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倫佐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無所不能的人,上到砍妖魔拯救世界,下到幫鄰居修水管……可以說,洛倫佐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十分全能的人。
但遺憾的是,很多人都是看不到自己的缺陷的,哪怕洛倫佐也是如此,就比如現在,活了這麼多年,直到這一刻洛倫佐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在應對這種情感問題時,是多麼的新手以及無知。
「啊!啊!啊!」
洛倫佐發出一陣陣淒厲的尖叫,就像被非禮的少女……可問題是,這個角色是不是反轉了啊!
塞琉面帶笑意地看著洛倫佐,這笑意在平常看來,沒有什麼不同,但現在看來,洛倫佐只從其中感到一陣陰冷。
完了,全完了。
他努力地向後縮,可一想到自己的事務所就這麼大點,他根本無處可躲啊,更不要說自己還有腿傷,哪怕是現在鼓足勁跑路,他好像也跑不過塞琉啊!
現在回過頭,看向塞琉的微笑,洛倫佐的心髒劇烈地跳動,有著步入陷阱的感覺。
狗東西!
洛倫佐在心里怒罵著,果然這個家伙來這里,準沒好事,緊接著更令洛倫佐發懵的是,以自己對塞琉的了解,既然她都這麼說了,想必一定做好了完全的準備。
哪怕現在自己跑出了事務所,說不定整條街都被塞琉的人把守住了,在舊敦靈這塊地,斯圖亞特家可是要比自己還地頭蛇的啊!
內心響起一陣無力的申吟,洛倫佐悲憤地抓起毯子枕頭砸向塞琉,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但跟著本能就這麼揮了起來。
笨拙地摔在地上,然後費力地爬了起來,單腿用力地蹦,蹦了沒兩步,又摔了一下。
塞琉保持著標志性的微笑,坐在原地,看著洛倫佐的表演。
洛倫佐的躁動讓她想起了飼養的獵犬,這些毛茸茸的東西,在某些時候總會變得特別激動,激動之下,就連身體也控制不住,一路腳底打滑,撞倒亂七八糟的東西,就像掠過客廳的颶風。
洛倫佐此刻就像只驚慌失措的狗子,過于激動下,就連正常思考也做不到了。
最後他佔據了一個自以為安全的位置,拿起手杖橫在身前,妄圖給自己增添些許的安全感,只是他這副失態的樣子,所面對的不是什麼憎惡的妖魔,只是一個看起來比洛倫佐還要瘦小不少的女孩。
畫面更加滑稽了起來。
「你……怎麼了?」塞琉問道。
「不不不,這太突然了,這太突然了……」
洛倫佐開始語無倫次,如果他是機器的話,現在應該已經過載了。
有時候世間就是這樣奇妙,尸山血海可能無法擊潰一個人的內心,但隨意的一句話,反而能打他個措手不及。
「你應該不是很早便意識到這件事了嗎?我印象里洛倫佐•霍爾莫斯先生還沒傻到這個份上吧。」
塞琉保持著笑意,冷漠的臉下,笑意在隱隱顫抖,就像忍不住一樣。
恍惚間塞琉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她發現自己居然能從洛倫佐這樣的慌張里,汲取難以言明的快意。
「不不不,這不一樣,不一樣!」
洛倫佐語速飛快,他當然清楚塞琉的心意,但之前他都能以根除妖魔為理由搪塞過去。
那個時候他真不覺得能有什麼結果,一個是與妖魔為敵的亡命之徒,一個是權勢滔天家財萬貫的公爵繼承人……現公爵。
兩者就像兩個世界的人一樣,所以洛倫佐從不許諾什麼,用著這個已經用過很多次的理由,來打發塞琉的心意。
畢竟,自己指不定就什麼時候,死在了路邊呢?
可是啊……可是啊!
誰能想到洛倫佐真的就把妖魔根除了呢?獵魔教團諸代豪杰都沒能辦成的事,硬是讓洛倫佐辦成了!
可能是這一偉業帶來的狂喜,沖昏了洛倫佐的頭腦,他從未想過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直到現在塞琉再次提了出來。
他……沒有理由了。
「有什麼不一樣。」
塞琉沒有移動,但話語步步緊逼,看著洛倫佐的反應,她很享受這種主導感。
洛倫佐也意識到了這些,心里悲憤地想到,塞琉果然在談判桌上學到了很多東西。
「這……這就像絕癥一樣!」
洛倫佐大吼著。
開始了,洛倫佐的奇妙比喻。
「這就像絕癥一樣,大家伙都知道,但也不會說出來,都瞞著病人才對吧!」
「可現在找到治療方法了,說出來又有什麼呢?」
洛倫佐愣住了,辯不過塞琉,他完全地宕機了。
整個人癱軟了下來,坐在原地,懷里拄著手杖,一副落魄的樣子。
「那麼,洛倫佐,你究竟在怕什麼呢?」
隨著話語聲一同到來的,還有塞琉的腳步聲,她站在洛倫佐身前,然後蹲了下來,很近,近到洛倫佐都能听到她的呼吸聲。
「別沉默,說出來。」
塞琉很有耐性,就像洛倫佐預想的那樣,如果洛倫佐剛剛破門而出,他會看到一些熟悉的身影,然後一把將他架回來,這個倒霉鬼無處可逃。
「太……太陌生了,塞琉。」
沉默了很久,洛倫佐終于平靜了下來,緩緩說道。
「什麼陌生。」
「這一切,這一切的一切。」
洛倫佐短暫地思考了一下,繼續說道。
「我前半生……好吧,因為該死的逆模因,我也記不太清了,但總之不是很美好,勉強記起的時光里,也盡是些糟糕的事。」
洛倫佐喃喃道。
「妖魔……」
陌生又熟悉的詞匯。
「妖魔就像影子一樣,伴隨了我的一生……就像個糟糕的、死纏爛打的情人。」
他開著糟糕的玩笑,說著自己都被自己逗樂了。
「我會很多事情,塞琉。」
洛倫佐說著抬起了蠻是老繭的手,用力地握了握,從中感到迸發的力量。
比身為獵魔人時的自己要弱上不少,但依舊握的住劍,揮的動刀。
「殺人放火、搶劫偷盜、保護刺殺……無論對方是人,還是怪物,我都能做的很好,堪稱專家。
我就是這樣一個近乎全能的人,畢竟不夠全能的話,就會在那糟糕的戰場上死掉。」
洛倫佐說完又停頓了很久,塞琉等候著,兩者的距離很近,她能听到洛倫佐的心跳聲,咚咚作響。
「對,這些都是與妖魔作戰的必須品,但唯獨有一樣東西是最不需要的,也是最廉價的。」
「什麼?」
「感情。」
洛倫佐說出這個詞,吐出渾濁的氣,一時間整個人有著難言的輕松感。
「獵魔人不需要感情,所以這種東西也不存在,哪怕有所苗頭,也會被壓抑下去。」
「你現在看起來,可不像個沒有感情的人。」
塞琉說著伸出了手,掐了掐洛倫佐的臉。
「是啊,但……這東西對我而言還是太陌生了,陌生到……就像第一次面對妖魔一樣,當然,具體情況我也記不清了,但我想,那時候的我應該和現在一樣。
惶恐、不安、不知所措。」
洛倫佐把自己想說的說了出來,沒錯,令人聞風喪膽、終結妖魔的洛倫佐•霍爾莫斯根本不擅長這些,或者說,他不擅長坦誠、真心地面對這些。
他是一個狡猾的欺詐者,如果讓他去騙取一個人的感情,洛倫佐覺得自己也會做的很好,但這一切的前提是,這都的虛假的。
可現在它變成真實的了,對方還是塞琉,如果對方是隨意的路人,洛倫佐大可欺騙她,然後倉皇逃走,但對方是塞琉。
無論出于什麼理由,洛倫佐都不能隨意地戲弄塞琉。
不過以洛倫佐發散的神經,他也在想真戲弄了會怎麼樣,緊接他便思考,在斯圖亞特公爵的震怒下,自己有沒有機會活著逃出舊敦靈……不,能逃出科克街就是勝利。
「其實這東西沒那麼復雜。」
塞琉雙手托起了洛倫佐的臉,打斷了洛倫佐的奇思妙想,強迫他看著自己。
「你只要跟隨本心就好,別做任何掩飾,把你自己想說的說出來。」
「說什麼?」
「你該說的話,對我說。」
啊……說些什麼呢?
洛倫佐也不清楚自己這次沉默了多久,他的目光逐漸地游離,看向了窗外,喧囂的街頭。
今天也有很多人在努力生活啊,人來人往,奔赴著不同的目的地,然後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妻兒,老去,目睹著孩童的成長,死去,而後又有新生……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模樣,芸芸眾生的模樣,現在洛倫佐也是他們的一員了。
一瞬間洛倫佐深切地感受到了所謂的「生活」,緊接著便是臉上傳來的微微痛楚。
塞琉保持著笑意,但托住洛倫佐臉的手,卻在微微用力,就像在扭玩偶一樣,將洛倫佐的臉扭曲變形。
「疼疼疼!我說!我說!」
感受著臉部的壓力逐漸減輕,洛倫佐覺得自己該改改走神的毛病了。
啊……
該說什麼呢?洛倫佐知道塞琉的想法,也知道之前用來打發她的理由也不存在了,而且從各種意義上來講,大家都是同生共死過的兄弟了……
確實,有些事情,該有個終結了,就像妖魔,就像奧斯卡筆下的故事,就像眼前的這一切。
「我想……」
話到了嘴邊,洛倫佐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壓力,就像有一堆手堵住了自己的嘴,還有的準備塞進自己的喉嚨里,阻止自己發聲。
他用盡全力,鐵青著臉,將肺里的空氣盡數擠出,說道。
「我也愛你。」
說完,洛倫佐覺得整個世界都寂靜了下來,也不是寂靜了,而是他听不到了。
幾秒後喧囂的聲音才打破了寂靜,如潮水般涌來,淹沒了洛倫佐的耳膜。
他覺得自己流汗了,就像打完一場艱難的仗,累的要死,渾身都虛月兌了,就連目光也無力了下來,墜向下方。
柔軟的手溫柔地托起洛倫佐的臉,不讓他移開目光,但洛倫佐就像在躲什麼一樣,眼瞳閃轉個不停。
「呦,你臉紅了?」
略顯嘲弄的聲音響起,洛倫佐剛準備還嘴,便被一把抱住,而後塞琉在他耳旁輕聲道。
「其實,也沒有那麼難,對嗎?」
洛倫佐沒有說話,眼神直勾勾地看著前方的虛無,表情驚恐、僵硬、他冷靜了下來,然後便是釋然。
他有很多話想說,但到嘴邊,又覺得說那麼多沒有什麼意義,現在不需要什麼言語了,只需要行動。
伸出手,謹慎地、輕輕地、以同樣的方式抱住了塞琉。
洛倫佐在朋友們的幫助下,走出陰影很久了,但這是他走出陰影後,第一次向著新的道路邁進。
「我……我其實想說些什麼感人的話,但比起那些話,我倒更想說些冷笑話什麼的,你有興趣听听嗎?」
是啊,感人的事情已經夠多了,他可不想接下來的劇情,變成他和塞琉互相抱頭痛哭,感悟人生,這可太怪了。
「嗯。」
洛倫佐臉上緩緩地露出笑意,聲音微微顫抖。
奧斯卡說過,洛倫佐其實不適合喜劇表演的,因為一到關鍵時刻,他就會被自己準備說的笑話逗笑,而下方的觀眾們,則會一副莫名奇妙的模樣。
「我開始理解奧斯卡了。」
「理解什麼?」
「傍上富婆的感覺真好啊。」
果然是爛話,塞琉微笑著用力,洛倫佐連連慘叫。
「脖子!脖子要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