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間,遠處有鐘聲一響,尖銳的劃破死般的靜寂。
接著,一個清亮高亢的童子口音遙遙唱道︰「喪鐘一呼,雞犬遭殃,李洛陽啊,心頭發慌!」
李劍白厲喝一聲︰「我和你們拼了!」
他手揮長劍,便待沖出,但腳步方自出門,便又被人拉了回去。
雲堅遙遙望去,又見潘乘風走出廳前的石階,背負雙手,在向他注目含笑為禮。
他心頭又是一陣痛苦,轉身走回後面的院落。
雲錚正立在他院前的槐樹下,痴痴的望著院中的帷幕,他見到雲堅來,面上立刻露出悲憤之色,忽然一拳擊在槐樹上,木葉紛飛,他已狂奔而去。
雲堅呆了半晌,突然帷幕中也有歌聲傳出︰「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這是水靈光近日才學會的一首詞,此刻她以幽怨而動人的歌唱來,歌聲中竟真的含蘊著幽幽的別離滋味。
雲堅微微一驚,仿佛有種不祥的預感自心中升起。
他大步沖入帷幕,看見溫黛黛正倚在錦榻上剝橘子,水靈光與茜人卻遠遠立在角落中。
她們足下,有兩只小小的包袱,她們身上,已換了身簡樸的衣衫,甚至連水靈光頭上的珠翠都已不見。
雲堅變色道︰「你們要做什麼?」
茜人垂首道︰「姑娘要走,我也陪著姑娘走。」
雲堅沖了過去,顫聲道︰「你真的要走?」
水靈光點了點頭,茜人卻道︰「這是姑娘留下的話。」
雲堅奪過她遞來的紙柬,上面寫道︰「你已不再寂寞,我要走了,我不願作你的妹妹,但又不能不作你的妹妹,還是走了的好。」
雲堅大聲道︰「你為什麼不願作我的妹妹?你為什麼要走?」
水靈光緩緩抬起頭來,目中珠淚盈盈。
她猶未說話,但雲堅卻已自淚光中看到她的心聲,看到她心中對自己那一份濃濃的情意。
他心弦突然顫動了起來,倒退幾步,坐到椅上。
是的,她不願作她的妹妹,因為她所需要的是一種更強烈的愛。
但是,他卻不能付出,她也不應接受。
于是她要走了。
她緩緩移動腳步,走過溫黛黛旁邊時,輕輕道︰「你……你要好好照顧著……他!」語聲和淚,最是辛酸。
溫黛黛輕輕笑道︰「好妹子,你放心,嫂子會照顧著他的。」
水靈光垂下了頭,走出簾外。
只听簾外哽咽著道︰「這些……本……本來就都是你……你的,你……你……」說到後來,聲音已在遠處。
雲堅仿佛突然像自戰場上敗退下來的將軍,全身都虛弱下來,那種難以描述的空虛,任何人都無法忍受。
良久良久,突然溫黛黛笑道︰「人已走了,雲堅,你還難受什麼?」
這「雲堅」三字,宛如霹靂般的震入耳鼓。
雲堅只覺耳畔「嗡」然一聲,震地飛身而起,一步跨到錦榻前,厲聲喝道︰「你怎會知道我的名字?」
溫黛黛剝了瓣橘子放入口中,悠然笑道︰「雲堅,你力斗紫心劍客,巧計月兌出重圍,這名字已在江湖中響亮得很,你還不知道麼?」
雲堅疾伸雙掌,捏住了她的雙肩,厲聲道︰「你說不說?」雙掌一緊,溫黛黛的雙肩欲碎,橘子也落到地上。
但她仍然輕笑著道︰「你先放開手,我就說。」
雲堅大怒︰「你敢要脅,我卻不是能被人要脅的人,你若不說,我就活生生宰了你。」
溫黛黛呆了一呆,只覺雙肩痛徹心腑,她一生慣以各種事來要脅別人,卻不想今日竟遇著了不受要脅的鐵漢。
她面上的笑容終于不見,顫聲道︰「這是你那妹妹說的。」
雲堅怒道︰「她怎麼說?」
溫黛黛道︰「方才你走的時候,她一直在里面念你的名字。我听見後,一猜就猜到你是雲堅假扮的了。」
雲堅暗嘆一聲,緩緩松開手掌。
溫黛黛媚笑著接道︰「而且……我早該想到你不可能是個老頭子,你全身的肌肉,完全沒有一絲松的……」
這女了當真是天生來迷惑男人的尤物,此刻竟又向雲堅依偎了過去,媚笑道︰「你本來生的是什麼樣子,讓我看看……」
活未說完,雲堅已反手摑了她一掌。
溫黛黛失色道︰「你做什麼?」
雲堅順手又是一掌,厲聲道︰「沒有人是雲堅,知道麼?」
溫黛黛突然展顏笑了起來,道︰「好人,你真傻,此後我一生都要跟著你,真會讓別人害你?」
雲堅冷冷「哼」了一聲,只听簾外有人道︰「老先生在里面麼?在下李劍自有事請教。」
雲堅推開溫黛黛,道︰「請進來。」
李劍白應聲掀簾而入,抱拳道︰「客人們都已離去了,在下奉家父之命,特來催老先生上道。」
雲堅冷冷道︰「這就算做是逐客令麼?」
李劍白長嘆道︰「這是家父的一番好意,怎能算是逐客令,少時戰端便起,老先生若是……」
雲堅大怒道︰「什麼好意,你看清楚些,老夫豈是容得你們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物!」
李劍白雙眉微軒,冷笑道︰「老先生未免言重了罷!」
溫黛黛牽了雲堅的衣袖,道︰「你為什麼不走,這里……」
雲堅一甩手腕,厲聲道︰「不用你管,老夫偏偏要留在這里。」
李劍白道︰「走不走部由你。」
突听遠處又是一聲鐘聲響起。
接著,那童子聲音便又揚聲歌道︰「鐘聲二響,絕路斷糧,出門半步,包管命喪!」
李劍白變色道︰「現在你要走也走不出了。」
溫黛黛亦是花容失色,道︰「這怎麼辦呢,我們在你李家作客,你總該想法子保護我們。」
李劍白嘆息一聲,轉身而出,那兩個童子卻在後面奔了進來,惶聲道︰「他們都走了!」
溫黛黛道︰「誰都走了?」
那童子眨了眨眼楮,道︰「馬夫和廚子都卷了包裹跑了,茜人姐也走了,老爺你還不走?」
另一個童了惶聲接道︰「你看幾重院落里,現在都已無人跡,死氣沉沉,教人看了害怕。」
溫黛黛輕輕頓足道︰「你明明是個聰明人,怎麼也做出這樣的傻事未,你只要月兌身一走,豈非什麼事都沒有了,大可以袖手旁觀,看你的仇人一個個死在這座宅子里,那時你仇也報了,人也有了,該是多麼得意。」
她輕嘆一聲,接道︰「哪知你卻偏偏要留在這里,難道你喜歡陪著你的那些仇人一起死?」
雲堅冷冷道︰「這里留下的若都是我的仇人,我早已去得遠遠的了,便是拉也拉不住。」
溫黛黛眨了眨眼楮,道︰「你難道是為了李洛陽、海大少這些人留下來的麼?這更奇怪了,他們和你有什麼交情?」
雲堅道︰「雖無交情,但他們卻都是正直的人,對那些好狡凶惡之徒,我什麼手段都用得出來,但對正直之士,我卻只有一個方法。」
溫黛黛道︰「什麼方法?」
雲堅道︰「也以忠誠正直對他!」
溫黛黛呆了個晌,輕輕嘆息一聲,口中喃喃道︰「傻子,真傻!」雖在嘴里咕噥,卻不敢說出來。
那兩個童子瞪大了眼楮瞧她,仿佛瞧得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