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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思慎在朦朧之間, 仿佛做了個夢,夢里她回到了自己八歲生辰那日。

從她記事起,家中長輩便從未替她辦過生辰宴,因為她的生辰也是二哥林思略的死祭。所以每年她生辰這日, 將軍府內都是一片死寂, 無人敢提替她慶賀生辰。

也就只有祖母和乳娘才會在她生辰這日會記著她, 祖母會派人去集市買些新奇的小玩意送她, 而乳娘會親自下廚替她煮一碗壽面。

八歲生辰那年,林思慎去慶國公府上參加了秦灝的生辰宴, 宴席之上秦灝拉著林思慎到處亂跑, 去看了府上專程請來的皮影戲班,又擺出了自己收到的賀禮。

有閃閃發光的金鎖,有五顏六色的珠子,有雕刻精細還會動的小木人, 還有許多漂亮的風箏。秦灝得意洋洋的跟林思慎炫耀著,今日他是小壽星,無論他想要什麼府上的人都會送給他。

那天慶國公府張燈結彩,秦灝掛著金鎖被慶國公抱在懷里, 驕傲得意的像個小霸王。高朋滿座歡聲笑語的國公府, 秦灝得意的笑臉,一同倒映在林思慎的眼中。

她尤其喜歡國公府請來的皮影戲班,光影下那些栩栩如生的小人, 演了一個又一個新奇又有趣的小故事,逗的所有人捧月復大笑。

林思慎覺著, 這麼有趣的皮影戲, 祖母父親母親還有大哥他們應該也會喜歡, 也許她生辰那日, 他們看了皮影戲,就不會因二哥而那麼難過了。

沒幾日後,就到了林思慎的生辰,偏那日她染了風寒有些病懨懨的。不過這也不打緊,她一大早就自個兒起了身,疊好了被褥穿戴整齊,拿著秦灝送她的皮影小人,早膳也沒用,就興沖沖的小跑著去找了祖母。

她央祖母,待到了天黑就去將那皮影戲班請回來,別的禮物她也不要,她就想在生辰之日看一回皮影戲。

祖母模著她蒼白的小臉蛋,看著她期盼的眼神,實在是于心不忍,當即應承了下來,晚上就去將皮影戲班請來府上。

那日林思慎高興壞了,她跑去找了墨竹和乳娘,告知她們晚上一同去看皮影戲。又拿出自己親自雕刻的小木人,背上貼了一張小紙條,偷偷放在大哥門外。

紙條是她寫的請柬,她想邀大哥一起去看皮影戲。

她躲在院子外,看著大哥開了門將小木人拿進了屋,這才放下心來,蹦蹦跳跳的離開了。

到了夜里,祖母果然將皮影戲班請來了,只是看戲的人就只有她和墨竹。

可林思慎心不在焉的東張西望著,想著祖母父親他們為何不來,皮影戲她可不想自己一個人看,她想與大家一同看,她想看到父親和大哥笑起來的模樣。

林將軍搖搖晃晃出現在眼前的時候,林思慎面露喜色,急匆匆的奔向他。可迎接她的不是林將軍的笑臉,而是滿含怒氣的斥責,和一個毫不留情的巴掌。

「你這個逆子,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嘛?」

林思慎被一巴掌扇的頭腦發蒙,她呆呆的站在原地,看著滿身酒氣的林將軍像頭發怒的豹子一樣,沖上前去將戲台砸爛,將皮影小人踩在腳下,將戲班的人通通轟出將軍府。

她茫然失神的看著眼前這一切,心中那一團溫暖閃耀的火種,被恐懼和失落徹底澆熄。

將戲台徹底砸爛踩碎後,林將軍還不做罷,他奪下林思慎手中拿著的皮影小人,撕了個粉碎摔在地上,而後發瘋似的抓著林思慎的肩膀搖晃著。

他眼眸中滿是血絲,口中不停的怒吼質問︰「你是不是就盼著你二哥死,他死了你就一點不難過嗎,今日是他的死祭,你還有心思尋歡作樂,他是你二哥啊。」

眼前林將軍憤怒的臉怨恨的質問,和那日國公府的光影歡聲,一同出現在林思慎的眼中耳中,她茫然而恐懼的看著,小小的身子不停的被猛力搖晃著,仿佛快要散架了一般。

直到祖母和母親聞聲而來,拼命的將林思慎從林將軍手中奪下來,直到祖母狠狠的一巴掌扇在林將軍臉上,他這才停下了酒瘋。

而林思慎卻已經臉色慘白兩眼發直,渾身顫抖著險些暈了過去。

滿地的狼藉和被撕碎的皮影小人,似乎即將成為她忘不掉的噩夢。

當夜林思慎一人蜷縮在床榻之上,她死死的抱著自己,她始終都不明白,為何父親會說她不在意二哥,為何父親看向她的眼神,那麼的陌生和憎恨。

她默默流淚,又默默的自己擦掉,她委屈的想著,或許自己當初就不應該被母親生下來,這樣父親也就不會這麼討厭她。

正當她躲在被窩里,再往里躲一躲時,門外突然傳來的敲門聲,緊接著是大哥的聲音,低沉而又無奈的喚了一聲︰「慎兒,是大哥。」

林思慎從被窩里鑽出小腦袋看向門邊,她還未開口,便將門外窗紙上出現了一個小木人的影子,搖搖晃晃滑稽的舞動著。

而後便是林思韜晃著小人捏著嗓子,尖聲尖氣的問道︰「慎兒可睡下了?」

林思慎破涕為笑,她抬袖抹去了面上的淚水,赤腳跑下床榻將房門打開了。

門外的林思韜幾乎瘦成皮包骨了,可他仍是努力的對著林思慎擠出了一個笑容,柔聲喚了句︰「慎兒,大哥听說你受委屈了,特來看看你。」

從林思慎有記憶起,這是林思韜破天荒頭一回來找他,這句話也是他對自己說過最長的一句話。

這夜,林思韜一直在林思慎屋內留到天亮才走,他與林思慎說了許多事,還提起過二哥林思略的事。

林將軍一直對二哥的死耿耿于懷,多年都未曾放下,府上無人敢明目張膽的提起二公子,林思慎對她的這位二哥也知之甚少,只是偶爾從祖母口中听說過。

可這次大哥跟她說了二哥的許多事,他說二哥是個心思細膩,聰慧而又溫柔的一個人,脾氣好的像個待字閨中的千金小姐,好像就不會生氣一樣。

二哥很喜歡孩子,在街上被些頑童圍住要銀兩,從來就不會吝嗇,不僅給銀子還會給他們買衣裳,買冰糖葫蘆和糕點。

整個京城的孩童都喜歡二哥,甚至有時會專程等在將軍府外,等二哥出門給他們買冰糖葫蘆。

大哥說,得知母親又有了身孕後二哥高興壞了,他說二哥一直篤定母親月復中還未出世的一定是個妹妹。還一直跟他絮絮叨叨,說等妹妹降世了,要把妹妹當成皇宮里的小公主一樣寵愛,讓她成為整個京城最快樂最無憂無慮的小姑娘。

甚至出征前他還去寺里祈福,不求自己平安,只求妹妹能平平安安的降世。

大哥還說,二哥最後那日還曾與他算過日子,說妹妹應當快要降世了,只可惜他不能看到妹妹出生時的模樣,也不能伸手抱抱她。

在大哥的口中听到的二哥,讓林思慎憧憬而惋惜,原來她有時討厭甚至有些嫉妒的二哥,是那麼的期盼著她的降世,又是那麼的愛她。

夢里林思慎靠著大哥,在天色逐漸亮起時,唇角帶著一抹笑意緩緩閉上眼睡去,可現實之中林思慎卻是在一陣劇痛中清醒過來。

林思慎低聲喘息著,悶痛的大腦逐漸恢復了思考能力,她能感覺自己的眼楮被黑布蒙著,中間似乎裹著什麼粘稠濕潤的東西,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有些刺鼻的藥香。

看來,她還僥幸活著,那些人還未動手殺了她。

林思慎只想知道自己現下的處境,她輕輕動了動,發覺雙手和雙腿都被捆起來了,而肩頭之上傳來陣陣刺痛,顯然是之前被那黑袍人擊傷的地方。

除了肩頭和雙眼,身上其他地方都還完好無損,只是眼楮她不知自己是否瞎了,因為她無法睜開眼。

林思慎努力的平復著急促的呼吸,而後抿了抿干澀的唇瓣,在一片黑暗之中,緩緩開口道︰「你在嗎?」

話音落下,林思慎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她似乎有些急切的在等待著什麼。

四周一片寂靜,仿佛除了林思慎之外別無他人。

直到林思慎有些失望之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了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你是在問你的同伴嗎?他們在另一個房間,暫時安然無恙。」

林思慎深吸了一口氣,聲線沙啞而顫抖︰「我是問你。」

黑暗之中,那人似乎輕輕動了動,角落里發出了細微的聲響,只是他卻並未開口說話。

林思慎沒等到回應,卻也並未放棄,而是緊接著急切的追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你是何方人士?」

那人語氣平淡的回道︰「死心吧,我不會透露任何消息給你。」

林思慎聞言沉默了半晌,而後輕聲問道︰「那你能告訴我,我是不是瞎了?」

那人似乎有些猶豫了,他緩步走到林思慎跟前,目光劃過她的面容,啟唇淡淡道︰「或許。」

林思慎躺在屋內的一張木床之上,白皙的面容上沾著些許的血跡。

她看上去孱弱蒼白,卻又有著觸目驚心的異樣美艷之感,只可惜那血跡斑斑的白布遮住了她那雙漂亮的眼眸,若不是,那該是何等的讓人心醉的無雙俊美。

感覺到了有人靠近,林思慎唇角突然微微一撇,面上神情變得悲淒,她喃喃低語道「你可是以為自己是寮國人?」

那人沒有回答,只是有些出神的看著林思慎的臉,漆黑深邃的眼眸中,有著些許的茫然和思索。

林思慎也不理此人有沒有回答自己,自顧自的喃喃道︰「你看過皮影戲嗎?我小時候很喜歡皮影戲,可自從八歲那年後,我就討厭皮影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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