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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風雨欲來

惡魔都喜歡夏天,悶熱無風的日子總能讓這群丑八怪想起家鄉。烈日灼燒著地平線,被從空氣中蒸發的水分扭曲了視野,遠遠看去,像極了地獄中隨處可見的熔岩池。惡魔侵入法蘭克已是深秋,對惡魔是個糟糕的季節,但遠不能跟緊隨其後的寒冬相比。

大片的小麥爛在田里,因為收割的農夫已成了惡魔血腥盛宴的犧牲品。地獄的蠢貨及時行樂,不管不顧。以卡昂主教區為中心,方圓數百里的活人不是死了,就是即將死亡。

屋頂的煙囪不再冒出炊煙,教堂里沒了稱頌地母的信徒,狂怒的大自然露出了猙獰的面目,有史以來最冷的凜冬降臨了。

它們恨透了冬天,惡魔對于寒冷的耐受性遠不如凡人,肆虐的北風將非人之物凍到血液凝結,寸步難行。魅魔靠魔法把自己變成了人樣,勉強能在風雪天里行動。

當她跟艾琳說能聞到里昂的味道時,她並未完全說實話。魅魔不只聞到了里昂,她還聞到了更多更可怕的同胞。

公爵和矮人王自以為在號角堡取得了大勝,實際上這是場雙贏。惡魔達到了它們的目的,凡人也得以苟延殘喘,對獵物趕盡殺絕不是好獵人。

凡人爹生娘養,長大成人是如此艱難。惡魔乃是混沌之風的造物,這般骯髒恐怖的生靈深淵魔域要多少有多少。死一千,死一萬,不死自己就行,沒有惡魔會為別的惡魔掉一滴眼淚。

她能聞到別的同類,別的同類也能聞到她,正所謂臭味相投。阿什莉不敢顯出魅魔的樣貌,飛行的便利可比不上活著的美好。

惡魔的體味跟實力直接掛鉤,大惡魔壓根不屑于隱藏。對于阿什莉來說,里昂和他身邊的怪物稱得上臭氣燻天,聞起來類似于飄滿穢物的下水道。沒有獵犬,或者魅魔能無視這麼刺鼻的線索,即便相隔甚遠,阿什莉也不擔心會跟丟。

她在谷倉的地下室呆了三天才恢復元氣,這三天里,那股惡臭並未因為低溫有所緩解,或者鼻子的主人身處地下而減弱半分。到了今天早上,久違的新鮮空氣光臨了她的鼻腔,阿什莉知道這是惡魔戰幫又開始了移動。由各種各樣的惡魔臨時組成的群體在地獄被稱為「戰幫」,行為模式跟凡間的獸群有許多相似之處,它們都是朝著可能有食物的方向遷移。

魅魔一路跟來,見識過不少戰幫留下的宿營地。髒亂差是其次,滿地堆積的血肉尸骸凡人看一眼便會發瘋。每根骨頭都被啃得干干淨淨,其中絕大多數是人類的骸骨。惡魔不是非得吃人,但在嚴寒的冬季獵人比獵動物輕松多了。她料到了這一點才堅持獨自上路,阿什莉不想也不敢讓其他人見識到這種場面。萬一撞上里昂正在大嚼人肉,除了阿什莉沒人會再原諒里昂,接受里昂。

她拿食物塞滿了背包,仍然剩下很多。阿什莉不是頭驢,只得忍痛放棄。魅魔走出溫暖舒適的地窖來到空曠寒冷的谷倉,小女孩仍安靜的躺在被她放下的位置,樣貌沒有變化,沒發臭。寒冷是最好的防腐劑,也能讓人產生惰性,掀開木門後吹進的第一縷寒風便險些將她推回地下,再呆上個幾天。

我一定要找到他,把他帶回來。阿什莉系緊斗篷,在脖子上纏好地窖里搜出來的毛皮,向上拉遮住口鼻,只留下眼楮視物。即使這樣,寒冷依舊無孔不入。谷倉的門經過這些天的折騰已是不堪重負,靠非人的力量她硬把門推開一道剛夠擠出去的縫隙。如果在谷倉內算冷的話,外面已是在用刀刺了。寒意深入骨髓,凍得她不住的打冷顫。

她用腳把以前抵門的破木桶撥過來,卡住門縫。阿什莉又走回地窖口,昨晚殘留的熱氣順著木板縫隙往上冒,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削弱魅魔踏入雪地的決心。阿什莉俯身抱住凍硬的小女孩,毅然走進了漫天的飛雪中。

她要找個地方安葬這可憐的孩子,之後再去追逐她的好里昂。魔域深淵在上,代表里昂的臭味一直在往西方走,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凡胎的里昂怎麼可能忍受得了殺人的嚴寒,除非……阿什莉拒絕往下想。魅魔緊緊抱住女孩的尸體,在白茫茫的積雪中艱難跋涉。雪已過膝,她卻連一丁點足跡也留不下來。飄落的雪花蓋住了魅魔踩出的淺坑,不快些走她也將被淹沒,如同雪面之下葬身的許多無名氏。

以淪陷的卡昂城為界,法蘭克被一分為二。如果把奧斯曼入侵和惡魔大屠殺所引發饑荒與疫病加上,法蘭克邦國已淪為各自為戰的碎片。實力強的諸侯,比如大貴族德伯納德尚能自保。不幸是個小貴族,又不像雷諾男爵及時抱住粗腿,那這個家族很可能被從地圖上和法蘭克貴族的盾徽譜中抹去。

坐困愁城之下,極少數小貴族甚至跟佔據了加來的蘇丹眉來眼去,低頭納貢,只為換得領地不被奧斯曼人入侵。假如現在是春天,而非寸步難行的隆冬,也許法蘭克做為一個整體已不復存在。

貴族要為接下來可能的戰斗做準備,于是刮地三尺搜集糧食,干的特別過分的,連農民過冬的救命糧和來年的種子都不放過。貴族老爺識文斷字,看得懂皇家信使送來的戰報,能做到胸懷天下。底下的文盲老農才不管那麼多,惡魔,呸!你騙鬼吧。奧斯曼異教徒,哼,讓他們來好了,難道還能比城堡里的老爺更差嗎。

餓瘋的農夫不知道什麼是惡魔,牧師在講台上描述著地獄的慘景,激動得吐沫星子橫飛。然而在台下,沒幾個人听得見他說什麼,月復中的轟鳴蓋過了牧羊人的演講。人們之所以肯在這寒冬臘月出門,只因教堂會在禮拜結束後提供松餅和摻水的葡萄酒。

愛家的農夫往往會省下這塊松餅,偷偷塞到衣服里帶回家,好讓饑餓的孩子在吃完自己那塊後有一次驚喜。妻子含著眼淚看丈夫做出如此的犧牲,心里卻擔憂家里的頂梁柱什麼時候會像鄰居的丈夫,在某個寒冷刺骨的早晨撒手人寰。于是妻子咬咬牙,去搶奪孩子手中的松餅。孩子死也不放,在和母親的拉扯著那塊餅碎了,落了許多在地板上。孩子趴下去就舌忝,沒半分猶豫。

妻子捂著嘴痛哭流涕,農夫抱著愛人,心里痛罵自己的無能。熊熊的怒火正在燃燒,掀起風暴的主角並不總是異邦來的異鬼。

伊莎貝爾是聖騎士,她歸屬于巴里教會騎士團,是教會的武裝力量。既如此,便承擔了下鄉收取什一稅的任務。按理說白騎士不該參與過于世俗的工作,但時下乃是用人之際,大主教被農夫此起彼伏的抗稅愁破了頭,便把伊莎貝爾也派了出去。

「去吧,伊莎貝爾,我的孩子,告訴那些……」主教頓了頓,「那些可敬的農夫,他們的奉獻能幫助騎士團對抗即將到來的邪惡。」

「是的,閣下。」白騎士畢恭畢敬低下了頭,伊莎貝爾很確定主教本想說「那些該死的農民」。

「這也是他們對大地之母應盡的義務!」主教咬著牙齒說完最後一句,對伊莎貝爾伸出了左手,無名指上那顆雕著泰拉之矛的金戒指偌大無比,以至于蓋住了旁邊兩根指頭。

白騎士不為所動,她抬起頭目視主教。

「哦,請原諒一個老人的糊涂。」主教訕訕的收回手,眼里閃爍著不悅的光芒,「聖騎士伊莎貝爾阿佳妮小姐。」

伊莎貝爾雙手貼住腿甲,繃直上身微微彎腰行了男人的禮節。主教嘴唇動了動,忍著沒說什麼。法蘭克教會第一人拂袖而去,披在身後的天鵝絨斗篷染成了鮮紅色,和一塵不染的絲綢白袍配合良好。

主教閣下是那般雍容華貴,權勢亦達到了頂點。跟飽受割據之苦的路易國王不同,試問法蘭克上下,誰敢說不是大地之母的信徒。

權力越大,責任越大。國王能縮進位于巴里城內的堡壘,對外界的天翻地覆視而不見。大主教卻不行,異教徒必須鏟除,惡魔更要優先討伐。哪一樣沒完成,他便不敢安心立于聖母像之下,在周末的布道會上慷慨激昂。

大地之母會記住你們的貢獻,也會記住我,法蘭克的大主教克萊門特。聖座已是垂垂老矣,在各國有望競爭教皇之位的人選中,克萊門特是個大熱門。假如他擊退異教徒,又驅逐了惡魔,那走向聖城更進一步便是板上釘釘了。

哦,泰拉啊,請讓我侍奉你吧,為你在這人世間代言……心潮澎湃的主教握住胸口的聖像,在十二月的飛雪中目送白騎士伊莎貝爾和征稅部隊出城。

窗外的世界銀裝素裹,屋里的壁爐燒得滾燙。「 啪」一聲,火焰竄的很高,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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