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追趕林思慎的官差將青樓搜了個底朝天, 屋外一片喧嘩吵鬧,不時傳來官差撞門趕人的呵斥聲。唯獨林思慎藏身的這個女子屋內,除了此前那名喚作潤竹的青衫男子曾來問過一次外, 便無人前來搜查。
林思慎認真的打量了這女子幾眼,只覺這女子壓根就不像是個青樓女子。除了出眾的相貌氣質外,有外人闖入脅迫,她也不慌不亂處之泰然。
再加之此前那青衫男子叩門詢問時,言語間, 對她似乎頗為溫柔恭順。而她又敢對林思慎直呼孫文謙之名,可見她身份絕不簡單。
見林思慎一直若有所思的打量著自己, 並未回話,女子也不覺冒犯不悅, 她偏頭掃了門外一眼,啟唇柔聲問道︰「一會他們應當還要來,公子若信我,不如先藏于我床榻之上。」
青樓外已經里三層外三層的被圍住了,林思慎暫且沒有什麼好辦法月兌身, 她稍稍思忖後,只能選擇先相信這女子︰「如此, 那在下先謝過姑娘。」
門外腳步聲驟然靠近, 女子也來不及拖拉, 她當即抓住林思慎的手腕將她拽到了床榻便, 示意她先爬上去躲藏在錦被之中︰「公子藏好便是,莫要聲張。」
林思慎鑽入錦被之中, 才從縫隙中偷模露出一雙眼楮打量, 就見那女子施施然的褪下了身上外衣放在一旁, 而後放下帷幔遮擋視線, 自己則是施施然坐在了床榻邊,正好遮擋住了林思慎的目光。
沒一會後,房門被叩響,潤竹帶人折返,出言委婉的想要搜查女子的房間。
女子表現的稍有不滿,卻又配合的讓人入內搜查,她披上外衣抬手攏起,走到門邊打開房門,大大方方的讓人進來搜查。
門一開,官差便一涌而入,開始在屋內四處仔仔細細的搜查了起來。女子打開門後便淡然轉身,回到床榻邊坐下。
潤竹一動不動的負手站在門邊,他看上去面皮白淨俊俏,滿身的書卷氣,不像個官家人,倒像是個秀氣書生。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紗帳後女子身上,遲遲沒有移開,眼神之中好似藏著一絲隱藏極深的情愫。
官差將屋內搜了個底朝天,最後他們將目光落在了帷幔後,那張未曾搜查的床榻。
不過床榻畢竟是私密之地,幾個官差對視了幾眼,有人上前一步恭敬道︰「琴姑娘,勞煩您起身,這床榻上我們還需搜查一番。」
藏在錦被之中的林思慎不禁屏住呼吸,握緊了袖中藏的匕首蓄勢待發。
女子從容不迫的冷冷一笑,目光透過紗幔幽幽望向一眾官差︰「怎麼,你們是懷疑我床上藏著人?」
官差們聞言臉色一白,慌忙擺手解釋道︰「琴姑娘誤會了,卑職等人是想抓捕逃犯,無意冒犯姑娘。」
女子眸光一閃,猛然站起身來,她抬手掀開帷幔,不卑不亢的對上了官差們的目光,諷刺道︰「我落得如今這步田地,人人都能來踩上一腳,也不差你們。既然你們要搜,那便來吧,隨你們怎麼搜。」
官差們似乎極為忌憚女子,听女子這麼一說當即通通轉頭,求助的望向了門邊的潤竹︰「大人,這」
潤竹垂眸揮了揮手︰「罷了,你們都出去吧。」
官差們逃似的趕忙從屋內跑了出去,還不忘將房門關上,讓女子和潤竹獨處。
潤竹見女子神色略顯幾分淒涼,憐惜的長嘆了口氣,上前兩步走到女子身旁,抬手輕輕替她將外衣攏上,柔聲道︰「琴兒,你這又是何必呢。」
女子抗拒的揮開了他的手,毫不留情的冷聲開口道︰「你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態。」
潤竹緩緩收回手,垂下眸子苦笑道︰「當初叔父走的時候,百般叮囑我要好好照料你,我知道你怨我,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能讓你好好活著。」
女子聞言輕聲一笑,眉目間皆是嘲諷︰「是嗎?」
見女子如此抗拒,潤竹似乎好像軟言相勸,他躊躇著道︰「琴兒,你」
不知是忌諱著林思慎還在,不能多言,還是女子真的厭惡潤竹到極點,她攏緊了衣裳環臂抱住了自己,轉身背對著潤竹下了逐客令︰「你走吧,我乏了。」
潤竹低下頭黯然的嘆息一聲,而後輕聲叮囑道︰「那你這幾日好生歇息養病,孫大人公務繁忙,過些日子再來看你。」
听聞孫大人三字,女子臉色驟然冷若寒蟬,情不自禁的死死握緊了拳頭。
潤竹一步三回頭的離開,走到門邊時他忍不住停下了步子,深深望著女子的背影,而後咬了咬牙關上門離去。
林思慎偷模透過縫隙,打量著那女子的神態,大致猜到了這女子和孫文謙應當有血海深仇,否則也不會見自己被官差追趕,就救下了素不相識的自己。
潤竹走後沒多久,青樓重新恢復了熱鬧,林思慎忙不迭的從被窩里爬了出來,身上沾滿了一股淡淡幽香,她有些尷尬的輕咳了一聲,對那女子拱手道謝︰「多謝姑娘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盡。」
女子緩緩轉過身來,蒼白的面色趨于平靜,她打量了林思慎幾眼,啟唇問道︰「公子還未回答我的疑問,你被官差追趕,可是得罪了孫文謙?」
林思慎掀唇笑了笑,似是而非的回了句︰「姑且算是吧。」
女子眸光一閃,又問道︰「公子應當不是隴右人士吧,听口音像是京城人士?」
「在下的確是從京城來的商人。」
林思慎隨口應了一句,不動聲色的在屋內走動了幾步,她環顧四周,發現牆上掛著不少水墨丹青,筆墨淡雅細膩,氣韻生動飄逸,看上去像名家手筆,可卻並無落款。
除此之外還有頗為奇怪的地方,入目望去的畫作,皆是困居牢籠的鳥獸,泣血長鳴形貌哀絕,可見作畫之人心中郁結愁悶。
女子緩步走到窗邊,將雕花木窗推開,而後退開兩步道︰「官差已走,公子可安然離去。」
林思慎闔眸從腰間取出一張數額不小的銀票,放在了桌面上,而後笑道︰「今日多謝姑娘仗義相助。」
那女子見狀搖了搖頭,她取了銀票看也不看一眼,便遞還給了林思慎︰「小女子不缺錢財,不過若公子心存感激,小女子倒的確有一事相求。」
林思慎倒也不意外,不過她並未收回銀票,只是擺了擺手道︰「銀票就算附贈,姑娘有何事需在下幫忙,大可請講。」
女子突然走近兩步,身上的外衣被窗外的夜風吹落,柔軟縴細的身段印入林思慎眼簾。月光之下,她低垂著眉目,面容白皙溫婉楚楚動人,她將銀票塞回了林思慎手中,輕聲道︰「此事急不來,不如過些日子,小女子再告知公子。」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收手之時她尾指輕輕觸了觸林思慎的手背,指尖停頓了一瞬而後劃過。這若有似無如蜻蜓點水一般的觸踫,很容易便叫人心中酥麻想入非非。
可林思慎卻急忙收回手後退了兩步,她蹙眉望著眼前這女子,心中生了幾份警惕,只覺這女子有些不簡單。
此地不宜久留,林思慎微微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在下告辭。」
說完林思慎便借著夜色跳窗離去,可就在她腳尖一旋輕盈落地之時,一聲低喃隨著夜風飄入她耳中。
「小女子恭送欽差大人。」
林思慎神色一變,忙不迭抬頭望向閣樓之上,卻見那衣著單薄的女子站在窗邊,皎潔的月光之下,她顯得愈發蒼白脆弱,冷然的幾近空洞的眸子正定定的望著自己。
這女子倒是聰慧的很,也不知今日撞上她,是不是惹了個麻煩。
林思慎捏緊了手中的銀票暗暗嘆息一聲,縱身闖入夜幕,而後消失的無影無蹤。
回到官驛沒多久,林思慎還來不及喘口氣,便听見外頭似乎吵鬧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大,隱約像是有人在喊走水了。
林思慎本想出門問問,湊巧侍衛孟臨前來拍門,在門外喊道︰「大人,出事了,府衙走水了。」
府衙的確走水了,而且正正好燒的就是林思慎才去探過的卷宗庫,等林思慎帶著兩個侍衛匆匆趕到時,孫文謙也正在府衙門前訓話。
一見到林思慎,孫文謙當即迎了過來,長嘆了口氣無奈道︰「沒想到驚動了欽差大人,今夜府衙的卷宗庫有賊人闖入放了把火,不過好在撲火及時,這才保住了大半卷宗。」
林思慎心中冷笑,面上卻神情關切的問道︰「听孫都護的意思,這火似乎也燒了不少卷宗?」
孫文謙點了點頭,頗為惋惜痛心︰「的確,可惜了近五年的卷宗,被一把火燒的干干淨淨。此事乃是本官疏忽,本官會上奏陛下請罪。」
這火是誰放的,林思慎都不用猜就知道,定是孫文謙這只老狐狸放的火。她才去翻過卷宗,卷宗庫就著火了,燒的還是這幾年來多有疑點的卷宗。
孫文謙見林思慎蹙眉望著白煙繚繞的案卷庫,唇角不動聲色的浮現一絲冷笑,而後轉瞬消失︰「這些賊人還真是膽大包天,大人近些日子可要萬分小心啊,不如本官增派些人手去官驛,也好保護大人周全。」
林思慎裝模作樣的擺了擺手拒絕了︰「勞煩孫大人費心,這勞民傷財的事還是免了吧。」
林思慎在定西城本就寸步難行,這孫文謙還想假借派人保護之名,光明正大的監視林思慎,她怎麼敢同意。
似乎也無需留在此次了,寒暄幾句之後,林思慎便匆匆離去。
見林思慎走後,孫文謙臉上的笑意瞬間冷了下去,他幽幽望著林思慎的背影,突然開口道︰「那就動手吧,無論是不是他,但凡觸及那件事的人,通通不能留活口。」
一旁的角落里,一個青衫男子突然緩步走了出來,正是不久前追著林思慎的潤竹。
他走到孫文謙身後,恭敬拱手道︰「都護大人,可林思慎的來頭可不小,他是威遠將軍的兒子還是青陽郡主的郡馬,對他下手恐怕會引來更多的目光。」
孫文謙思忖了片刻,而後冷笑一聲狠狠道︰「那就下手干淨些,將他騙出城去,讓人假扮流民山寇動手,屆時,我們還可順手將城外那些的累贅清理干淨。」
潤竹聞言點頭稱是,不過很快他又猶豫問道︰「可殿下不是吩咐過,林思慎能留則留?」
孫文謙擺了擺手道︰「殿下還吩咐過,林思慎若有異心當即誅之。殿下是想借我的手,探探著林思慎到底對二皇子是否忠心,如今看來,他是信不得,留著就是後患。」
城中發生的事情都逃不出孫文謙的耳目,他是個聰明人,頭一回見到林思慎他就覺著林思慎不是個好拿捏的主,而案卷庫的事,雖然並無證據,可他隱約覺得一定是林思慎在搗鬼。
若是查災情一事,暫且還能糊弄糊弄,但凡涉及那件事,那就趁著她還沒什麼眉目,先動手將她殺了,免得她查出什麼,牽連了自己。
潤竹見他決心已定,當即領命︰「既然都護大人吩咐了,那卑職這兩日就著手讓人準備。」
孫文謙滿意一笑,捋著胡子道︰「去吧,此事你若辦的干淨漂亮,本官替你向殿下請功。」
潤竹眼中掩飾不住欣喜的笑意︰「都護大人放心,卑職一定不負殿下和大人厚望。」
林思慎並不知曉,孫文謙竟如此膽大包天,想要動手殺了自己,她只是隱隱覺著有些不對。除開災情一事,孫文謙似乎還在隱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
而這個秘密,必然會與二皇子有關。
如今她只是知曉城內近些年來,有不少人失蹤,其中有不少人都是鐵匠,她懷疑這些人並沒有死,而是被人擄走藏在什麼地方。
城內有人失蹤,那城內其他地方呢?
林思慎雖暫時沒有頭緒,可她很快便想到,除了定西城內,也該去其他地方查探查探,說不定能在別的地方找到什麼線索。
不過定西城的水太深了,除了身旁的幾個人之外,其他人林思慎根本不能信任,而現在官驛又被孫文謙盯的死死的。
也難怪當初四皇子來此都沒查出什麼眉目,這處處受制于人無法施展的處境,換誰來都沒法子。
定西城內,林思慎正想著法子,去查清孫文謙隱藏的秘密,而京城之中,沈頃綰似乎也有了動靜。
當初林思慎離京之時,曾吩咐手下將被二皇子囚禁的雲鎏救出來,而此事沈頃綰也打算出手相助。
也不知沈頃綰有多神通廣大,就在黎洛等人在京城悄悄搜尋了幾日後,沈頃綰突然派人找到了黎洛,遞給了她兩封密信。
其中一封簡短的寫著一個地址,而另一封是提醒黎洛,事情辦妥後即刻趕往定西城。
黎洛當即明白了沈頃綰的意思,當夜便派人前去前往,打算夜襲劉策藏身之處,將雲鎏救出。
而就在黎洛等人計劃周全打算動手之際,京城之外的官道上,一輛馬車悄無聲息的行駛在夜色之中,一路徑直往隴右方向疾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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