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千春樓。
作為汴京城最頂尖的酒樓之一,千春樓的消費自然也是極高的,高到就連普通的中產之家,也只能望而止步的地步。
能夠來千春樓吃酒的人,非富即貴。
不是累世官宦的世家子弟,勛爵權貴,便是腰纏萬貫的豪富巨商。
雖然比起樊樓而言還略有一些差距,但卻也相去不願,畢竟就連如今風靡整個大周的鐵鍋炒菜,也是在樊樓之中之中率先興起,而後才傳揚出去的,引來各方爭相效仿。
這可是直接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的重大突破,從原始的烹煮進化多了多樣化的鐵鍋炒菜,人們對于美味的追尋,上了一個新的台階。
千春樓雖然不如樊樓,但作為汴京城中的老牌娛樂場所,數得上號的銷金窟之一,憑借的可不僅僅是菜色酒品,還有清幽的環境,絕美的舞曲,以及動人的樂曲旋律,婀娜多嬌的清倌人。
酉時二刻已至,如今是盛夏六月,晝長夜短,是以晝夜還尚未開始交替,太陽雖然西垂,但卻依舊掛在天邊,看著架勢,至少還得要小半個時辰,才會落下去。
衛允沒有騎馬,而是帶著白楊步行,走過喧囂熱鬧的大街,穿過擁擠的人流,出現在了千春樓前邊。
「這位公子里邊請!」跑堂的小二看到帶著小廝的衛允,當即便掛著一臉的燦爛笑容迎了上來,微微躬著腰桿,十分熱情的道。
「不知公子是來赴宴還是?」
衛允道︰「我乃是受翰林院劉明劉大人相邀而來!」
小二忙笑道︰「原來是劉大人的朋友,公子里邊請,劉大人早已在咋們這兒定了席位,小的這就帶公子過去!」
「那就勞煩小二哥了!」
說罷,小二燦爛一笑,恭恭敬敬的將二人引了進去。
隨著小二上了二樓,入了雅間,原來劉明早已經到了。
「哈哈哈,衛兄來了,快坐快坐。」
一見到衛允,劉明就笑著迎了上來,朝著衛允拱手作揖道。
衛允笑著拱手回道︰「不成想劉兄竟然先到了,我還以為我會是第一個到的呢!」
如今才酉時二刻左右,距離三人約定的時間還差了一刻多鐘,衛允家所在的積英巷距離樊樓並不算遠,是以他才來的如此之快。
不成想劉明來的竟還要早一些。
劉明笑著道︰「家住的近了些,自然來的便要早一會兒,倒是衛兄來的甚快。」
「王兄呢?」衛允笑著入座。
「王兄住在城西,這一來一回,自然是要花些時間的!」
雅間之中放有冰鑒,空氣較之外界的炎熱,簡直不要太涼爽。
兩人坐著閑談片刻,酉時三刻未至,王離便帶著小廝來了。
「劉兄,衛兄!抱歉抱歉,家住的稍微遠了些,來的晚了點,還請兩位兄台見諒!」
說罷便沖著兩人拱拱手,坐到一旁!
「不晚不晚,咱們約的可是酉時三刻,如今酉時二刻剛過,還沒到約定的時間呢,王兄來的不僅不晚,還早了呢!況且我二人家住的近些,來早些也是尋常。」劉明拱手回道。
衛允道︰「我說二位兄長,這兒可不是讓你們客套的地兒!」
二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放聲一笑,劉明道︰「是我二人有欠考慮了,當罰,當罰!」
王離也道︰「是極是極,今日乃是高興的日子,可別因太過客套而掃了雅興!」
衛允道︰「正該如此!咱們既是同僚,又是同科,此乃難得的緣分,合該好好珍惜才是!」
劉明附和道︰「衛兄所言極是!此刻又不是在翰林院,咱們私底下聚會,該當隨意一些!」
此時,恰逢小二端著菜肴水酒踏入雅間之中。
「菜肴水酒皆已上齊,客觀慢用,若是有事,直接喊一聲便可,小的就在外邊候著。」說罷,小二躬著身子沖著三人躬身一禮,轉身離開了雅間。
劉明拿起筷子,忙笑著招呼二人道︰「來來來,二位兄台趕緊嘗一嘗,這可是千春樓赫赫有名的全魚宴,莫說整個汴京城,便是整個大周也是獨一份的。」
莫說是全魚宴了,便是後世的八大菜系,衛允也是都吃過的,還有國外的那些昂貴海鮮,因此看到全魚宴,衛允的眼中倒是沒什麼波瀾。
倒是王離,出身隴右世家,雖靠近黃河,但畢竟是北地,且臨近西北,平日里吃的也多是羊肉,魚肉雖然並不缺,但類似于這樣子的全魚宴,卻著實是第一次見到。
有些震驚,也是難免。
「嘖嘖嘖,不愧是汴京城,天子腳下,在下來汴京也有數月了,竟不知千春樓竟還有如此佳肴!」王離伸出筷子,夾了一片薄如蟬翼的生魚肉,沾了一丁點醬醋,塞入口中,慢慢咀嚼。
臉上露出滿意的享受回味之色,嘖嘖嘆道︰「不錯不錯,鮮女敕爽滑,甚是可口。」
「先前我還擔心擔心說王兄出身隴右,會有些吃不慣魚呢!現在看來,倒是我多慮了。」劉明笑道。
王離道︰「魚肉滑女敕鮮美,與羊肉相比,卻完全是另外一番風味,況且千春樓的廚子手藝甚是不錯,這道魚片切的薄如蟬翼,晶瑩剔透猶如玉石琥珀,實乃是天下少有的美味!」
衛允看著王離,微微笑道︰「王兄,生魚肉雖然鮮美,卻不可多食,在下幼年之時曾看過一本醫書,上面說肉類若是未曾經過處理便直接食用,容易誘發多種疾病喲!」
王離剛剛伸出去的筷子頓在半空,幽怨的看著衛允,眼楮瞪的老大,瞳孔驟然收縮,方才還在口中回轉的鮮香,瞬間就煙消雲散了。
還是劉明笑著打圓場道︰「衛兄,你可別嚇唬王兄!」又對著王離道︰「王兄盡管放心,生魚肉只要是不多食,偶爾嘗嘗鮮于身體是有益無害的,莫要听衛兄嚇你!」
劉明的話剛剛說完,衛允那邊就哈哈笑了起來,王離瞥了衛允一眼,雖然得了劉明的解釋,但是對于那道生魚片,心中卻生出了些許陰影,頓在半空的筷子也下意識的往旁邊挪開,避開了那道生魚片。
不過經歷了這麼一次玩笑,三人之間的關系比起先前來說,確實是拉近了許多,言談之間,也少了幾分拘謹和防備,多了幾分真誠在里頭。
魚肉鮮美,若是再佐以江南地區的黃酒最是合適不過了,可惜衛允年不過十五,在後世則是還未成年的年紀,若是飲酒,于身體的生長發育有害無益。
王離和劉明的身前,都放了一杯斟的滿滿當當的玉壺春,劉明本意是想讓衛允陪著用飲酒的,三人舉杯暢飲,觥籌交錯之間,縱談古今,豈不快哉。
可卻被衛允婉拒了,衛允給出的理由很簡單,恩師秦玉章有過吩咐,在加冠之前,不允許衛允飲酒!
既是衛允恩師的嚴令,兩人自然不好再勸,更何況衛允的年紀擺在那里,與他們二人而言,衛允著實還只是個未成年的孩子。
這可不是後世,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話可不只是說說的,衛允的父母早已故去,是以他的姐姐,還有老師,便形同他的父母一般。
兩人皆是讀書人,又怎麼會為難衛允,讓其做出違背恩師嚴令的事情。
如今三人皆已入朝為官,所談的自然不再如同以前讀書時的那般,只聊些詩詞歌賦,文章經義,大多都是些朝局變換,朝堂風雲之類的。
如今的大周朝堂,已然四十多歲的元祐帝,身體已然開始呈現老邁之象,處理政事也不如以前那般果決迅速了。
朝堂之上,以蔡韓兩位左右大相公為主,明里暗里不知多少次向元祐帝進言,分析利弊得失,提醒其早立儲君,以穩定超綱,安撫朝野內外的人心。
儲位高懸,遲遲未決,若是拖得過久,說不得便會引起一場牽扯到整個大周朝局的動亂。
「北有契丹遼人在臥榻之側,西北又有西夏虎視眈眈,他們與大周之間雖然已有數十年未有戰事,但臥榻之側,又豈能容他人安睡,這種安穩和平靜,只怕是維持不了多久了!」
王離臉色微紅,目光有些迷離的道。
劉明也幽幽一嘆,道︰「是啊,如今儲君之位懸而未決,說句大逆不道的話,若是官家哪天真的出了什麼事兒,引起了奪嫡之爭,我大周陷入內亂之中,只怕那兩國是要坐不住了!」
王離又道︰「當今官家仁德聖明,乃是少有的賢明之君,執政數十年,我大周朝一片欣欣向榮,百姓安居樂業,為何卻在立儲之事上遲遲不下決定?著實讓人費解!」
劉明也搖了搖頭,表示不解,衛允輕輕搖了搖頭,幽幽道︰「當今官家也曾育有三位皇子,可三位卻都意外夭折,官家雖是天子,卻也不是鐵石心腸,而是和我等一樣的凡胎,也會有喜怒哀樂,七情六欲。
如今左右兩位大相公,還有文武百官,明里暗里無數次向官家提及早立儲君之事,我們都知道,儲君之位懸而未決,于國不利,可陛下難道不知麼?
方才王兄也說了,當今官家仁德聖明,乃是少有的賢明之君,但我們可曾想過,官家也是一位父親,一位接連痛失三個兒子的父親。
我們都知道,儲君之位懸而未決,于國于民皆不利,可又有誰曾考慮過官家心中的痛,文武百官們每一次向官家進言,請官家早立儲君,又何嘗不是一次又一次的拿刀子在割官家的心,在官家的傷口之上撒鹽呢!」
听了衛允的話,兩人先是眼神微微黯淡了幾分,隨即王離便道︰「衛兄所說,卻有道理,可官家乃是一國之君,國之安穩,重于一切!」
劉明沒有說話,而是低下了頭,拿起身前長案上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目光略微有些復雜。
衛允幽幽一嘆,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人們往往都只看到了風光的一面,卻忽視了背地之中的辛酸血淚!」
空氣忽然安靜了下來,六只眼楮,三道目光,不約而同的選擇了避開了彼此,兩人喝酒,一人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