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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巢穴之母

瓦蘭逃出號角堡時年紀尚小,大概十五歲,勉強能跟著母親跑不需要抱而已。加上類人種族傾向于忽略不快的記憶,過了兩百年,即便是睚眥必報的矮人,也遺忘掉了太多的細節。

他只記得某天朋友們突然變得畏手畏腳,稱呼他為「王子」,無論他做什麼,總有兩個板著臉的衛兵亦步亦趨。慢慢的,哪怕是小屁孩都知道遠離「王子殿下」已免惹上麻煩。小瓦蘭失落了一段時間,臥室里新買來的家具和玩偶及時安撫了他。

天鵝絨填充的床墊軟的像天上白雲,精巧的木制玩具涂著矮人嗤之以鼻的絢麗色彩。那是個騎士,盾牌,長劍,騎槍一樣不少,他至今沒忘。硬漢種族的兒童哪里接觸得到這種東西,他真是愛死了,拿上手便放不下來。

好日子沒持續太久(以矮人的標準),便有壞事發生了。變故太多,讓一家三口相處的時間少得可憐,父親偶爾出現,身上也帶著股難聞的腥氣。

是啊,就是這幫老鼠的血,每個卡拉克-赫恩的矮人都該知道!

越是深入鼠穴,送死的魚腩就越少遇到。後腿站立的老鼠中多出了穿盔甲的家伙。一次砍爛鎖甲的重劈卡住了戰斧,費了他好大力氣才拔出來,瓦蘭剛好趕在另外兩只盔甲鼠逼近前收回了武器。

「來啊!你們這幫賊!」矮人大吼,兩只老鼠被嚇得一愣,轉而選擇肩並肩面對他。

戰術,武藝,小隊配合全被他甩到一邊,暴怒的瓦蘭沖向鼠群。披甲的老鼠並不跟他硬拼,很有默契的閃向兩邊,把後排毛茸茸又手無寸鐵的同胞給賣了。戰斧所到之處,老鼠成片的倒下。爪子抓撓,牙齒啃噬,難得一次的武器擊打,對于精工制作的護甲來說,形同撓癢。

瓦蘭一人便攪亂了整個鼠群,讓其他人顯得多余。

鼠輩拿的武器取自號角堡。穿的盔甲也是矮人樣式。然而老鼠走起路來弓腰駝背,那顆尖腦袋戴不了傳統樣式的頭盔,就像一個個畸形的小惡魔,提醒著瓦蘭他失去了什麼。

驚人的數量無法彌補戰斗力上的差距,幸存的鼠輩丟下一堆尸體,消失在某個坑道里。老鼠中有盔甲的相當惜命,也不在意同胞的死傷,眼見風頭不對馬上開溜。地板上百十具尸體中只有三個是有武裝的。

「嗯……」賈維在死老鼠中竄來竄去,那雙小眼楮東張西望,像是在尋找,「既然有專門的守衛,那母鼠應該就在附近,我們快點去吧。」

老地精在戰斗中幫不了太多的忙,可他是這迷宮般地洞中的活地圖,沒有他,伙伴們完全不知道要去哪里,以及身在何處。穿過第四條隧道後,瓦蘭盯著台階上的石雕看了半天,老老實實承認他迷路了。

「我是,呃,王子。不怎麼來下層區域。」他臉上沒被胡須和眉毛遮住的部分變成了紅色,看得出挺不好意思的。

母老鼠?精靈腦子里立刻冒出老鼠媽媽抱著小老鼠瑟瑟發抖的可憐樣。好看的眉毛憋成了「川」字,伙伴們當然認不出來,懂精靈語的人會去當佣兵嗎?

「我不殺母親和孩子,這不是一個大地之母信徒該做的事。」克里斯蒂娜說的很堅定,證明她多少吸取了點上次濫殺突厥兵的教訓。

听她這麼一提,兩個男人也有些猶豫,牧師嘴里的神罰可不是鬧著玩的,翻翻《聖典》就會明白。

「母親?孩子?」地精的三角眼翻了下,像是看見個白痴,「小姐,等你到了就不會再這樣說啦。」

地精的態度讓她莫名其妙,克里斯蒂娜決定跟上去看看再說。

她在地底已經呆了4天這是地精說的,克里斯蒂娜還以為自己習慣了這種味道,可聞起來依然惡臭不堪。她轉過頭想看大家的反應,卻剛好發現尸堆中多了雙紅色的眼楮。

「小心!」精靈邊喊便往回跑,法師被她嚇了一跳,舉起法杖到處亂看。

魔法給予的夜視終究不能跟與生俱來的能力相提並論,單調的黑白兩色限制了人的反應,之前的戰斗也消耗了太多精力,蘇菲沒能察覺到有只老鼠在她腳邊裝死。

奧拉反應可就快多了,她抬手一箭射穿了老鼠的腦袋。

蘇菲早用光了魔法,渾身累的像要散了架,全憑著不想在陌生人面前丟臉的自尊心堅持。她真想哭,才一個念頭,淚水就涌上了眼眶。我再也受不了了,我想回家,呆在床上打死不出門……

又一次弩箭破空的聲音將她帶回現實,提醒了她身在何處。

「小姐,快走吧,老鼠或許沒什麼勇氣,但你身上的味道會讓餓鬼失去理智的。」也只有賈維,這個地精管家的後代還能理解她。

法師眨眨眼,偷偷抹掉了眼淚,她踩著死尸里的空隙,艱難的追趕走遠的同伴。

拐過了前面的通道,再穿越一條濕滑的走廊,道路盡頭能看見一扇門。里面恐怕有很多老鼠,听聲音動靜可不小呢。精靈抬起手,身後的腳步立刻變輕了許多。她試探著用劍去頂門,驚覺腐朽的門板竟然能動。老鼠在維護這些設施,她產生了不好的聯想。穿盔甲的老鼠,有門的房間。

難道我真要向一群孩子下手嗎?壓下了心中的猶豫,她帶頭突入,就像她仍是那位白騎士。而非現在,披著旅行斗篷身穿銀色鎧甲,打扮與三位佣兵沒太大不同。

這里曾經是矮人的集體宿舍,有著石制床板,金屬做的櫃子,所以放了兩百年,也能維持原狀。可惜上面的床具早就爛了,被別的東西取而代之。

非黑即白的視覺中有了別的顏色,她快速掃視完整個房間,每座石床上都有幾十個蠕動的紅點,而房間里熱源最集中的地方,位于牆角,她一時認不出來是什麼。

要不是那肉團有顆碩大的尖腦袋,克里斯蒂娜會把它當作一堆會動的肉。普通老鼠比矮人個子小,即便是有資格穿盔甲的精銳,也才與矮人等高。而這團「東西」,腦袋已經頂到了天花板,把大塊頭湯姆都比了下去。

「這是什麼?」其實克里斯蒂娜已經有了答案,但她拒絕說承認。這明明是活生生的憎惡,而非……

「老鼠的媽媽。」賈維冷冷的說道。

母鼠獨佔了房間的一角,它的孩子則擠滿了別的地方,床上,地上,滿是惡心的小東西。精靈低下頭仔細看,新生的鼠輩還未睜開眼楮,純粹是憑著本能在亂動。

這一點跟它們的母親也很像,老鼠臉上沒有紅色的光點,它是瞎的。

「小姐,你能幫忙放把火嗎?」瓦蘭詢問法師,他的燈油沒了,打火石也找不到。

貴族小姐艱難的點了點頭,她不停的吞著口水,想吐又吐不出來。蘇菲曾見過農莊里的豬圈,可那母豬看起來也比眼前的「東西」有尊嚴。面對一群亮出了兵器的陌生人,碩大的母鼠沒有任何反應,它的四肢早就退化了,耷拉在身上,顯得惡心又畸形。

它沒辦法保護自己和孩子們,她甚至不像有意識,一台純粹的生育機器,就是她生命存在的意義。

火球在母老鼠頭上炸開,順便毀掉了房間里一大半的老鼠仔。瓦蘭挨個用腳踩著剩下的小老鼠,靴子被染成紅色,在血泊中絆倒了好多次也不能阻止他。矮人專注于屠殺幼鼠,那嗜血的模樣,讓克里斯蒂娜別過頭。她覺得自己應該阻止,可她沒見過一只有稍微有點「理性」的老鼠。

前聖騎士退回到走廊里,逃避,成了她僅剩的選擇。

「不要光看著,都來幫忙!還是都不想走了,打算老死在這兒!」矮人招呼著同伴,見他們猶豫不決,瓦蘭氣急敗壞的喊,「你們以為這是什麼?可愛的小寶寶嗎?」

他下手拎住一只幼鼠的尾巴,除了個頭大點,看起來就像是普通的老鼠。矮人將它丟到了剛才踩死的同胞邊上,缺乏完整的感官,沒長出足夠的牙齒,這都不是障礙。幼鼠「吱吱」叫著鑽進尸堆,飽餐起了血肉。

「滿意了嗎?偽君子們。」瓦蘭攤開手,眼楮一瞪。

先是湯姆,賴利,接著是奧拉,納索姆,最後連地精都上了。有些生命,從來就沒無辜過。蘇菲捂住嘴,轉身跑掉了。

走廊里發呆的女孩,又多了一個。

十五歲的年紀,即便是矮人,也該盡情玩耍,無憂無慮的度過每一天,可他听了太多不該听的事情。

老鼠的巢穴靠近秘銀坑,矮人挖礦遇到妖魔鬼怪也不是第一次,礦工本身就是矮人軍隊的一部分。面對最先涌出坑道的老鼠,只靠著在場的工人,鐵砧一族就擊退了攻擊。

礦工領隊甚至沒想到報告,不就是幾十只大號老鼠嗎?有什麼了不起。幾天後,開始出現了礦工失蹤的報告,從幾個人上升到了幾十人。領隊終于想起了他的那次小勝利,等號角堡的住民動員起來下礦坑,已是無力回天了。

耗子殺之不盡斬之不絕,如同黑暗,無可阻擋的吞噬了遇到的所有活物。趕跑矮人,老鼠又在廢棄的號角堡里生存了兩百年,為什麼沒死光?

抬頭看著母老鼠焦黑變形的尸體,瓦蘭鐵砧終于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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