,他身上那濃重的龍涎香直鑽進了林思慎的鼻腔, 頓時讓她有些頭暈目眩,下意識的屏住呼吸,想要後退拉開兩人的距離。
可四皇子先她一步,驟然伸手抓住了林思慎的手臂往前一拉,如同隱匿在黑暗之中的虎視眈眈的野獸,毫無征兆的撲向了獵物,讓人毫無防備之力。
好在林思慎反應夠快,及時伸手抵在了他胸前,否則就險些徑直撞入了他懷中。
和四皇子這樣親密的距離,讓林思慎胃里情不自禁的泛起一陣惡心,渾身的雞皮疙瘩都險些冒出來了,她想也不想的想要反手掙月兌後退,想要離他遠些。
可四皇子逐漸收攏的五指,力道之大幾乎要將林思慎的手臂掐斷,疼的她額頭冒出了一層冷汗,她猛地一抬眸,眼中是壓抑不住的厭惡和憤怒,咬牙一字一句從齒縫中吐出幾個字︰「還請殿下自重。」
看著林思慎眼中此刻壓抑不住顯露的憤怒和敵意,四皇子倒是頗為享受,他俯身玩味的盯著林思慎的雙眼,掀唇一笑道︰「你我都是男子,何來的自重?」
說完不等林思慎開口,四皇子便又傾身靠近,狹長的眸子微微眯著,在林思慎耳邊戲謔低語道︰「噢,本王倒險些忘了,你不是。」
話音落下,林思慎雙眸掠過一道寒光,她抵在四皇子胸前的手突然凝力狠狠一推,四皇子不得已松開了手,踉蹌的往後退了幾步,有些狼狽的撞在了身後的門框之上。
林思慎雙手握緊,身子因憤怒而止不住的顫抖,可她到底是懂得忍耐的人,哪怕被四皇子當面如此侮辱,也很快就恢復了鎮定。
四皇子躬身靠在門框上,方才林思慎那一推絲毫沒有收力,若不是他及時沉力穩住了身形,依林思慎的力道,他怕不是要將身後的門框都砸斷。
林思慎如此毫不留情,四皇子卻並未惱怒,他蹙眉深吸了一口氣,反倒是笑出了聲,他悠悠長吁了一口氣,抬眸饒有興趣的看著面無表情的林思慎。
屋內的林將軍早就听到了門外的動靜,可卻一直不為所動,直到二皇子撞上了門框發出巨響,這才終于起身,緩步走到了門前。
林將軍的臉色不太好,才半天時日,他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那挺直的仿佛天塌下來都壓不垮的脊背,此時竟是微微聳著,面上神情疲憊而無力,就連一向銳利清明的雙眸,也變得灰暗無光。
一見林將軍臉色,林思慎的心瞬間就沉了下去,像是墜入了無底深淵,一股寒意和莫名的恐懼頓時襲遍全身,她臉色蒼白的望著林將軍,試圖想要從林將軍面上看出端倪。
可林將軍卻只麻木而又平靜的瞥了她一眼,緩緩收回了目光一揮袖道︰「來人,送客。」
林將軍的聲音壓根就傳不到院外,家丁自然也就听不到,不過四皇子見狀倒也識趣,他笑而不語的一撩衣袖,撢了撢肩頭的灰塵,沖著林將軍拱了拱手道︰「林將軍,本王改日再來登門拜訪。」
說完,他便抬步走下階梯,與林思慎擦肩而過的瞬間,他還偏頭看了林思慎一眼,玩味的勾起唇角笑了笑,而後志得意滿的揚長而去。
四皇子走後,林思慎才像是大夢初醒般回過神來,她忐忑不安的看向林將軍,薄唇微微一顫,猶豫著輕聲開口道︰「父親」
林將軍垂眸抬手一揮,淡淡的打斷了她的話,平靜道︰「不必說了,你退下吧,為父倦了。」
林思慎像是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指尖不安的揉捏著衣角,她緩緩垂下頭去,清澈干淨的眸子蓄滿了淚光,她躊躇著張了張唇,可好半天都沒說出一個字。
林將軍看也不看她一眼,轉身就走進了書房,伴隨著房門關上的吱呀聲,一滴水滴突然砸落在林思慎那深紅色的官服衣擺上,瞬間消失不見。
四皇子和林將軍說了什麼,才會讓林將軍如此的頹然無力,答案顯然呼之欲出。
林思慎就這麼一直垂著頭呆呆的站在書房門前,直到天色漸晚,直到她雙腿麻木的幾乎快要站不住了。她才終于抬眸看了眼緊閉的書房,拖著沉重的腳步緩緩離去。
林思慎只是不明白,就算是自己做錯了,林將軍大可像往常一樣訓斥她,大聲罵她也好,罰她去祠堂跪著也好,為何要這樣一言不發,為何什麼都不肯說。
可她不敢問,也不敢上前敲門,她不知進了門後,林將軍會以什麼樣的目光看向她。
養了二十多年的兒子,被他寄予厚望的繼承人,突然有一日變成了女兒,興許除了不解外,他心中更多的是憤怒和失望吧。
她終究還是讓父親失望了。
林思慎麻木的拖著步子,不知不覺之中竟是回到了琉光閣,她推開門徑直走向了雲榻坐下,呆呆的望著門外的婆娑的樹影,只覺疲憊不堪,一股深深的無力感襲上心頭。
林思慎就這麼一個人坐到了天黑,才終于被柳卿雲給找到了,柳卿雲一進門先是抱怨了屋內暗,就自顧自的去找燭台點上,口中還喋喋不休的與林思慎抱怨起來︰「慎兒,今日那四皇子跑上門究竟和你爹說了些什麼?害得你爹晚飯一口沒吃,自己一人跑出府買了好幾壇酒回來,坐在那給自己灌悶酒,我怕他喝多了傷身,他還沖著我大吼大叫。」
燭台一點,屋內的光線這才亮了不少,林思慎目光只微微一動,卻是沒有出聲搭理柳卿雲。
柳卿雲瞧出了異樣,她繞到林思慎跟前打量了她幾眼,猶豫著問道︰「慎兒,你你這是怎麼了?又被你爹訓斥了?」
就因柳卿雲這麼一問,林思慎心中頓時更加委屈酸楚,黯淡的眸子很快又凝結起了一成淚霧,她張了張嘴,剛想開口。
柳卿雲便長嘆了口氣,坐在她身旁,還沒問清緣由就苦口婆心的安慰道︰「慎兒,你爹的脾氣你也知道,你莫要跟他一般計較,我方才就是就是被他給氣的跑出來的,他那麼喜歡喝酒,那就讓他一個人喝去,身子是他自己的,我也懶得管他。」
原本是安慰,可沒說兩句就變成了抱怨,林思慎都快到口的話,就這麼又生生咽了回去,她搖了搖頭,強撐著安慰了柳卿雲幾句。
沒待一會,柳卿雲就坐不住了,她到底還是記掛著喝悶酒的林將軍,又要折返回去看他。叮囑林思慎幾句後,就這麼匆匆來匆匆去,眨眼間又只剩下了林思慎一人。
望著柳卿雲匆匆離去的背影,林思慎麻木的閉上了雙眼,原本她是該告訴柳卿雲,父親應當已經知曉了自己是女子,可不知為何,她竟是無力說出口,反倒听著柳卿雲抱怨了一通。
柳卿雲走後,林思慎並未離去,她躺在雲榻上像個嬰孩似的蜷縮著身子,仿佛這樣能讓自己安心些。
從小到大,林思慎受過無數委屈,她習慣了忍受,甚至于最後習慣到麻木。祖母寵愛她,可卻將大半心思寄托虛無的佛門,柳卿雲看不穿她的心事,就算想要安慰都無從下口,墨竹倒是了解她,可卻不善言辭又一直顧忌身份,只會默默陪在她身旁。就別論林將軍了,他對待林思慎只有嚴苛和訓斥。
可笑的是,這世上能看穿她偽裝下那柔弱一面的人,懂得如何安慰她的人,就只有乳娘和沈頃綰,可她們卻都不是能常年經久陪伴著她的人。
乳娘不在府中,沈頃綰也不在,偌大的將軍府,林思慎竟尋不到一個能給予她一絲安慰的人。
林思慎緊緊的抱緊自己,心中不斷的默念著,等到了明日就好了,她只給自己的委屈和難過一夜的時間。到了明日,她仍舊是那個溫和有禮,進退有度的小公子。
就在林思慎獨自舌忝舐傷口之時,一道身影卻在暗色之中悄無聲息的靠近,閑庭信步般踏過庭院,徑直向廂房走來。
未見其人先嗅其香,背對著房門的林思慎並沒有听到腳步聲,也沒有感覺有人靠近,她只是突然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幽香。
林思慎睜開雙眼,猛然坐起身來,一轉頭果不其然,就瞧見了沈頃綰那美的不似凡人的面容。她就這麼施施然的站在雲榻邊,縴塵不染的白衣,如墨染的三千青絲,清冷的雙眸中含著點點憐惜,輕柔的望著她。
林思慎幾乎快要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她抬手扶著還在刺痛的手臂,眼也不舍的眨的盯著沈頃綰,試探著輕聲喚了句︰「郡主?」
沈頃綰沒有開口,目光從她泛紅的眼眶劃過,然後落在她扶著的手臂上,黛眉頓時微微蹙起。在林思慎怔怔注的視下,她一言不發的緩緩俯身,微涼的指尖落在林思慎手腕上,然後一寸一寸的掀開衣袖。
林思慎白皙縴細的手臂上,那深青色的五指印赫然映入沈頃綰眼簾,她眸子一斂,一道徹骨的寒光自她眼中掠過。
沈頃綰抬手,指尖輕輕一觸林思慎的手臂,又怕弄疼她很快收手,她抬眸望著林思慎,薄唇微啟道︰「沈忻詢?」
就這麼一句話,林思慎眼中驟然凝結起一層水霧,她終于忍不住委屈,咬著唇垂頭顫聲道︰「郡主,父親他他好似知道了我是女子。」
沈頃綰聞言無聲的嘆息了一聲,望向林思慎的眸中滿是憐惜溫柔,她以指尖輕輕挑起林思慎的下巴,待林思慎抬頭後,又用雙手輕柔的捧著她的臉,一字一句柔聲道︰「慎兒,你沒有錯。」
沈頃綰的目光溫柔的像是要溢出水來,她撫在林思慎面上的指尖輕柔的摩挲著,她的憐愛寵溺是那樣的毫無掩飾,以至于讓林思慎心中的委屈和不甘,就這麼突然之間盡數傾瀉而出了。
淚水奪眶而出的瞬間,林思慎抬手摟在了沈頃綰的腰肢,埋頭在她腰月復間,像個終于有人寵著護著的孩子,頭一回毫無顧忌的啜泣出聲。 ,百合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