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礦山是在下的想法,伯松只是幫我召集人手幫忙而已,請各位息怒,不必爭執了。」張白不顧身邊人勸阻,朗聲說道。
堂上的爭議被打斷了,所有人的目光被張白吸引了過來。
諸葛喬一臉著急,他怕張白有失,輕聲道︰「恩培不要再說了,萬事有我。」
張白卻對著他笑笑,又大聲道︰「諸位大人,直百大錢雖有弊病,可還是有辦法糾正的,丞相早已有意于此,我等此次開礦之事,便是與此有關。」
劉巴大感意外,問道︰「開礦和幣值有什麼關系?你剛來成都不久,如何又知道丞相的意思了?」
杜瓊也是兩眼直視張白,臉上卻絲毫沒有意外的樣子。
他從容說道︰「尚書令不必問了,這話想是他小孩子的意氣之言。不過張公子既然願意出面承認,看來還是個有擔當、有胸襟的,這很好!我且來問你,《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曰︰‘古者人臣功有五品,以德立宗廟定社稷曰勛,以言曰勞,用力曰功,明其等曰伐,積日曰閱’。你等不守規矩,逾越等級,本末何在?」
想要考我的本事嗎?張白微微一笑,現代文科生肚子里的貨色,哪是古人能比的。
這杜瓊所提及的本末,實際上是自古以來數千年,著名的農商本末之爭。
這里所謂「本」就是指農業,「末」指的就是工商業。本末之爭,就是農業和工商業在國民經濟中的地位之爭。
所爭辨的實質,不僅是「本」與「末」孰輕孰重,還有「重本抑末」和「反重本抑末」之爭。
先秦時期大都重本抑末,當時為了富國強兵,保證國家財政收入和為戰爭提供物資和兵源,要求把農業放在經濟工作的首位。
同時又認為,加強農業就必須抑制民間工商業,才能保證農業所需的勞動力和提高農民的生產積極性,否則,荀子便說過︰「工商眾則國貧。」這樣的錯誤論調,實際上是為了貴族地主階層服務的。到了韓非子這里,更是直接指責工商業者為五種社會蠹蟲之一,主張使其「名卑」。
歷史上,諸葛亮就是持有類似的經濟主張。到了晉代,這種主張發展到了極致,晉初,傅玄提出「貴本而賤末」的口號。「賤末」思想在兩晉南北朝時期得到廣泛傳播,被看作是「富國」的大政方針之一,甚至由國家頒布對商人的侮辱性法令。
而士大夫階層也以「賤末」作為進行家庭教育的重要準則。
發展到這一步,賤末已經不再是經濟政策,而發展為抑制經濟發展的政治方針。
重本賤末的思想政策,事實上對官營工商業也就是官商,有很大促進作用。嚴重阻礙了民間商品經濟的發展,因此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它的消極作用愈來愈嚴重。
從唐代以後,重本抑末思想雖然還是佔據統治地位,但反對重本抑末的思想已經大大發展,到宋代,這一趨勢更加明顯。在為私商進行辯護的各種觀點中,李覯堅決反對官府專賣政策,而主張「一切通商」,「听其自為」。也就是主張富國也要靠發展官營工商業,不能單靠農業。
杜瓊拿這道考題出來,本來是一道極難的題目,然而卻正中了張白這個穿越者的槍口。
「杜大人此題有些難了,張公子剛剛年屆十五,如何能答。」旁邊秦宓出言回護道。
杜瓊雙目輕輕閉上,嘴角上揚,並不說什麼,周邊的學子中卻有了嗡嗡之聲。
「咳咳!」張白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多蒙杜大人、大司農關愛,考校學問、斧正大道,學生雖惶恐,卻不敢有所退讓。」
他這一句話,大堂之上人人側目,有人輕蔑、有人點頭,有人焦急、有人得意。
「杜大人,秦時商鞅曾將商、農、官並列,並稱其為國之要務,缺一不可。靈帝時,王符著述曰︰以「農桑」「致用」、「通貨」為本,以「游業」、「巧飾」、「蠰奇」為末。」
「學生以為,不應有輕重之分,農工商並舉,均為國家開財之源。」
「武帝時,桑弘羊曰︰富國何必用本農。太史公又曰︰本富為上,末富次之。又道︰上則富國,下則富家。是以,治理國家應開本末之途,不可一昧依靠農業。」
張白一番清論,當場震住了全場,他所持的觀點其實並不新鮮,舉例也是常用的,就是以桑弘羊為一派的農工商並舉的經濟路線。但問題是這些話來自一名十五歲少年之口,實在是令人震驚。
此時蜀國的經濟政策大多出自劉巴,就是他提議築造直百大錢,為的是讓新入主益州的劉備集團擺月兌經濟危機。他也知道,這樣做會引起物價上漲,民財被國家劫掠的狀況。
可在當時經濟學根本不存在,劉巴懂的這些,其他人大都不懂,而對于通貨膨脹和貨幣價值等理論,更是不可能有人明白。
所以劉巴是其中最驚訝的,他沒想到士族子弟中,有人小小年紀,竟懂得這麼多。
杜瓊卻不肯放過,又嘲笑地問道︰「那麼,你慫恿諸葛公子等人,開礦蠰錢,難道是為了踐行桑弘羊農工商並舉的主張嗎?」
「正是!」張白毫不猶豫地答道。
周圍立刻響起一片斥責議論之聲,「蠰錢便是蠰錢,竟扯上了主張,無恥之尤!」
「士農工商,四民有業。學以居位曰士,闢土殖谷曰農,作巧成器曰工,通財蠰貨曰商。怎可逾越禮制,這是動搖國本。」
「所謂本末並舉,不正是桑弘羊之流,賣官蠰爵,推行算緡、告緡的那一套嗎?這早晚是謀反之途。」
「自古本貴而末賤,萬民生命,豈可輕忽。」
群議洶洶之中,張白並不緊張,他提高音量大聲道︰「何為國本?難道高高在上,命人下跪磕頭便是所謂國本嗎?學生以為,四民交致其用,而後治化興,抑末厚本,非正論也!」
「然則何為正論?」何宗出聲逼問道。
「民為國本,士族子弟經商並無不可。」
「然則商人利欲燻心、囤積居奇,所在皆是,不但傷害百姓,亦動搖國家。如此之徒,吾等豈可為伍?」杜瓊怒道。
「囤積居奇自然不對,這屬于投機,應該嚴厲制裁之。可以此為例,就要打壓所有商賈便錯了。荀子曰︰農以力盡田,賈以察盡財,百工以巧盡械器。韓非亦雲商賈︰能以所有致所無。」
張白侃侃而談,索性背手站立起來。
「可見商賈也有好的作用,即可以使百業所出,加快流通,而流通可以導致再生產,便可以增加財富。于是上不需加稅,民無需增賦,而國用充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