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洛緊閉著雙眼, 細密微卷的睫毛輕輕顫動著,似乎在預示著,其實她此刻的心境並不如看起來那般波瀾不驚。
孟雁歌盯著她看了好半晌, 心中的憤怒不甘逐漸消退,只剩下滿腔的無力和失落, 她到底是不忍傷了黎洛的,哪怕此刻她正因黎洛而萬念俱灰心如刀割, 她都不忍傷黎洛分毫。
見孟雁歌許久沒有動靜,黎洛緩緩睜開眼與孟雁歌四目相對。
恍惚間,孟雁歌似乎在黎洛眼底瞧見了一絲無奈和憐惜, 她先是楞了楞, 而後心中僅存的一絲憤怒和不甘, 就這麼來得快去的快, 徹底的煙消雲散。
孟雁歌苦笑著搖了搖頭,心中暗諷自己沒出息。可當她目光落在黎洛滲血的傷口時, 心卻還是忍不住揪了起來。她收回了手,一言不發的轉身取來了干淨的白布, 打算替黎洛重新上藥包扎。
血跡斑斑的布條被解開,露出了黎洛心口處那人的傷口, 孟雁歌沉默著將碾碎的藥草撒在她傷口,一如往常般俯身攙扶起她,單手環抱著她的肩頭, 熟練的將白布一圈一圈包裹在她胸前。
這些日子都是孟雁歌在照顧黎洛,上藥喂藥擦拭身子,她心中只有憐惜痛心,何曾有過半點旖旎之念,今日之所以如此, 不過是因一時憤恨沖動罷了。
黎洛沒有抗拒,安靜的如同一個提線木偶,她靠在孟雁歌那清瘦的有些咯人的肩頭,緩緩垂下眸子,神情復雜卻又無聲的長嘆了一口氣。
替黎洛重新包扎好傷口後,孟雁歌輕柔的將她放下,又替她掖了掖被角,蒼白的面容上不復往日的靈動狡黠,只剩下滿臉的麻木疲憊。
安置好黎洛,孟雁歌一言不發的轉身,黎洛躺在床榻上望著她的背影,突然出聲問了句︰「你可是要走?」
孟雁歌腳步一頓,沒有回頭,語氣平靜而空洞︰「明日林思慎帶你走後,我就回玉山,從此不會再踏足中原一步。」
說完孟雁歌沒有片刻的停留,就這麼一步一步的,消失在黎洛眼前。
黎洛有些出神的望著空無一人的木屋,方才觸踫孟雁歌殘留下的一絲暖意,也逐漸並她熟悉的冰冷所取代。
床榻下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一直藏在里頭的踏雪冒出頭來,用湛藍的眸子茫然的看了看黎洛。
許是察覺到了此刻黎洛心中那微妙的心境,它一躍跳上床,豎長了尾巴繞著黎洛走了幾圈,最後趴在黎洛手邊,呼嚕嚕的將小腦袋擠進黎洛掌心。
黎洛默然的垂下眸子,僵硬的指尖輕輕一抬,踏雪便開心的用爪子捧著她的手,自顧自的在她指尖蹭了起來。
其實始終守在黎洛身旁的孟雁歌,與踏雪是何其的相似,就算黎洛大多時間不管不顧,它也始終將黎洛視作最親昵最歡喜的人,只要黎洛片刻的注視垂憐,它便能滿心歡喜。
可黎洛是冷心冷情之人,她心中唯有的一抹柔情,早已不余半分的傾注在林思慎身上,又怎能再交予孟雁歌——
從黎洛處離開後,林思慎就心事重重的回了將軍府,這些日子來,她的煩心事本就不少,黎洛今日又說了那番話,讓她心煩意亂不知如何是好。
偏這等事她又不能對旁人傾述,她下意識的想起的沈頃綰,尤其想要見她一面,好將心中的煩心事盡數吐出。
可沈頃綰還在王府,她若想見沈頃綰,就只能趁著夜色偷溜出府,像做賊似的潛入王府去找沈頃綰,還不能讓旁人瞧見。
這一整日,她都心不在焉渾渾噩噩的度日,越發的想念起沈頃綰,好不容易熬到了夜里,她才終于打起精神頭來,打算去找沈頃綰。
可後門放了一整日的蘭花,偏偏等到她出門前一刻,被人偷模動了手腳,這便昭示著二皇子打算在今晚見她,林思慎不得已只能先去見二皇子一面。
她換上了夜行衣,輕車熟路的翻出後花園的高牆,才一落地,眼角余光就瞥見了巷子口的一襲鮮艷的紅衣。
孟雁歌環臂靠在牆邊,目光幽冷的注視著她,也不知是在此地等了她多久。
不知為何,一見到孟雁歌,林思慎便有些說不出的心虛,可她又不能裝作沒看見打道回府,只能扯了扯衣角,面上勉強勾起一抹笑意,迎了過去。
「孟姑娘」
林思慎才一開口,孟雁歌便徑直開口打斷了她︰「我今日來找你別無他事,不過是想與你道別。」
「道別?」
林思慎聞言楞了楞,詫異的打量著孟雁歌的神色,這才發現此時的孟雁歌似乎與往日有些不一樣,總掛在臉上的戲謔笑意,消失的無影無蹤,只剩下滿臉疲憊冷漠。
孟雁歌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見她不作聲也不打算久留,站起身自顧自道︰「我在中原認識的人不多,思來想去,也就只有你勉強算得上有幾分交情,若要走也該與你招呼一聲。」
林思慎幾乎瞬間就了然孟雁歌為何突然要走,她神色復雜的望著孟雁歌,猶豫著問道︰「你要回玉山,黎洛她可知曉?」
孟雁歌緩緩偏開頭去,清減的側臉在月光的映照下,似乎散發著一絲寂寥哀冷的氣息,她垂下眼簾,沉默了許久後,淡淡道︰「她知曉。」
林思慎心頭一顫,看著黯然的失去靈動的孟雁歌,心中不知為何竟是有些悵然,她猶豫了許久,這才輕聲問道︰「那你何時動身,不如讓我親自送你去城外,我們好歹相識一場,他日」
孟雁歌望著林思慎,勉強勾起唇角笑了笑︰「今後我不會再踏足中原半步,而我的族人,如今可是恨你們中原人恨的牙癢癢,今日一別,興許是你我此生最後一面。」
林思慎聞言輕嘆了一聲,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與孟雁歌說些什麼,她好歹與孟雁歌相識幾年,恩恩怨怨早已還清,也算是將她視作朋友。如今孟雁歌要走,且說的如此清楚明白,今日一見許是此生最後一面,她心中怎能不唏噓感慨。
孟雁歌打量著林思慎的神色,突然笑著問道︰「你該不會舍下我吧?」
都到了此時,林思慎自然沒再與她斗嘴,她點了點坦誠道︰「知你要走,我心中的確有幾分不舍。」
孟雁歌聞言似乎有些出神,只不過片刻後就回過神來,她望著林思慎笑聲反問道︰「難不成你對我,心中就沒有愧疚?」
孟雁歌這麼說算是戳中了林思慎的心事,那日孟雁歌舍命要救黎洛時,林思慎並未出言相勸。其實那時無人知曉孟雁歌最後是否能活下來,只是為了黎洛,她竟是不曾開口好好勸說孟雁歌。
後來一想,林思慎總覺得對孟雁歌有些愧疚,說到底,那般緊要關頭下,她為了黎洛能活命的那幾成把握,便枉顧了孟雁歌的性命,是何其的自私自利。
林思慎頭一遭認認真真的望著孟雁歌,神色復雜的輕聲道︰「孟雁歌,我對不住你。」
孟雁歌聞言輕笑出聲,她偏頭眨了眨眼,嘖嘖兩聲戲謔道︰「林公子,你說這等話若是讓旁人听見,怕不是要以為我是被你欺凌了的弱女子。」
林思慎勉強笑了笑,心中莫名有些酸楚。
許是因愧疚,林思慎鄭重其事許諾道︰「此前郡主答應過你的事,如今我再答應你一回,只要有羅網在一日,絕不會讓異族人蒙受無端之災。」
孟雁歌唇角笑意一斂,她注視著林思慎,一字一句道︰「既然你答應了我,那你便記好你今日的許諾。」
說完,孟雁歌抬手伸了個懶腰,漫不經心道︰「該說的都說了,那我便先走了。」
林思慎望著她欲言又止,可到底是沒作聲。
孟雁歌見狀眼中突然閃過一絲狡黠的亮光,她出其不意的伸手捏住林思慎的臉皮,湊到林思慎耳邊幽幽道︰「待我走後,林公子可莫要想我。」
林思慎臉一疼,急忙抬手揮開孟雁歌的手,好氣又好笑的望著她︰「都到了這等時候,你這人」
可話還未說完,林思慎就瞥見孟雁歌眸中閃過一道晶瑩的淚光,她頓時怔住了,可還待她細看,孟雁歌便快速的轉身背對著她,輕喚了一聲︰「林思慎。」
林思慎怔怔的看著她,放下手應了一聲。
孟雁歌沒回頭,只是語氣悶悶的急促道︰「我走之後,你可要好好待她。」
林思慎聞言點了點頭,可一想孟雁歌看不到,又開口道︰「我知曉。」
孟雁歌垂下頭,輕聲叮囑道︰「雖說你抽不開身,可你也該多花些時間陪陪她,你明知有些話她不愛听,就別總是提起。她于我來說是塊石頭,可于你來說卻不是。」
林思慎沒說話,她有那麼一瞬的失神,可等她回過神來後,明明方才還在她眼前的孟雁歌卻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只有不遠處那翩然而過的一抹亮眼熱烈的紅色。
悄無聲息神出鬼沒,一如她來時無人在意,走之時,似乎亦是如此。
可那抹熱烈的紅,又怎會燙紅人的眼底後,消弭的無蹤無影? ,百合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