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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琉光閣小憩了一陣後, 林思慎就被墨竹叫醒了,稟告說大公子正在琉光閣門外等著她。之前林思韜便與她說好,晚些時候隨她一同去西郊林思略的衣冠冢前憑吊。

林思慎換上了一件素白色的長袍,不敢有絲毫怠慢, 快步走出了琉光閣的大門, 與提著兩壇酒的林思韜回合。

兩人低聲細語了一陣後, 一路並肩從將軍府離開。

府門前空空蕩蕩並無馬車停留等待, 林思慎抬眸打量了幾眼後,隨口問道︰「大哥, 你沒備馬車?」

「西郊不遠, 步行前往便可。」

林思韜點了點頭,而後又望著林思慎補充道︰「不過若是慎兒不願步行,大哥便讓人將馬夫駕車喚來。」

林思慎欣然一笑,擺手道︰「不必了大哥, 那便步行吧,正好也能松動送動筋骨。」

兩人正說著話,府門前左側一座一人多高威風凜凜的石獅後,突然竄出了一道身影, 兩三步就沖到了林思慎林思韜兩人跟前, 站在石階下仰頭望著他們。

林思慎先是一愣,而後垂眸定定望去。

只見來者是個穿著布衣束著木釵的清秀姑娘,看年紀與林思慎相仿, 小巧精致的面容上,瓖嵌著一雙如黑曜石般靈動漂亮的雙眸, 看上去倒是有幾分俏麗靈韻。

這姑娘只是好奇的掃了林思慎一眼, 便將目光落在了林思韜身上, 一張嘴便是帶著一絲不滿和傲嬌, 沒好氣道︰「公子哥,你錢給多了我二兩。」

見到姑娘時,林思韜也是愣了愣,而後等姑娘開了口,他有些尷尬的瞟了一旁的林思慎一眼,而後柔聲與那姑娘道︰「多給的就當是賞錢,姑娘不必在門前特意等我。」

林思慎聞言便知這姑娘與大哥之間的糾葛,她勾唇了然一笑,站在一旁一言不發,看好戲似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打轉。

那姑娘看上去溫婉可人,可脾氣卻沖的很,明明林思韜語氣態度一直溫和,她卻沒好氣的白了林思韜一眼,仿佛林思韜多給她二兩銀子是在羞辱她。

她先是冷哼一聲,而後撇嘴不滿道︰「本姑娘又不是青樓酒肆的陪酒小姐,用不著你給賞錢。說是二十八兩就是二十八兩,你就是多給一文錢本姑娘都不要。」

說完她踏上石階,不由分說的就將手中一直攥著的碎銀子,一把塞到了林思韜手中,還緊皺著眉頭喋喋不休道︰「若不是你們府門前的侍衛狗眼看人低,不肯通稟,本姑娘又怕把銀子交給他們,他們轉頭拿去買酒喝,本姑娘才懶得在門前守株待兔,耽擱時日。」

林思韜有些局促的垂頭看著手中的碎銀子,一時之間也不知作何表情,口中不禁喃喃道︰「不過是二兩銀子,姑娘又何必」

「不過是二兩?」

那姑娘本想還了銀子掉頭就走,可听林思韜這麼說,她突然轉頭瞪著林思韜,不滿的諷刺道︰「也就只有你們這些公子哥能說出這等話,你可知兩文錢就能買一個熱騰騰的饅頭。二兩銀子能買多少饅頭,填飽多少人的肚子嗎?」

林思韜被這風風火火脾氣火爆的姑娘懟的說不出話來,他向來少與女子打交道,面對著看似柔柔弱弱的姑娘時,總是情不自禁的局促慌亂,一副沒底氣的模樣。

好半晌後,他才垂著頭,艱澀的從喉嚨里擠出了一句話︰「在在下慚愧。」

這姑娘本來對林思韜也沒那麼討厭,可自從昨夜林思韜失手將她祖傳的石磨劈壞後,她就沒拿正眼瞧過林思韜,肚子里一直憋著一股氣。

不過見林思韜態度如此謙遜,她也不好再說些什麼,反正該賠的錢她都拿到了,也就懶得和林思韜計較了,她滿不在乎的擺了擺手︰「算了,你們這些不食人間煙火的公子哥,怎懂得人間疾苦,本姑娘懶得與你們費口舌。」

林思韜覺得自己實在是嘴笨,他偷模瞥了那姑娘一眼,修長的脖頸瞬間紅了個遍,他求助似的偏頭看向林思慎,暗示林思慎出面替他解圍。

林思慎在一旁憋著笑,接到林思韜求助的眼神後,這才清了清嗓子,若無其事的拍著林思韜的肩頭道︰「大哥,既然這位姑娘不想要這二兩銀子,那就算了。咱們去西郊前,不如順道買上二兩熱騰騰的饅頭,送予那些吃不上飯的窮苦人家吧。」

林思韜眸子一亮,急忙附和道︰「慎兒說的是。」

那姑娘豎著耳朵听到了兩人的對話,見他們打算行善事,面色當即緩和了些許,她瞥了林思慎和林思韜一眼,而後又打量著林思韜手中提著的兩壇酒,開口問道︰「西郊?你們二人是要去西郊祭拜?」

「正是。」

「姑娘果然聰慧過人。」

林思韜和林思慎二人聞言不約而同的開口,只是話音落下後,林思韜卻突然有些怔住了,他看了滿面溫柔笑意的林思慎一眼,而後有些尷尬的輕咳了一聲,垂下頭去。

心中竟是莫名覺著有些失落,果然慎兒與他相比,更會說些哄姑娘開心的話,哪像他這般笨嘴笨舌。

伊樂聞言又打量著眼前這兩個將軍府的公子哥,這兩人皆是一等一的俊俏英氣,只是風格氣質卻南轅北轍,一個陰柔俊美的比女人還漂亮幾分,一個男子氣概十足卻似乎有些憨傻。

林思韜她是相處過的,雖然斷了一臂,性子似乎也有些憨傻,不過由始至終都是沒擺過盛氣凜人高人一等的架子,砸壞了她的東西也照價賠償了,不會推諉責任,姑且算是個好人。

而他的這個漂亮弟弟,看上去跟天仙般的俊美,神態語氣不遠不近溫和有禮,應當也是個好人。

伊樂面色緩和,語氣也跟著溫柔了不少,她挑眉次詫異問道︰「你們去祭拜,就帶兩壇酒?不去買些香燭元寶麼?」

林思韜猶豫著搖了搖頭︰「這其實倒也不必。」

二弟的牌位一直擺在祠堂中,每日都供奉著香火,他今日只是想帶著二弟最愛喝的獨醉,與慎兒一同去陪二弟喝幾杯罷了。

伊樂聞言擺了擺手,一臉大氣道︰「我家中還有些沒賣出去的香燭元寶,反正放著也是積塵,看你們打算行善事,就送予你們吧。」

「這怎能」

林思韜正要開口拒絕,一旁的林思慎卻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待他噤聲後,便上前一步柔聲拱手道︰「如此再好不過,我兄弟二人就恭謹不如從命,多謝伊姑娘如此慷慨。」

不過是送些值不了多少錢的香燭元寶而已,將軍府的公子哥鄭重行禮道謝,伊樂突然覺著有些羞怯,她垂眸別扭的細語道︰「小事而已,算不得慷慨,公子不必多禮。」

林思韜在一旁看著兩人,慎兒謙遜有禮,伊樂羞怯垂眸,心中頓時不是滋味,他神色黯然的偏開頭,索性不去看這兩人。

到底還是慎兒更討女子歡心,這才說了幾句話,伊姑娘便對慎兒如此溫柔羞澀。

敲定此事之後,林思慎便和林思韜一同跟著伊樂,去她家中取香燭元寶。

一路上,林思慎隨意與伊樂攀談了幾句,便對她的品性家室了如指掌。她覺著這伊姑娘脾氣雖然有些大,可卻善良通透,的確能與大哥相襯。

一想到大哥要老樹開花了,林思慎便不禁有些欣喜,話也多了不少,路上不禁與伊樂相聊甚歡,不過說的話大多都是圍繞著林思韜。

林思韜一直在一旁悶聲不發,就是林思慎刻意挑起話頭,讓他能和伊樂姑娘多聊上幾句,他也是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

顯然他是誤會了林思慎的意思,以為林思慎這是見伊姑娘漂亮機靈,起了非分之想。雖心中極其別扭,卻又不知怎麼出言制止,只能自個兒悶悶不樂。

從伊樂家離開之後,三人依舊同行,林思慎和林思慎依言買了不少饅頭米粥,交予伊樂,那她代勞布施給了附近的貧苦人家,之後便與她分別。

去往西郊林家墓園的路上,不明所以的林思慎偏頭看著悶悶不樂的林思韜,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問道︰「大哥,你怎麼好似有些不開心?」

「慎兒。」

林思韜突然停下了步子,他蹙眉望向林思慎,雖有些猶豫卻還是沉聲開口道︰「你已成家立室,與郡主也一直相敬如賓恩愛有加,你你可不能做出對不起郡主的事。」

林思慎一臉茫然︰「我何時做過對不起郡主的事?」

林思韜聞言無奈的搖了搖頭,而後告誡道︰「總之,這件事大哥不會告知郡主,你也該好好反省反省,莫要再拈花惹草胡作非為。」

林思慎似乎有些明白了,她看著林思韜那糾結而又憤然的神色,輕笑出聲︰「大哥,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林思韜神色復雜的望著她並未言語,林思慎斂去面上笑意,正色道︰「大哥,我並不是對那位伊姑娘有意,我只是將她當做未來大嫂」

林思韜聞言先是一愣,而後老臉一紅,有些惱羞成怒的打斷了林思慎的話︰「什麼未來大嫂,慎兒,你莫要胡說壞了人家姑娘清譽。」

林思慎可是看出了林思韜的心思,不然也不會如此主動和伊樂攀談,她憋著笑反問道︰「難不成大哥對那位伊姑娘無意?」

三十好幾的林思韜紅著臉與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一般,他羞惱的反駁道︰「我才與她相識,何來你分明是在戲弄大哥。」

林思慎本是笑著調侃林思韜,可突然之間她面上的笑意淡去不少,她站在林思韜對面,眼角余光快速的瞥向了不遠處的一顆參天大樹。

只若無其事的掃了一眼,林思慎便收回了目光,她輕聲與林思韜道︰「大哥,天色不早了,咱們先走吧。」

林思韜幾乎瞬間便發現了林思慎的異樣,他當即冷靜了下來,眸中亮光一閃,頭也不回的點了點頭道︰「好,那咱們走吧。」

兩人並肩而行,默契的一言不發,一路走入墓園之中。

西郊的林家墓園,乃是林將軍發跡之後新修的,里頭葬著的都是林家的先祖和林氏後人,林思韜的衣冠冢自然也在此處。

因怕有些宵小鼠輩會來墓園之中偷盜值錢的陪葬金玉,因此達官貴人的墓園通常有人看守,林家的墓園自然也不例外。

墓園外有一座茅草屋,里頭住著一位看守老者,他原本是林將軍手下一名老兵,年紀大了之後便主動請命前來墓園看守,他膝下的獨子也是將軍府內的家將。

和老者打過招呼之後,林思慎和林思韜便入了墓園,尋到了林思略的衣冠冢前。

林思慎特意讓那老者退下,留她和大哥二人在墓前。

老者將林家族人的墓地照料的極為周到,連一根雜草也沒有,林思慎和林思韜席地坐在林思略的衣冠冢前,一言不發的燒著香燭元寶。

就這麼過了一陣後,林思韜終于忍不住開了口,他微微側頭眼角余光瞥向了遠處的一棵樹後,而後沉聲開口問道︰「慎兒,那人是誰?」

林思慎垂眸勾唇一笑,低聲道︰「我想,應當是他。」

林思韜有些不解︰「他?這麼說你果真知曉那人是誰。」

「大哥。」林思慎雙眸在火光之下閃爍著灼灼亮光,她一字一句的問道︰「當年二哥尸骨並未尋到,你可曾有過,二哥並未死去的念頭?」

林思韜聞言愣住了,他有些黯然的垂眸,苦笑道︰「自然也曾想過,可當年我是親眼見到二弟被寮兵一劍刺穿胸口,跌入懸崖之下濤濤江水中去的。長劍穿胸萬丈深淵,就算是大羅神仙恐怕也九死一生。」

林思慎緩緩搖了搖頭,而後急切道︰「可大哥有沒有想過,或許天無絕人之路,或許二哥命不該絕!」

林思韜閉上眼,痛苦的長嘆了口氣,他語氣艱澀道︰「慎兒,這絕無可能,絕無可能啊。」

當年林思慎知曉林思略並未死去的消息時,也曾想過將此事告知家人,可她知道父親性子沖動莽撞,而二哥又被掌控在二皇子手中,稍不不慎父親便會落入二皇子的圈套之中。

若二哥稍有不測,得而復失的痛苦,年邁的祖母如此承受的起。一直因二哥離世,而痛苦悔恨的父親母親還有大哥,恐怕又會無端陷入無盡的悲痛之中。

林思慎一直想要了結一切後患,將二哥平平安安的帶回家,她不容許有半點失誤,不容許家人再次承受無盡的悔恨和痛苦。

京城相遇之後,二哥似乎流離在二皇子的掌控之外,林思慎也曾思量是否要將此事告知家人。可二哥已經失去記憶,成了寮國的死士,還一直妄圖對父親與她不利,此時告知,時機也不妥當。

如今,二哥對自己的身世動搖,這幾日又一直徘徊在將軍府附近,他定是想起了什麼。

此時若能讓大哥二哥想見,或許還能牽動二哥,讓他想起那些被他忘卻的前塵往事,也能讓大哥從愧疚噩夢中月兌身。

林思慎打定了主意,她深吸一口氣,突然伸手緊緊的攥住了林思韜的手臂,在林思韜驚詫的目光之下,她緩緩回身,炙熱而明亮的雙眸,直勾勾的望向遠處,那棵能容人藏身的大樹。

林思慎唇瓣輕輕顫動,她壓抑著心中的激動開了口,聲音卻是異樣的暗沉沙啞︰「你出來吧。」

林思韜隨之回眸望去,他抬手覆在林思慎手背,下意識的側身擋住林思慎,目光警惕而凌厲的,看向那從樹後緩緩走出的黑袍人。

陸星泉一如既往的穿著一身黑袍,將整個身子遮的嚴嚴實實,面上的銀色面具也完美的將他的面容掩蓋,只露出了一雙漆黑深邃的星眸。

林思韜看清了陸星泉的身形,猛然站起身來,他向前邁了一步將林思慎擋住,而後眯著狹長的眸子,不怒反笑道︰「果然是你!」

陸星泉站在離二人十步開外,他盯著林思韜看了半晌,而後緩緩開口問道︰「你認得我?」

陸星泉的聲音如同剛吞了一把沙礫,擠迫著喉嚨吐出來的話語一般,哪有半點當年的清朗傲然,林思韜又怎能分辨的出。

林思韜冷哼一聲,垂在身側的獨臂驟然握拳,身上氣勢順勢迸發而出,壓迫的讓人情不自禁的想要退避三舍。他咬緊牙關,怒道︰「你昨夜闖入將軍府,今日又一直尾隨我兄弟二人,你究竟是何身份,又是受何人差遣。」

陸星泉一言不發的看著林思韜,他似乎有些茫然,微微側了側頭後尤自望著,再無其他動作。

林思韜警惕的四處望了幾眼,繼續逼問道︰「為何不說話,你可還要同伙?」

林思慎神色復雜的從墓前站起身,她從林思韜身後走了出來,抬手握住了林思韜的手臂,低聲安撫道︰「大哥,別沖動,他沒有敵意。」

林思韜蓄勢待發繃緊的身子,在林思慎的觸踫之下放松了些許,只不過他仍是不放心的盯著陸星泉,生怕他會突然出手︰「慎兒,你認得他,他到底想做什麼?」

「大哥,稍安勿躁,讓我來跟他說。」

林思慎扣在林思韜手臂上的手輕輕一拍,而後對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而後她松開了林思韜,一步一步往陸星泉走去。

約莫走到兩人之間時,陸星泉突然開口,帶著一絲威脅和警惕︰「站住。」

話音落下後,身後的林思韜也忍不住焦急擔憂的開口喚道︰「慎兒。」

「大哥,沒事的。」

林思慎站定在陸星泉身前幾步遠,她神色雖看似平靜,心緒卻早已是洶涌難平,她先是回頭沖著林思韜微微一笑,安撫了他一句,而後又轉頭望著陸星泉。

她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你比我想象的,來的早一些。」

陸星泉沒有動手,在林思韜凌厲的目光之下,他目光復雜的打量著林思慎,帶著些許的茫然晦暗,他搖了搖頭道︰「來的早晚,並不意味著什麼。」

林思慎垂眸笑了笑,只是那笑看不出半點喜色,反倒摻雜著一絲苦澀︰「你來不就是想要找到答案嗎?」

陸星泉微微瞌眸,他有些遲疑的開口道︰「可我並不確定,你能否給我一個確切,不容置疑的答案。」

林思韜有些詫異的听著兩人之間不明所以的對話,只不過他並未有所動作,他只是默默的等待著,提防著。

「你能來,就已經意味著,你已經開始相信了。」

林思慎欣慰的嘆息了一聲,她目光灼灼的看著陸星泉面上遮的嚴嚴實實的面具,抬手指了指,而後柔聲道︰「把面具摘去吧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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