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逝者安息。」星辰詠者說完最後一句,結束了在葬禮上的演講。永恆之森的統治者轉身離開,精靈和人類拿起鏟子朝墓穴上灑土。為了救援難民游騎兵部隊死傷近百。活尸好像有毒,微不足道咬傷抓傷也能在幾天內惡化,奪走一條本該延續幾個世紀的生命。
墓地選在一塊靠近邊境的荒地,這里風和日麗,粗大的梧桐樹環繞在四周,遠處藍色的尖頂隱約可見,迎面吹來的風不急不緩,好個安息之地。上回埋下這麼多精靈時,他還不是詠者,只是繼承人,在場絕大多數人也沒出生。他們何其幸運,沒見過帝國傾覆,諸神擲下著火的隕石,將天與地連成一線的豪雨里盡是鮮血。
末日的景象恐怖如斯,可真正折磨他的不是這件事,埋入墓園的人類不是第一批在永恆之森長眠的異種族。
巨龍的到來令軍團重整旗鼓,背靠永恆之森的精靈盟友,羅馬人找回了重新戰斗的勇氣。精靈慷慨提供了馬匹車輛與補給,答應在軍團突圍時予以掩護。
羅馬人喊著︰「我們要回家啦!」永恆之森再好,也是異鄉。
步兵主力為前鋒,騎兵在兩翼護住中間的平民車隊。名叫安東尼婭的巨龍領著五彩斑斕的同胞飛向天空,與金屬龍緊張對峙,大戰一觸即發。精靈本該做為後隊,將羅馬人護送出境,對魔法不信任導致蠻族無法對抗精靈巫師。
而我干了什麼了呢?我說︰「啟動結界。」魔法屏障自地底升起,在天空合攏,永恆之森消失不見。蠻族趁機繞到軍團背後,平民驚慌失措,負責掩護的羅馬騎兵都是異民族輔助兵,戰斗很快成了一邊倒的屠殺。前排步兵拼了命沖回來營救家人,陣型被徹底打亂。
在天空,金屬龍在數量上有絕對優勢,巨龍墜落的震撼,即便過了幾百年也忘不了。魔法結界堅固異常,蠻族射出了遮天蔽日的箭矢,沒一根能穿透結界,金屬龍的魔法噴吐也不行。然而結界是透明的,為了讓羅馬人相信精靈會援助他們,詠者調集了將近五千人的軍隊。也就是說,五千人都成了這場屠殺的看客。士兵們低下頭,選擇了沉默,唯有一人沖向結界,想跟羅馬人同生共死。
那是他的書記官,維康尼婭。
我老了,變得軟弱,總在不停的回憶當年。沒人不想在即將覲見造物主時干干淨淨,星辰詠者亦是如此。
萊格拉斯走向集結完畢的游騎兵,精靈不再使用魔法偽裝,將舉起旗幟光明正大的踏出結界。詠者真羨慕年輕一代,不像他的同齡人,都要背負沉重的良心負擔。
「詠者,我們出發了。」凱蘭崔爾自馬鞍上鞠躬,向他告別。
除了頷首致意,萊格拉斯沒再說什麼,無聲勝過有聲。凱蘭崔爾回到部邊,游騎兵爬上馬。他們來送別隊友,而哀悼已經結束。
去吧,把我兒子找回來。萊格拉斯戰勝了衰老的身體,站得筆直,目送馬隊從視線中消失。
「詠者,難民領袖想跟你說兩句話。」書記官維康尼婭抓住機會,趕在詠者上馬車前攔下他。
女兒私奔,兒子失蹤,雙重打擊之下,詠者常常一個人站著發呆,自言自語著沒頭沒尾的話。以精靈的習慣一兩天獨處不算什麼,沒有天大的事情都可以等。但人類耐性很差,維康尼婭深知這一點。丟在邊上不管不顧,只會讓人類做出過激舉動。
「當然了,維康尼婭,我會抽空見見我們的客人。」詠者沒有停留,仍在往馬車上走。
書記官出乎意料拉住他的袖子,幾百年對精靈也不算短,兩人之間的地位有時會模糊不清。
「現在?」詠者苦笑,他拽不過秘書。
「現在。」維康尼婭朝遠處努嘴。一位人類女子正快步走來,臉上掛著緊張的微笑。詠者听說過她,是男爵夫人的女兒,被游騎兵從尸堆里抬出來,奇跡般的沒受一點傷。她母親就很不幸了,遺體都被丟在外面。如今女兒代替母親,成為這群主要由女人孩子組成的難民的領袖。
「seigneur,non, votre excnce.」女孩也看到了即將離開的車駕,她快速拉起裙擺,在行走過程中完成了屈膝禮,將對詠者的稱呼從「領主」上升到「閣下」,女孩的隨機應變讓詠者很佩服。
「bienvenue, mademois.」詠者致以問候,伸手指著馬車,這里不是個適合聊天的地方。太多墳墓,太多的眼淚,叫人如何能夠冷靜思考。
稍一猶豫,女孩回望了同胞,跟著詠者鑽進馬車。
游騎兵搜遍了附近,也沒發現一具活尸。法師帶來了又一個好消息,她的魔法明確指出了王子所在,而且不止一人。凱蘭崔爾謝過法師,暗自慶幸又少了些陣亡者家屬需要他去探訪。
是誰呢?吉爾塞納斯?拉夫特?羅拉娜?或者都在?一連幾張臉孔出現在腦中,每張都很年輕,稚女敕。
「將軍,快走吧。」
西悠瓦拉打斷他的暢想,巫師拉下兜帽帶頭沖進森林。上百人的游騎兵全跟著法師行動,部隊路過幾天前的戰場,地上除了血跡一具尸體也不剩。
下落不明的游騎兵共計八名,就算找不到活人,也得把尸體尋回來才能舉行葬禮。凱蘭迪爾命令其他人往前走,自己留在原地轉了會兒,地面的腳印太多,已經分辨不出來游騎兵的長筒靴印。隊長只得放棄,比起死人,他還有王子和數量不明的部下等著營救。
陽光透過密林在游騎兵草綠色斗篷上烙下斑駁的黑影,西悠瓦拉舉起法杖,尖端的水晶球散發著冷冽的光芒。偶爾傳來的震動為她指明方向,法師拉著韁繩,讓馬兒朝震動最強烈的地方跑。游騎兵跟著她集體轉向,倚靠魔法精靈無需大海撈針。
他們明明已經跑了那麼遠,可當女巫召喚出來的怪物一開始移動,三層樓高的體型所帶來的壓迫感,讓波修士想起了大象和螞蟻賽跑的故事。無論螞蟻跑得有多遠,大象只需要一腳便能結束比賽。這是個糟糕的睡前故事,時至今日他也沒搞懂保姆為什麼要講給他听。
沒人想變成一只被踩扁的螞蟻,唯有全力奔跑才有希望逃月兌。波修士從生下來就沒這麼不要命的跑過,更別提被女孩拉著跑。他體力太差,還要抱著奈特,簡直是雪上加霜。嚇破膽的小男孩抱緊他的脖子,波修士快要被勒死了。
「殿下,加油啊!」羅拉娜比他強多了,不僅連拉帶拽拖著波修士跑,還給他鼓勁。這是一場沒有終點的長跑,波修士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恐怖的追兵每跨出一步都讓大地跟著顫抖,王子不想被它踩扁。一只長耳兔子從身邊竄過去,轉瞬間就消失不見,波修士真羨慕它的速度,恨不得也變成兔子。
活水能攔住死靈,出于這種考慮也為了不迷失方向,他們沿著河跑。無數碎肉組成的憎惡並不像活尸那般怕水,踩進河里被燒得兩腿冒煙也沒停下。湍急的水流,密集的林木不足以擋住它,怪物緩慢但堅定的拉近了與波修士的距離。
他意識到自己是個累贅,波修士松開羅拉娜,把奈特遞給她抱著。
「殿下?」游騎兵臉色煞白,她的體力也到了極限。
「我們分頭跑。」波修士勉強笑了下,回頭找準了一條從巨型憎惡腳邊溜過去的路線。我是個沒用的男人,至少在死前給他們爭取點時間。
「別走!」羅拉娜拉住他,「你听。」
水流的聲音變大了,湖泊就在前方。有了得救的希望,沉重的身體又找回了力量,波修士甚至超過了羅拉娜。
前面一定有個大湖!
或者,一道瀑布。
精靈駐足不前,奈特嚇得閉上眼楮。河流盡頭確實有片湖泊,只要跳下大概五十米的高度即可。逃亡之路嘎然而止,沒等他想明白,就看見來時的方向樹木被撞的連片倒伏,憎惡追上來了。
王子放下奈特牽住男孩的手,另外的手去拉游騎兵,成年人交換了沉重的眼神。
「奈特,跟著跳好嗎?」
盡管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快要哭出聲,「好的,殿,殿下。」奈特依然說道。
三人走到懸崖邊,拉緊了彼此的手。跳的話,還有一線生機,留下來……怪物在憤怒的嚎叫,伴隨著羽箭入肉的悶響。波修士趕緊拉住奈特,男孩太听話了,耳朵又不如精靈好使。
「援兵來了,援兵來了。」他舉高男孩,好讓他看清楚。羅拉娜喜極而泣,女孩用力捂著嘴,唯恐叫出聲影響到戰友發揮。
每一枚射向憎惡的箭都在半空中被點燃,帶著火苗撞向怪物,游騎兵密集攢射將它燒成了巨型火炬。魔法與鋼鐵完美結合,才是精靈的戰法。
女巫的玩具被燒的七零八落,王子終于等到了他的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