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輩段宗弼見過大尊,請恕晚輩斗膽問一句,大尊這是意欲何為?」
靜。
死靜。
當夏凡話一出口。
整條長街的氣氛都瞬間陷入了凝滯之中,時間都仿佛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
尤其是玄凌子等人。
彼此的臉色都變得異常凝重與古怪。
他這是想要干什麼?
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這時候。
一直隱藏在暗處的段宗弼悄然無息地走了出來。
他畢恭畢敬地朝著夏凡拱手作揖,臉上滿是不解與諂媚之色。
「你就是段宗弼?」
夏凡隨意打量了一眼面前出言打破沉默的中年男子。
這個貌不驚人的家伙便是冷煙的頂頭上司?
「正是晚輩。」
段宗弼連忙道。
「我說的難道還不夠清楚嗎?」夏凡收回目光道。「一切都到此為止吧。」
「……」段宗弼一听,頓時面露忐忑糾結道。「大尊的意思是……您要出手干涉這場戰爭嗎?」
「確切的說,我是來結束這場戰爭的。」
夏凡神色平靜道。
「……大尊想要如何結束這場戰爭?」
段宗弼深吸口氣道。
「停止殺戮,放他們一馬吧。」
夏凡回過頭。
他的身旁,他的身後。
是雖死威猶在的蘇雲驍。
是油盡燈枯失魂落魄的蘇閏甫。
是一個個遍體鱗傷依然苦苦支撐的救苦軍士卒。
是無數化作殘垣斷壁滿目瘡痍的廢墟景象。
地上流淌著沒有干涸的鮮血,到處散落著橫七豎八的肢體髒器。
在晨曦的照耀下。
染上了一層肅殺與悲涼的色彩。
更遠的北方。
殺戮依舊沒有停止。
耳邊隱隱能听見震天的嘶喊與哭叫聲。
戰爭,已經開始波及到城內的無辜百姓。
戰爭,是時候適可而止了。
「大尊……」段宗弼沉默良久道。「但他們是反賊,您真的要阻止朝廷戡亂嗎?」
「你的意思是,朝廷一定要將他們趕盡殺絕嗎?」
夏凡語氣淡漠道。
「畢竟我們是官,他們是賊,官兵殺賊,自古以來這便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段宗弼似乎鼓起了偌大的勇氣咬牙道。
「反賊不滅,朝廷又如何能穩固這江山社稷?所以還請大尊三思!」
「蘇雲驍已經死了,救苦軍徹底敗了,他們不會再成為朝廷的威脅了。」
夏凡無動于衷道。
「但只要他們還活著,未來遲早都會成為朝廷的心月復大患!」
段宗弼毅然決然道。
「那你們想過沒有?又是什麼原因讓一群脆弱無力的百姓拼死都要站出來反抗朝廷?」
夏凡直視著段宗弼聲音冰冷道。
「縱然讓你們殺光了救苦軍又如何?死了救苦軍,難道就不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救苦軍嗎?而你們殺得完嗎?不!你們殺不完!因為自始至終,你們的敵人都不是這群活不下去的百姓,而是你們自己,以及這些自以為高高在上的狗屎宗門!」
說著。
他看向了玄凌子的等人。
毫無疑問。
他最後一句話指的便是他們。
「前輩,您真的打算出手干涉世俗之事嗎?」
玄凌子神色嚴肅地開口道。
「怎麼?你們能干涉?老子不能了?」
夏凡輕蔑道。
「前輩,難道您不清楚,自中古之後,大宗師便不準干涉世俗的規則嗎?」
玄凌子毫無畏色道。
「規則?去尼瑪的規則!」
夏凡面露不屑地看著他們。
「只要老子在這里!老子就是規則!」
「前輩,還望您能謹言慎行。」
玄凌子深深地看了夏凡一眼。
「如果你們繼續再老子面前唧唧歪歪,真當老子不敢殺人嗎?」
夏凡伸手模向了腰間的劍柄,語氣里不帶一絲情感道。
「我們走!」
玄凌子聞言。
當即毫不猶豫地朝玄華子等人說了一聲。
下一刻彼此便迅速消失在夏凡眼前。
「你,站住。」
夏凡直接叫住了拱手準備告退的段宗弼。
「敢問大尊還有何吩咐?」
段宗弼低頭恭聲道。
「讓你們的人停止殺戮退出宛陽,否則,別怪我親自動手了!」
夏凡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
「謹遵大尊的吩咐。」
說完。
段宗弼立刻飛速朝著北門方向離去。
「走吧。」
夏凡松開了握劍的手,拍了拍身旁如同枯木死灰的蘇閏甫,旋即大步朝著衙署的方向走去。
那里。
有人在戰斗。
有人在等著自己。
行至一半。
突然有個熟悉的人影出現在了夏凡身前。
「公子。」
夏凡蹙眉瞥了眼倉皇迎上來的冷煙,腳步卻沒有停下。
「公子!奴家是來向公子請罪的。」
冷煙一臉惶恐不安道。
「請罪?請什麼罪?」
夏凡自顧自向前走道。
「公子,奴家敢用性命向您發誓,宛陽發生的變故奴家都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冷煙幾乎咬碎了銀牙道。
事實上她在得知蘇雲驍遇刺,朝廷大軍神兵天降出現在宛陽城外後。
那一刻。
冷煙瞬間遍體生寒,心都沉到了谷底。
因為——
以她的聰慧不難猜出。
這是一個陰謀。
一個由朝廷精心策劃的陰謀。
偏偏冷煙卻一無所知。
簡而言之。
朝廷與鎮武司高層一同欺瞞了自己。
她心里很難受。
但她難受的並非是朝廷的欺瞞,而是朝廷對自己的不信任以及……利用。
是的。
朝廷與鎮武司高層利用了自己,利用自己來麻痹夏凡。
正因為她什麼都不知道,所以她在夏凡面前才會沒有任何破綻。
可是朝廷與鎮武司想過一個問題嗎?
萬一夏凡得知這是朝廷的陰謀後,他是否會遷怒自己的「隱瞞」?
還是說。
朝廷與鎮武司早已將她視為了一顆棄子?
這讓冷煙想想都不寒而栗。
這些年來。
她為鎮武司負過傷,流過血。
摳門自問。
她從來都沒有對不起鎮武司的培養。
然而她為之披心瀝血的鎮武司卻背棄了自己。
盡管如此。
冷煙對鎮武司的所作所為卻毫無怨言。
因為她如今擁有的一切都是鎮武司給予的。
哪怕鎮武司背棄了自己她都無話可說。
但。
這不代表她會甘願待斃。
她不想死。
所以她必須要和夏凡解釋清楚。
「其實你一個小嘍不知情也是正常的事情。」
熟料夏凡卻不以為意道。
「……公子,您真的不怪罪奴家嗎?」
冷煙仍舊小心翼翼地試問道。
「誰說我不打算怪罪你了?不管怎麼說你也是朝廷的人啊!」
夏凡淡淡道。
「……敢問公子打算如何怪罪奴家?」
冷煙頓時心中一沉。
「給我打個三五十年的工吧。」
夏凡漫不經心道。
「公子是想讓奴家賣身贖罪嗎?」
冷煙沉默片刻道。
「我就問你願不願意吧?」
夏凡懶得廢話。
「事到如今,奴家還能拒絕公子嗎?」冷煙臉容苦澀道。「只是朝廷與鎮武司那邊……」
「老子挖人還要他們同意?」
夏凡嗤笑道。
「既然如此,奴家往後便唯公子馬首是瞻!」
冷煙輕嘆口氣,旋即朝著夏凡鄭重行了個禮。
「你這回答應得倒是蠻干脆的嘛。」
夏凡眉毛微微一揚。
「因為奴家已經沒有選擇的余地了。」
冷煙不由淒涼一笑。
「也是,認真算起來,你同樣是一顆棄子。」
夏凡模了模下巴略作思索道。
「即便我放過了你,你和鎮武司之間都已經產生了隔閡,事後必然會遭到閑置放逐,這樣你待在鎮武司也沒意思了,還不如改換門庭,畢竟老子是大宗師,投靠老子還更加臉上有光呢。」
「公子明見。」
冷煙黯然道。
「以後在我面前不準愁眉苦臉的,老子只是讓你跟我打工,又不是讓你獻身,干嘛一副淒淒慘慘戚戚的模樣。」
夏凡瞧著心情低落的冷煙不高興道。
「奴家錯了。」
冷煙立馬勉強擠出個笑容道。
「算了算了,以後有時間我再慢慢教你了。」
夏凡搖了搖頭道。
當初好好的十八羅漢不當,現在後悔了吧?
沒說的,以後996福報肯定少不了。
不過。
好歹她也是自己現在唯一的員工,未來肯定不會虧待她的。
身為鎮武司的司率。
她的工作能力無疑是值得肯定的。
就是這唯唯諾諾的態度要改一下。
因為他還是喜歡初次見面性格奔放的冷煙。
經宛陽一事。
夏凡算是徹底意識到個人力量的不足。
他能打歸能打。
可一旦他陷入信息不對稱的局面便會如同無頭蒼蠅一樣。
有力都無處使。
最後直接讓人耍得團團轉。
因此。
他迫切需要有人給他插眼。
等哪天老子把全地圖點亮了,看你們這幫藏頭露尾的家伙們哪里躲!
「公子,有一件事奴家不知該不該說。」
投靠了新主子,冷煙自然是迫不及待地表現出自己的價值出來。
「說。」
夏凡干脆道。
「公子,奴家听聞您真的打算插手朝廷與救苦軍之間的戰爭嗎?」
冷煙回頭不經意看了眼夏凡身後越聚越多的救苦軍士卒道。
「是又如何?」
夏凡滿不在乎道。
「公子可知,一旦您決意插手世俗之事,各大宗門都不可能坐視不理的。」
冷煙憂心忡忡道。
「那又如何?」
夏凡輕描淡寫道。
「公子,難道您還不清楚嗎?如此一來無異于讓您站在了所有宗門的對立面。」冷煙心情沉重道。「百年前神劍山莊的謝十三劍便犯了這個忌諱,最終導致謝十三劍神秘隕落,神劍山莊更是毀滅于陰陽宗之手。」
「哦。」
夏凡依舊反應冷淡。
「公子您就不擔心嗎?」
冷煙見狀忍不住道。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的。」
與世為敵?
她想得太嚴重了。
誠然。
他確實插手了朝廷與救苦軍的戰爭。
但這場戰爭已經結束了。
救苦軍敗局已定。
他只是不想朝廷方面再造無端的殺孽。
何況——
他至今為止都不知道算計自己的真正幕後主謀是誰!
這筆賬!
他會一個個算清楚!
不光是忘魂宗,還有朝廷!
他們一個都跑不了!
于情于理。
他都不可能撒手不管。
「你越界了。」
當夏凡等人漸漸來到衙署的時候。
空蕩蕩的衙署門前站著一個人。
一個無比俊秀的年輕人。
他背負著雙手,目光平靜地注視著率領大批救苦軍士卒浩浩蕩蕩走來的夏凡。
「這麼快就來了嗎?」
夏凡停住腳步,嘴里喃喃自語了一聲。
「我的三個徒兒莫名死在了宛陽,所以我不得不來。」
年輕人漠然道。
「你是玄真子他們的師父?」
夏凡端詳著衙署門前的年輕人道。
「老夫乃雲霄殿東極天殿主清靈君。」
年輕人輕聲道。
「東極天殿主清靈君?!」
緊隨在夏凡身旁的冷煙聞言,瞬間瞪大美眸露出了不敢置信之色。
她非常清楚這個名字代表了什麼。
大宗師!
因為雲霄殿的五極殿主都是大宗師!
可至今為止卻極少有人見過這五大殿主的真面目。
沒想到他今日會出現在宛陽,甚至是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你徒弟的死和我無關。」
夏凡面無表情道。
「我知道。」清靈君淡然道。「但我是為你而來的,你越界了。」
「所以你是來阻止我的?」
夏凡突然笑了笑。
「你又何必明知故問呢?」清靈君不緊不慢道。「你應該清楚,如果大宗師干涉世俗會是什麼後果。」
「我知道。」
夏凡點了點頭。
大宗師就是核武器。
所謂的大宗師不準干涉世俗就相當于各大宗門承諾誰都不會動用核武器。
一旦有人率先動用核武器,必然會引發新一輪的世界大戰。
為了避免世界大戰,所以各大宗門都會集體制裁率先使用核武器的人,從而消除世界大戰的隱患。
這便是當年謝十三劍為何而死。
他越界了。
「既然你知道,為何還要出手?」
清靈君搖搖頭道。
「因為他們不該死。」
夏凡平靜道。
「他們?」
清靈君目光落在了夏凡身後數不清的救苦軍士卒。
「是他們。」夏凡道。「他們只是一群普通人,你們的戰爭已經結束了,何必再讓他們承擔你們釀造的惡果!」
「從他們加入這場戰爭起,他們便要承擔參與這場戰爭的後果。」
清靈君不為所動道。
「如果只是正常的戰爭,我不會出手。」夏凡道。「但這場戰爭已經變質了,該死的人都死了,不該死的也死了,沒必要再死更多人了,放他們一馬吧。」
「這不是你越界的理由。」
清靈君道。
「我希望你能搞清楚一件事情。」
夏凡盯視著清靈君冷冷道。
「老子不是在和你商量!」
「你確定你要一意孤行嗎?」
清靈君臉容依舊古井無波道。
「我說……」
夏凡深吸口氣扭動著脖頸走向衙署門前的清靈君。
「你特麼是听不懂人話嗎!」
轟——
一拳。
干淨利落的一拳。
伴隨著震天的音爆。
夏凡彷如瞬移般出現在清靈君的身前。
他揮起拳頭,毫不留情地重重錘在了對方的臉上。
那一刻。
他看到了清靈君露出的驚愕。
他似乎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因為。
夏凡的速度快到了一個極致,一個讓他根本反應不過來的極致。
話音落下。
清靈君已經消失在了眾人眼前。
僅僅片刻。
百里外的一處山峰忽地轟然炸響。
「走了!還站那傻愣個屁!」
夏凡甩了甩拳頭,回過身朝著冷煙等人沒好氣地說了句。
「公,公,公子……清,清靈君呢?」
冷煙臉容呆滯地看向夏凡磕磕絆絆道。
「飛了。」
夏凡頭也不回地走入衙署。
「他如果再敢回來唧唧歪歪,看老子不當場直接錘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