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依著我之前的性子,我會回去,尋找鄒師。」
秦澤說道︰「可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梁琳用希冀的目光看著他。
秦澤道︰「幻想靠一群異人,改變這天下,現在看來,就是一個異想天開的笑話。一群所謂的游俠兒,一朝擁有異能,便以神明自居,為所欲為,無惡不作,能改變這天下?如今只剩下二十多人,更是絕無可能。就如唐蒙一般的敗類……」
秦澤露出一絲鄙夷之色,輕輕搖了搖頭︰「我想找個地方,隱居山林。」
梁琳聲音微顫地道︰「那我呢?」
秦澤猶豫了一下,道︰「你我同病相憐,如今都是有‘家’難歸。如果你不嫌棄,那就暫時與我同行,有我在,終究安全一行。」
梁琳喜形于色,不等秦澤說完,便迫不及待地道︰「好!」
……
夕陽西下,倦鳥歸巢,落日的余暉在山村的屋檐上,灑下一片淡淡的金黃。
靠山村緊挨著山口,山下是一片河谷,一條清澈的溪水淙淙流淌而過,溪水周圍都是被分割的整齊的田地,遠處的村子里時不時地傳來雞犬之聲。
靠山村的村頭上,一戶人家的院門兒前頭,一個中年女子正焦急地往村口外眺望著。
她生的粗手大腳,黝黑粗壯,穿著一件麻布衣裙。
「這個死孩子,到底死到哪里去了,這個時候還不回來!」
中年村婦跺了跺腳,扭頭插著水桶腰,扯起嗓門來吼了一嗓子︰「團兒他爹!回來了沒有?」
她吼完之後,一個中年漢子從院子里慢悠悠地走過來,問道︰「啥事兒啊?」
「團兒那個死孩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中年婦人惱怒地說道︰「這個死孩子,等他回來看我不抽死他!」
「團兒他娘,你別著急。」
中年漢子安慰地道︰「咱家那娃兒,皮著咧,上樹爬牆的,哪有個消停時候。他都野慣了的人,你著急有啥用。」
村婦焦躁地道︰「放屁!我用你安慰,這不是叫你去找找嘛,一到了晚上,可就是野獸出沒的時候了。」
「我去找,我去找,你莫喊嘛。」
中年漢子是個好脾氣,舉步就要向村外走。
「等著!」
中年村婦吼了一聲,轉身回到院里,不一會兒拿了把柴刀出來,遞給中年漢子︰「帶著防身,注意安全。」
「哎!」中年漢子憨厚地答應一聲,把柴刀往腰帶上一掖,就要往山里走。
可他一抬頭,忽然一怔,手搭涼蓬往院處看了看,因為那兒正是夕陽西下的地方,所以陽光刺眼。
中年漢子眯著眼楮仔細看看,突然叫道︰「他們背著的……咋那麼像咱家娃兒?」
中年漢子說著,已經快步沖了過去。
村婦一呆,舉手遮住陽光向前一看,就見西山路上,有一男一女兩個人正向他們走來。
夕陽還照在山頂,他們下來的山路上卻已是陽光照射不到,顯得有些陰暗。
村婦仔細一瞧,那個男人肩後分明背著一個人,瞧那輪廓,可不就是自己的寶貝獨生子?
村婦哎呀一聲驚叫,急忙也迎了上來。
「爹!娘!」
小男孩團兒一見爹娘,馬上歡喜地從秦澤背上蹦了下來,一條腿虛抬著,向他們一蹦一蹦的︰「爹,娘,我回來了。」
「團兒,你這是怎麼了?」
男人矜持,中年男人雖然關切,臉色頓時嚴峻起來,卻沒有撲過去抱起兒子。倒是村婦心疼得不得了,撲上去一把抱住少年,上下胡亂模了起來。
「嘻嘻,踫到我癢癢肉了。哎呀,娘,我沒事,你別模了。我就是爬到樹上去掏鳥蛋,不小心摔下來,把腳崴了。」
秦澤哼道︰「哪有你說的那麼輕松,那樹多高你不知道嗎?虧得有枝叉擋了擋,不然,要活活摔死了。」
團兒滿不在乎地道︰「嗨,秦大哥,這你不懂,我算準了的,就算不小心掉下來,也能被樹枝搪一下。那樹要是光禿禿的,我才不爬。」
村人夫婦這才明白兒子發生了什麼事,村婦氣的在他**上抽了兩巴掌,罵道︰「就你能,不知道死活的熊玩意兒!」
團兒倒是個皮實的,他笑嘻嘻地撅起**來,讓老娘出了這口惡氣.
中年男人上前兩步,向秦澤拱手道︰「小兒頑劣,有勞小兄弟了。」
秦澤笑道︰「老哥不用客氣,我小時候,也如他一樣頑皮。老輩兒人常說,男孩子淘一些,長大了才有出息。」
秦澤這樣一說,中年男子臉上便露出了笑容,問道︰「看你們兩位是遠道兒來的,這是打算去哪兒?」
梁琳搶著道︰「我們倆是從首陽山那邊過來的,,又跑到板著臉的老爹面前,拽著老爹的大手晃了晃,中年男子這才嘆了一口氣。象征性地在兒子**上抽了一巴掌。
訓完兒子後,村婦轉頭對上秦澤和梁琳,立刻多雲轉晴,笑道︰「哎喲哎呦,多謝兩位救俺家團兒,俺家團兒是個皮猴子,給兩位添麻煩了。」
「不客氣,見過這位大哥和大嫂,我們來是從首陽山趕過來的,做人家的佃戶,打不上的糧食還不夠交租子,所以就……」
梁琳是大戶人家,家里有很多佃戶,偶爾听說過佃戶跑路的事,所以順嘴就編上了。
幸好他們倆現在的衣服都不怎麼樣,梁琳的衣袍早就破了,從里襯和內衣上截了一些布片補上,全是補丁。
秦澤的衣服染了血,洗過之後皺皺巴巴的,倒挺合他們倆的身份。
中年男子一听,恍然大悟,很同情地道︰「我們山里人,日子過得比平原上的人貧苦,可勉強還能糊口。你們種人家的地,踫上個黑心的東家,可不就白給人家忙活。」
中年婦人牽著孩子的手過來,嗔道︰「當家的,你就會和人家說些沒用的。眼看這天就黑了,他們還能往哪兒走,人家把咱們家團兒送回來,趕緊把恩人請回家去呀。」
「啊,對對對,這麼晚了,你們也不能趕路了,就到舍下小住如何?」
中年男人搓了搓手,道︰「俺家房子破了些,但還能遮遮風寒,打掃出一間來,你們小兩口兒暫且歇歇?」
一句小兩口兒讓梁琳騰地弄了一個大紅臉,卻不由自主地瞟了秦澤一眼,目含羞喜。
秦澤沒有注意她的眼神,忙長長一揖道︰「如此,有勞大哥了。」
中年漢子眉開眼笑,道︰「別客氣,走走走,快,家里坐著。媳婦兒,咱家有客人來了,你看去年釀的那果兒酒,趕緊取一壇出來,款待一下貴客。」
說著,中年漢子咕咚吞了口口水,看來他很饞酒,但媳婦管的嚴,平素也沒機會吃酒,如今打著招待客人的晃子,總算能夠解饞了。
夜色漸深,月明星稀,山村中一片靜謐。
「咿呀」一聲,茅舍的房門打開了,面色微醺的秦澤和梁琳從廳堂里走了出來,背後中年漢子已經喝得醉醺醺,被旁邊婆娘一手給架住,口中不停地嗔罵著。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後,大家都算比較熟稔了。
這對山里夫婦也都沒有什麼大名。中年漢子好歹還有個名字叫黑老三,他的老婆根本就沒有名字,嫁過來後就叫黑嫂,他們三十多歲的時候才有了一個孩兒團兒,兩口子當做命根子一般。
秦澤和梁琳把崴了腳的團兒救回來,兩口子是真心感激,因為這一帶荒僻,晚上像狼一樣的野獸還是很多的。孤身一人,且是個孩子,在外邊很難存活。所以,對這對山里夫妻來說,秦澤和梁琳不亞于救命之恩。
「秦……秦兄弟!」黑老三醉眼朦朧,拍著他的肩膀,大著舌頭說道︰「你們……呃,就住……西廂房好了,我婆娘給……你們收拾……好床鋪了。我撐不住了,就……就送到這兒了……」
「你這死鬼!就知道貪杯!沒得叫人家笑話。」
黑嫂罵了他一句,旋即又對兩人歉然說道︰「讓你們兩口子見笑了,我們當家的就是貪杯的,平常沒事兒就喜歡找原因整上兩口,結果酒量還不行,灌兩口貓尿就這德性了,我送你們過去吧。團兒,團兒,扶你爹回屋睡覺。」
團兒揉著眼楮,睡眼惺松地過來,扶住父親,黑老三還在吱吱唔唔地說著,卻已搖搖晃晃地回了房。
黑嫂把二人帶到西廂房,這兒原是放雜物的地方,炕上拾掇出來了,可地上還亂著。
黑嫂歉然道︰「咱家條件就這樣兒,有些虧待了你們。」
秦澤道︰「大嫂收留我們,已是莫大的恩惠,可千萬莫要客氣。」
黑嫂笑道︰「天色已經大晚了,我就不耽擱你們太久了,家里就一盞油燈,燈油也不多了,你們收拾一下,也早點歇了吧,要不一會兒黑燈瞎火的,可不方便。哦,夜壺我就放在這張炕桌邊上兒啦,你們下了炕,伸手一模就能模到。」
黑嫂說著,出了房間,把門兒幫他們掩上了。
梁琳看看那炕,地上是沒有什麼空間可以休息了,炕上麼,原本就是個不大的炕,騰出的空間也有限,不由得俏臉兒一紅,飛快地瞟了秦澤一眼。
炕頭的炕桌上擺著一盞獸油燈,昏黃的燈火照著整個斗室。
秦澤撓撓頭,道︰「你睡炕上。」
梁琳瞄了他一眼,道︰「你呢?」
地上,就只兩人站立的這麼大空間,算是一條通道。
躺地上?挨著夜壺?
秦澤猶豫了一下,苦笑道︰「好像也沒地方了。」
梁琳眼珠一轉,道︰「那要不,你也睡炕上吧。」
秦澤松了口氣,趕緊接口道︰「好。」
梁琳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道︰「你是個大男人家,這種事還要我開口,你平時的英雄勁兒都哪去了?」
秦澤苦著臉道︰「就因為我是男的,所以我才不能開口。我……終究是男的麼,我無所謂啊,就怕你……,所以,我能如何開口?」
秦澤這樣一說,梁琳俏臉更紅了,嗔他一眼道︰「什麼你男我女的,就是……就是借黑哥家的房子歇息一晚,你含糊不清的,壞了我名聲怎麼辦?」
秦澤翻個白眼兒,嘟囔道︰「就只睡在一個炕上,說出去的話就說不清了。」
梁琳臉色一緊,道︰「不許說,這干嘛要跟人說?」
秦澤道︰「我就是打個比方,我當然不會說。」
梁琳想了想,不太放心的樣子,在地上翻看了一下,突地眼楮一亮,從雜物中翻出一個小木馬來。這應該是團兒小時候,他父親給他做的,雖然破舊,倒還完整。
梁琳把木馬擺在炕上,歪著頭看看,又往一側挪了挪,給秦澤騰出較大的地方,道︰「好啦,咱們就以木馬為界,這邊是我的,那邊是你的。快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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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澤看了好笑,如果兩人都是君子,中間什麼都沒有又如何?如果他起了歹心,中間隔著個木馬又如何?
不過,大概是女兒家臉女敕,用來遮羞的東西吧。
秦澤見她躺好了,身上蓋了條破舊的葛布毯子,便吹熄了燈,憑著記憶的方位模上炕去,也躺好了,把另一條葛布毯子往身上蓋了蓋。
房間內一下子靜謐無聲,房子是有窗子的,只是糊得嚴實,不是紙張,月光照不進來,所以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只能听見彼此的呼吸聲。
「哎?」梁琳忽然說話了。
「嗯?」
「你想去哪兒隱居?」
「沒想過,我只是想要隱居。可實際上,我從小就住在臻水一帶,也沒去過別的地方。哦,少年時逃難走過的地方不算的話,實際上,我當時都走過哪兒,我也不知道,沒問過,就是走啊,走啊,找到能填肚子的任何東西,稍稍有點力氣,就繼續往前走……」
房間里又靜下來了,依舊過了許久。
梁琳幽幽地道︰「你以前,真是吃了太多的苦,比起你來,我從小……真是生在了蜜罐子里。」
「我想,就住在這里了。」
「這里?」
「嗯!對我來說,哪兒不一樣?」
秦澤枕著雙臂,凝望著房頂說道︰「我有力氣,這兒全是山,你開墾多少山田,就都是你的,官府的稅吏也不會跋山涉山跑到這麼荒僻的地方收稅賦。最重要的是,我能和以前徹底劃清界限。」
秦澤越說越興奮︰「明天黑老三要去趕集,我跟他一起去,買幾件柴刀斧頭,在附近搭座茅屋,墾些土地,平常種點糧食,再打打獵……嘿嘿,老天餓不死我!」
梁琳轉過身來,一雙亮晶晶的大眼楮繼續凝視著他,雖然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
「你真的……能放下曾經的一切?異人都視自己為神,而在異人當中,你也是最了不起的,你甘心……做一個農夫?」
秦澤沉默了一下,道︰「我的理想,是讓天下貧苦百姓都有地可種,有衣穿,不再受豪門的盤剝。」
秦澤凝視著房頂,喃喃地說道︰「如果有真本事大本事的話,那就能出人頭地,而不用看他是不是有著豪門背景,貴族血統……」
秦澤輕輕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抹痛苦神色︰「可惜,我把所有的事都搞砸了。就連與我相依為命的兄弟,如今也分道揚鑣了。……,不說這個了。你如果沒地方去,可以先住在這里,等風頭過去了,你想回洛陽,再回去,睡吧。」
秦澤轉過身,閉上了眼楮。
梁琳的眸上流露出一絲溫柔,輕聲地道︰「是搞砸了。但……不是你搞砸的。」
不等秦澤再說什麼,梁琳也轉身,朝向了牆壁︰「很晚了,睡吧,明天一早,還要趕集呢。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