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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逢春日, 王府後花園已是花團錦簇奼紫嫣紅,幽深潮濕的青石小徑直通白溪湖畔,林思慎負手悠然行于其間, 不時抬眸打量這滿園的春光秀景。

小徑兩畔, 那些被雨露滋潤過的枝葉翠綠欲滴,不時在林思慎垂落的衣擺上輕輕掃過,留下一道濡濕的鮮明水痕。

往前走了沒多久, 眼前景象愈發開闊, 林思慎抬眸掃了一眼, 瞧見了遠處的湖畔旁,正立著一顆花簇枝頭的梨樹。

枝撐如傘花色潔白,猶如飄零點綴在半空的雪花。

林思慎心念一動,隱約記得琉光閣好似也有這麼一棵茂盛的梨樹, 想來現下也應當是花滿枝頭美不勝收。

這般想著,她出神的走近了兩步,眼角余光不經意一瞥, 這才猛然發現,那梨樹下赫然立著一位聘聘裊裊的白衣女子。

只見那女子白衣勝雪青絲如瀑,猶自背對林思慎,玉立在白溪湖畔, 微風拂過時衣袂翩飛青絲搖曳, 綻露出白如凝脂的縴細皓頸。遙遙觀去,仿若那洛水臨仙亭亭玉立,雖不過一道渺渺清影,卻足矣勾魂攝魄, 引人心馳神往。

林思慎駐步遙望了好一陣, 又環顧了四周, 這偌大的後花園不見旁人身影,唯有這女子立在湖畔。這般清傲身姿氣度,想來她便是那青陽郡主沈頃綰無疑。

林思慎穩住了心神,拂拂衣袖,面上揚起一抹溫和淺笑,快步迎著那女子走去。

待走到了近前,還隔著幾步,林思慎便徐徐俯身,不卑不亢卻有禮有節的拱手行禮︰「兵部侍郎林思慎,參見郡主殿下。」

話音才落,林思慎便抬眸瞥了眼身前那道雪白清影,心中竟是盼著沈頃綰快些轉身,好讓她瞧瞧,這唯獨讓她忘卻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樣,才禁得起自個兒那句天姿絕色的批語。

就這麼俯身靜立了好半晌,卻也不見沈頃綰轉身,林思慎心下的隱隱期盼,瞬間換作了不悅失望,她暗自冷哼了一聲,只覺沈頃綰的架子擺的實在是足。

不管如何,她與沈頃綰好歹也算夫妻一場,哪怕已經和離,哪怕心中對她諸多不滿,明面上也該客氣些。

這般想著,林思慎不動聲色的蹙了蹙眉頭。

等了好一會,沈頃綰這才終于轉身開了口,她的聲音輕柔好听,好似那山間緩緩流淌的清泉,清清淺淺的飄入耳中。

「林公子起身罷,不必如此多禮。」

「多謝郡主殿下。」

林思慎不是沒察覺到身上那道停留的目光,她當即舒展了眉頭,輕笑謝禮,而後才抬起頭來,看向了幾步之外站著的沈頃綰。

眼簾一掀,沈頃綰的容顏瞬間撞入了林思慎瞳孔之中,待看清了沈頃綰的面容後,林思慎竟是驚羨的呆愣了幾秒,她未曾想到,這世間竟真有這般美若天仙的女子。

尤其是那雙秋水剪瞳,溫柔而淡薄,仿佛含著道不盡的千言萬語,瓖嵌在她雪白的皮膚上閃爍著淡淡光芒,勝過這世間一切的珠寶。

她的姿容月貌,將這滿園爭相斗艷的春色,壓得黯然失色光彩全無。

皎皎兮似輕雲蔽月,飄飄兮若回風之流雪。

林思慎怔怔地望著眼前女子,這句詩詞情不自禁的浮現于她心中,想當年曹子建在洛水畔偶遇洛神,心境應當與她此刻相同。

原來,她全然忘卻的女子,竟是生了這麼一張驚為天人的容顏。也不知這世間,究竟要何等英武俊俏的男子,才能配的起沈頃綰此等天姿絕色。

林思慎突然有些扼腕嘆息,也不知聞行任怎來的這天大的福分,竟是被此等絕色聰慧的女子欽慕。

雖有那麼一瞬的驚艷失神,可林思慎很快就穩住了心神,不敢再胡思亂想。她偏開了目光,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了一聲,掩飾了面上的訝異神色。

她眼角余光偷偷瞥了沈頃綰一眼,卻見沈頃綰唇角輕輕一勾,笑意浸染眼底,掃去了面上大半的憂郁,綻露出了一絲暗藏的欣喜。

林思慎唇角笑意一僵,心下竟覺不忿,看來她猜的不錯。

瞧沈頃綰那暗自竊喜的模樣,果然就是她授意青州知州陸子衿將自己的手下和貨物扣押,而後將自己引來此等見她。

她倒還想看看,沈頃綰究竟將她引來,究竟想使什麼手段。

林思慎這般揣測著,沈頃綰卻又開了口,她目光定定的落在林思慎身上,細細打量了幾眼後,突然關切問道︰「林公子身上傷勢如何了?」

傷勢如何?她倒是假惺惺問得出口。

林思慎心中冷哼一聲,面上笑意卻是不改,她笑望著沈頃綰,刻意調侃道︰「托郡主的洪福,若是聞將軍的拳頭再用上幾分力,恐怕我早就一命嗚呼了。」

沈頃綰聞言黛眉緊蹙,神色好似冷凝了幾分︰「我倒是懂些醫理,林公子若不介意,不如讓我替公子診診脈。」

林思慎漫不經心的瞥了沈頃綰一眼,只道自己不過是暗諷了聞行任一句,沈頃綰就這般不痛快了。若讓她替自己診脈,也不知她會動什麼手腳。

念及此,她皮笑肉不笑的一拂袖,將雙手負在身後,笑聲婉拒道︰「不必了,我身上的傷已是痊愈,就不勞煩郡主費心了。」

听得林思慎婉拒,又見她面上神色如此防備疏離,沈頃綰神色一黯,心像是被無數細針戳刺般,疼的她險些喘不過氣來。

其實這些日夜以來,沈頃綰不止一次潛入將軍府,想要見見林思慎。哪怕林思慎依舊躺在病榻昏迷不醒,她只想看林思慎一眼,只要見林思慎安然無恙,她才能安心些。

可每回席淺都雷打不動的守在門外,冷面望著她,無論沈頃綰如何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甚至放段央求,席淺都不肯放她去見林思慎一面。

沈頃綰知曉席淺在林思慎心中的地位,也感激席淺將林思慎救了回來,自然不會對席淺下手強闖,只能次次黯然離去。

直到得知林思慎傷勢好轉,她這才暗中使了些手段,逼迫林思慎主動上門來見她。

如今她好不容易如願見到了林思慎,可林思慎卻真的全然將她忘卻了,她望著自己的眼神是何等的防備疏離。

一如當初,她們初遇時那般。

沈頃綰突然有些心灰意冷,她自嘲的勾唇一笑,強忍著眸中的酸澀,偏開頭去一拂袖,緩步走到一旁的石桌坐下。

林思慎一直在打量著沈頃綰的一舉一動,她自然也看出了沈頃綰面上的黯然神傷,只不過她不知沈頃綰為何會如此,心下只覺怪異。

她躊躇了一會,念及自己與沈頃綰好歹有舊情在,更何況走了許久,她心口有些發悶,便也沒再客氣,跟著走了過去,一**就坐在了沈頃綰對面。

雖說林思慎如今對沈頃綰沒了當初的感情,可她向來就對女子頗為憐惜,更何況是沈頃綰這等絕子,見她神色黯然,當即就心軟了幾分,更何況,她現下是有求沈頃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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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沈頃綰久久未開口,林思慎思忖了半晌,輕咳了一聲,輕言輕語的安撫道︰「郡主,雖說我父親下手有些不知輕重,可聞將軍好歹是浴血沙場殺敵無數的將軍,內功深厚身子骨也硬朗,臥床修養幾日便無大礙了。」

豈料听她這般示好安撫,沈頃綰卻是突然蹙眉,不滿的抬眸望著她,幽幽反問︰「是麼?林公子以為我是在擔憂聞將軍的傷勢?」

林思慎本就覺得沈頃綰將她引來,應當是另有所求,她細細一想後,眸光晦暗不明。稍稍遲疑過後,她這才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郡主且寬心,看在郡主的面子上,我也不會再追究聞將軍傷我一事。」

林思慎不想與沈頃綰為敵,雖有些憋屈,可她也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賣沈頃綰一個面子放過聞行任,也好讓沈頃綰明白自己的心意。

誰讓那聞行任有沈頃綰的垂青,她也只能退一步示好,讓沈頃綰能放她的手下與貨物通行。

沈頃綰聞言定定的望著林思慎,語氣平淡︰「聞將軍本就是無理傷人,我已奏明皇伯父嚴懲。明日早朝旨意便會宣告,削去他鎮遠將軍封號,貶為四品都尉。」

此話猶如一道驚雷,在林思慎心中炸響,驚的她猛然坐起身來,忍不住訝異出聲道︰「什麼?聞行任被貶為四品都尉。」

聞行任被削官職一事,林思慎沒收到一點風聲,更何況是如此之大的官職調動。雖說聞行任蠻橫無禮的打傷了她,可削去鎮遠將軍封號,連降三階也實在太過夸張了。

這些年來,聞行任好歹東征西戰,替晉國立了不少汗馬功勞。幾月前才被皇帝從邊關調了回來,敕封鎮遠大將軍從一品武將,。

晉國如今的從一品武將屈指可數,除了威遠將軍林錚之外,鎮遠將軍聞行任之外,便只有一位年近七旬辭官歸隱的老將。

這才封官幾個月,聞行任就連降三階,從一品大將軍變成了從四品都尉,可謂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不僅如此,聞行任怕不是要成為一個天大的笑柄。

見林思慎如今震驚失色,沈頃綰勾唇一笑,狹長的眸子微斂,柔聲問道︰「林公子是替聞將軍不值?」

林思慎深吸了一口氣,還是難以平復了心緒,她驚疑不定的又問道︰「這當真是陛下的意思?」

沈頃綰輕輕搖了搖頭,目光一柔︰「我苦心勸諫,這才說服了皇伯父。」

林思慎實在是模不清沈頃綰的意圖,聞行任不是她的情郎麼,她為何要勸諫皇帝削去聞行任封號貶他官職。

她一臉疑惑的盯著沈頃綰,思忖了許久,才忍不住問道︰「你為何要這般做?」

沈頃綰淺淺一笑,眉眼滿是溫柔的輕嗔了一聲︰「別無它意,不過是替林公子討個公道罷了。林公子若覺得不解氣,我還可勸諫皇伯父,另行嚴懲。」

林思慎被沈頃綰這含情脈脈的眼神看的頭皮發麻,只覺沈頃綰怕不是瘋了,好端端的用這等眼神盯著自己作甚。

她被嚇得站起身來,往後退開了兩步,渾身不自在的盯著沈頃綰︰「你替我討公道做什麼?我與你已經和離了?更何況你我二人之間,不過是泛泛之交罷了。」

沈頃綰望著林思慎那手足無措的模樣,心下是說不出的復雜,她掩飾了眼底的失落,緩緩站起身來,向林思慎逼近了兩步,口中幽怨輕嗔道︰「原來往日柔情蜜意如膠似漆,在公子看來竟也是泛泛之交?」

林思慎越听越覺著荒唐,就算她忘卻一切,她也不會不會對一個女子動心,哪怕眼前這個女子是這般的國色天香傾國傾城。

除非沈頃綰不知道她是女子,被她招惹了,一如當初她不經意招惹了雲鎏那般,可這絕無可能,沈頃綰怎會是那等痴傻的女子。

否則,她又怎會在沈頃綰的卷宗上留下那幾行警示。

更何況墨竹已然告知于她,沈頃綰是知曉她是女子的,既知曉她是女子,沈頃綰更加不會被她蒙騙招惹。

眼見沈頃綰越逼越近,林思慎連連後退,直到後背一涼,靠在了湖畔的一顆柳樹上,她這才停下了腳步。

她本想扭身躲到一旁去,可沈頃綰卻猶如鬼魅瞬間便出現在她眼前,一雙玉手將她圈在了自己和樹干之間。

沈頃綰的目光溫柔而又幽怨,她定定的望著林思慎,貝齒輕咬薄唇,倒像極了一個被人辜負的痴情女子︰「林公子是忘記了?還是故意戲弄頃綰?」

林思慎一張蒼白的臉已經憋得通紅,她眼神躲閃的四處張望,想找時機從沈頃綰的懷抱中月兌身而出,顫聲訕訕道︰「郡主還是莫要說笑了?」

看著林思慎漲紅的臉,沈頃綰心下是說不出的復雜,她多想放縱一次,不管不顧的將林思慎攬入懷中,一如當初那般親昵依偎,哪怕只有一瞬也好。

可她生怕會嚇著林思慎,嚇到她日後不敢再來見自己。

沈頃綰勾唇輕聲一笑,狹長的眸子輕闔著︰「說笑,公子看我像是說笑麼?」

林思慎心下是又慌又亂,來之前她早已做好與沈頃綰周旋試探的打算,可唯獨沒料到,沈頃綰會如此輕佻放肆。

難不成,她此前便是如此與沈頃綰相處,還是說沈頃綰是在故意逗弄她?

林思慎咽了咽口水,憋了好半天才好不容易從嘴里磕磕絆絆的蹦出幾個字來︰「郡主請自重。」

沈頃綰薄唇抑制不住的微微上揚,她輕聲嗔笑道︰「公子,往日這話可是該從我口中道出的。」

林思慎聞言眉頭一蹙,惱羞成怒的開口駁斥了一聲︰「胡說八道,我豈是那等人,哪怕一世孑然一身,我也不會對你生出那等有違常倫的情意。」

此話一出,沈頃綰似乎有些怔住了,趁她出神之際,林思慎抬手在她肩頭輕輕一推,卻不想沒用幾分力道,竟就將沈頃綰推的倒退了一步。

林思慎便趁著這機會,從沈頃綰身旁閃身躲開了,逃似的跑遠了幾步,才松了口氣回身看向沈頃綰。

只見沈頃綰默然的站在原地,精致而完美的側臉上,蒙著一層悲傷而又失魂的神色,她似乎很難過。

林思慎腳步一頓,她有些疑惑不解的望著沈頃綰,竟從她那失魂落魄難掩黯然的面容上,看不出一絲虛情假意。

難不成,她是真的被自己一句月兌口而出的一句話,傷至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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