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士兵舉起十字弩瞄準了那個狼狽逃竄的背影，結果被聖騎士這麼莫名其妙喊了聲，不由自主手跟著一抖，飛出的箭偏離了方向，沒能射中敵方斥候。
撿回一條命的異教徒催馬跑下山脊，沖向遠方夾在山中的小道，整個人都恨不得伏在馬背上。兩天了，自從進入山區，充滿敵意的監視如影隨形，很多時候只差沒貼上臉。
「大人？」必中的箭卻飛了，弓手忍不住以下犯上來表達憤懣之情。
這是冒險隊的話，克里斯蒂娜肯定會道歉。然而既然國王非要當眾宣布克里斯蒂娜享有和巴里安同等的指揮權，那她的身份就變了。
軍中經歷教會了她，身為騎士永遠別向農夫出身的大頭兵道歉，尤其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但錯就是錯了，精靈一時半會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她總不能告訴別人，自己是因為听信銀龍關于龍神那套說辭，才變得猶豫不決。
殺人既能取悅神明，說出去無異于褻瀆。
「杰克？」聖騎士喊出同伴救場。葛尼絲她使喚不動，而亡命逃竄的異教徒早跑出了奧拉連發弩的有效射程。
「樂意效勞，女士。」杰克愉悅的口氣听起來真的很「樂意」，不僅僅是客氣。
紅袍法師抬起手，眨下眼楮的功夫便激發了一道令附近的人目盲的閃電，跑出百米之外的敵人被打下鞍座，腳卡在馬鐙里，由受驚的馬兒拖著繼續向前狂奔。
「藍德，去把他抓回來。」
巴里安喊自己的侍從，見有出擊的機會，薩馬爾也躍躍欲試，少年看著精靈等待許可。
「別白費力氣，那個人死了。」她比別人看得遠，看得清，法術能量貫穿了突厥騎手，而非人類眼中的「擦身而過」。
很難說這跟當初射上兩箭有什麼區別，但法師給她的觀感確實不好，尤其是听了創世神帕拉丁的故事後。可戰爭不就要死人嗎？一旦回歸戰場，精靈又找到了掌控大局的感覺。她不是個見不得死人的小女孩，只是……
為什麼要管那些？一場戰斗優先考慮的應是取得勝利。聖騎士不聖騎士，都沒區別。克里斯蒂娜提醒自己，她現在不僅要對同伴負責，更要對手下幾百號騎兵負責。
馬拖著主人跑得沒了影，在山脊上的視線雖好也看不了多遠，禿山連著禿山，總有比腳下更高的地方。太陽灼燒著後背，使得遠處山腳下的陰影都變得誘人了起來。
輕夾馬月復，精靈帶頭跑了出去。一個斥候意味著周圍很可能有一大群敵人。奧斯曼的戰術恆古不變，派出小部隊若即若離，騷擾兼顧偵查，只要對手顯露疲態，主力部隊總會適時出現，給予騎士們致命一擊。
找到突厥人隱藏起來的大部隊，徹底將其打垮，剩下的路才好走。
即使有罩袍隔熱，披盔戴甲的克里斯蒂娜仍然汗如雨下，在烈日中長時間行軍極其愚蠢，等到了山腳背陰處，精靈抬起手叫停了隊伍。
跟巴里安簡短討論後，她下令就地休息。巴里安往周圍較高的山頭派出了哨兵，防止突厥人給大家帶來意外之喜，本地騎士的經驗足以彌補精靈身為外來戶的短板。沒分到任務的騎兵四散而坐，能躲避日照的陰影里很快擠滿了人。
賴利下了馬步行往最近的一座山丘上走，佣兵永遠都只相信自己的眼楮，納索姆跟在後面，兩人的感情變得越來越好，成天黏一塊兒。葛尼絲沒滑下馬鞍，巴里安已在旁邊恭候多時，從扶淑女下馬到命令侍從把酒袋拿來，騎士照顧到了每個細節。葛尼絲的存在也是巴里安要跟著克里斯蒂娜去安條克的理由，鮑德溫本來有更好的人選，一位成熟穩重，有外交手腕，適合在危急關頭去尋求援助的老騎士。
四百人的騎兵隊說多不多，說少不少，這也是鮑德溫在面對傳說中的二十萬大軍壓境時，所能分出的人手了。
法蒂瑪的薩拉丁對褚撒冷開戰，黎凡特境內大大小小的蘇丹國跟著蠢蠢欲動，按照巴里安的說法，這些都是奧斯曼的僕從，所謂蘇丹不過是仰人鼻息的應聲蟲。奧斯曼不好撕破臉做的壞事，就由他們來干。
巴里安還告訴克里斯蒂娜，奧斯曼跟法蒂瑪也是敵對狀態。正是靠著異教徒互相傾軋，遠征騎士建立的王國和城邦才得以在夾縫中求存。
崎嶇蜿蜒的山路十分難走，卻是小規模部隊的不二之選。哪怕比平原要多花一個星期，這也是必須付出的代價。假如走大路，靠這麼點人對付不了動輒數以千計的異教徒。
在帝國，關乎戰爭勝負的信息會靠法師來傳遞，然而這里是褚撒冷，求神靠己才是正道，使用卑劣的魔法上不得台面。光是為了帶杰克一起走，克里斯蒂娜就得頂住鮑德溫拉長的驢臉。
「小姐，你這位朋友干嗎不留下來，城里安全，也適合他，」鮑德溫顧左右而言其他，看得出在挖空心思找相對溫和的詞匯，「讀書。」
「我沒有冒犯的意思，但陛下你並非我的主君。在帝國，我們騎士都和法師並肩作戰。」克里斯蒂娜難得強硬了一回，被漂亮女人當眾頂嘴對國王也是難得的體驗。
「既然你這麼說，那祝好，願泰拉與你同在。」也許是自身尚未年老的緣故，也可能是精靈提起了他的故鄉，國王沒再堅持要聖騎士和法師劃清界限。
海港城市安條克是維系遠征騎士生存的樞紐，那里有各大佣兵團的代表，給夠了錢一個月內即可弄來上千人的職業兵。也是由海路前往褚撒冷朝聖的信徒上岸之地。第二次成功收復褚撒冷的光榮遠征，正是因為騎士坐船到安條克上岸，保證了人馬齊全，才沒重演第一次的悲劇。
于公，克里斯蒂娜到安條克求援是為了褚撒冷王國，于私，安條克附近據說有個矮人氏族，當年至高王既是由此地進入黎凡特。鄧肯言之鑿鑿，說卡拉茲-卡拉克的矮人都知道。
「我懷疑那兒到底還有沒有活人。」克里斯蒂娜想起了石爐氏族，全族凋零，死到只剩艾朵一個。
「吾王恩格里姆的情報不會有錯。」為了增加說服力，鄧肯拉上了現任至高王。
「自從十年前隨父親來黎凡特，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矮人。」巴里安听到了精靈跟鄧肯的爭執，趁機插進來，克里斯蒂娜懷疑騎士只是想引起葛尼絲注意。
「那里肯定有我族同胞。」鄧肯把矮人的頑固展現的淋灕盡致。
「說到同胞。」納索姆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她抓起奧拉的手，硬拖著比自己重得多的女矮人到了鄧肯面前，「她的氏族遭難的時候，你那位至高王可是眼楮都沒眨。」
「還有那個死的就剩一個女人的氏族，叫什麼來著。」女佣兵根本不管鄧肯青一陣白一陣的臉，接著說。奧拉甩開了納索姆的手，退到後面去。矮人都很驕傲，既然號角堡已經收回，那段歷史她便不想再提。
「石爐。」克里斯蒂娜小聲提醒。
「對，啊哈，石爐。」納索姆冷笑，「其實你們矮人根本就是各管各吧，我說的對嗎？」
佣兵的直白讓克里斯蒂娜預期到一場沖突，她做好了準備要跳到佣兵和矮人之間，可什麼都沒發生。鄧肯嘆了口氣，拔掉酒囊的軟木塞灌了一大口，嘟囔著說了句︰「沒錯，是這樣。」
垂頭喪氣的矮人在陰影里找了個位置，全然不顧周圍人的目光一**坐下去，再也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