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煙的意思不言而喻。
朝廷是朝廷,鎮武司是鎮武司。
歸根結底,鎮武司的權力再大也只是隸屬于朝廷的一個機構。
如今玄陽子死于鎮武司大司率段宗弼之手,而夏凡又接連遭到忘魂宗的構陷。
這是否說明。
真正與忘魂宗勾結的是鎮武司?
但冷煙卻表示鎮武司對此事毫不知情,深怕夏凡會遷罪于鎮武司。
畢竟現在誰都知道忘魂宗得罪了夏凡這位大宗師。
而大宗師一怒根本不是鎮武司能承受得起的。
冷煙覺得自己太難了。
為什麼,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呢?
她成功幫鎮武司拉攏了夏凡這個強援,如今又驚喜得知對方是大宗師,兩份喜悅重疊在一起本該收獲到更多的喜悅。
偏偏段宗弼大人疑似勾結忘魂宗殺害了玄陽子。
這讓夏凡會怎麼想?
這讓鎮武司又如何自處?
尤其是冷煙自己都不得不硬著頭皮來和夏凡解釋。
誰讓她和夏凡的「關系」最好,她不來誰來?
問題是今時不同往日。
如果夏凡只是宗師,冷煙自然不會有太大的心理負擔。
要命的是他不是宗師,而是大宗師!
宗師固然稀少,但大宗師則堪稱鳳毛麟角,甚至幾十上百年在江湖里都難得一見。
現在。
冷煙卻是真真切切地第一次接觸到大宗師。
如果她是現代女性。
說不準都有膽子拿出手機自拍合影發到朋友圈和微博去了。
「好激動,好興奮,第一次遇到活的大宗師……」
可惜。
實際上冷煙在夏凡面前一直處于膽戰心驚的狀態,絲毫不敢再有半點矯揉造作。
「公子,賀曹兩位大人在得知此事後同樣震驚不已,所以他們第一時間便已經派人傳書京城……」
冷煙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夏凡的臉色道。
「同時賀曹兩位大人讓奴家轉告公子,鎮武司一定會給公子一個交代的。」
「說實話,你覺得朝廷會有勾結忘魂宗的可能嗎?」
夏凡漫不經心地用手指輕敲著桌面道。
「……」冷煙沉默片刻道。「有。」
「哦?」
夏凡不動聲色道。
「不瞞公子,據奴家所知,朝廷方面極有可能與魔宗有著不為人知的隱秘合作。」冷煙語氣干澀道。「盡管朝廷刻意隱瞞了我們鎮武司,但我們鎮武司多多少少還是覺察出來了一些蛛絲馬跡。」
「朝廷會與魔宗勾結並不奇怪,畢竟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夏凡平靜道。「否則單憑你們朝廷的力量根本無法抗衡各大宗門給予的壓力。」
「公子所言甚是。」冷煙嘆悵道。「因此我們鎮武司對此都心照不宣的佯裝不知。」
「但玄陽子的死卻有蹊蹺。」
夏凡摩挲著杯沿道。
「這正是奴家想說的。」冷煙心情沉重道。「如果朝廷真的勾結忘魂宗密謀殺害了玄陽子,那麼朝廷方面是絕無可能留下如此明顯的證據。」
這個證據指的便是玄陽子是死于段宗弼的裂心掌。
「這個段宗弼是什麼來歷?」夏凡若有所思道。
「段宗弼大人……」
很快,冷煙便將段宗弼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夏凡。
听完之後。
夏凡只覺得這個叫段宗弼的家伙真是堪稱平民的逆襲。
他出身貧寒,原名段二。
父母祖輩皆是鄉野村民。
在他十六歲服兵役的時候,恰逢遇到神武軍之人秘密甄選合格的士卒。
結果身體條件出眾的段二不出意外成為了神武軍的一員。
當段二開始習武後,立刻展現出了他在武學上的驚人天賦。
一年淬體,三年通脈,五年開竅,十年朝元。
不到二十年的時間。
他便成功晉升至宗師境界。
然後——
他就一路扶搖直上,甚至迎娶了當朝的公主,連皇帝都親自給他賜名宗弼。
所以。
段宗弼可謂是當朝皇室最信重的心月復之一,也是最不可能背叛朝廷的人。
不怪乎鎮武司得知玄陽子死于段宗弼之手後,立刻便懷疑這是朝廷的暗中指使。
「你們有想過,假如這個段宗弼不是真正的段宗弼呢?」
由于吃過一次虧的關系,夏凡很容易便產生了這方面的聯想。
「公子,您懷疑段宗弼大人是他人假扮的?」
冷煙瞬間明白了夏凡的意思。
「如果段宗弼真是他人假扮的,那麼一切都能解釋得通了。」夏凡模了模下巴道。「忘魂宗在故意激化朝廷與雲霄殿的矛盾,徹底攪渾了宛陽這潭水。」
仔細想想。
從忘魂宗陷害自己伊始。
對方估計不單單是想要借刀殺人。
畢竟夏凡身為朝廷一方的人,玄真子死了朝廷方面勢必都會受到猜忌與牽連。
但忘魂宗失算了。
在他們謀害玄陽子意圖故技重施嫁禍給夏凡的時候。
誰能想到夏凡竟然展現出了大宗師的實力,一舉粉碎了他們的陰謀。
問題是忘魂宗的陰謀真的失敗了嗎?
沒有。
因為玄陽子是死于段宗弼之手。
按照忘魂宗原本的算計,大概是想要坐實夏凡和朝廷與忘魂宗勾結的鐵證。
即便夏凡洗月兌了自己的嫌疑又如何?
可髒水已經成功潑到了朝廷身上,雲霄殿方面會善罷甘休嗎?
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忘魂宗的陰謀已經成功了。
一旦朝廷與雲霄殿激化矛盾。
最大的受益者是誰?
毫無疑問。
蘇雲驍!
你說他與忘魂宗沒有勾結?誰信啊!
關鍵在于。
這一切都是夏凡的猜測。
因為他沒有證據能證明蘇雲驍確實勾結了忘魂宗。
他不動蘇雲驍,無非是想抱著順藤模瓜的心思揪出幕後主謀。
否則打草驚蛇嚇跑了對方,這場游戲就不好玩了。
對方不是喜歡玩嗎?那夏凡同樣不介意陪她玩玩。
看看最後誰玩得過誰。
如果玩不贏……
他就堵對方家泉水去,老子就耍無賴了,你能奈我何?
至于朝廷與雲霄殿?
誰管他們去死。
「……公子,奴家會把您的猜測轉告給司里的。」
冷煙強擠出一個笑容道。
事實上鎮武司難道沒有這方面的分析嗎?
可知道了又有什麼用?
畢竟朝廷真的與魔宗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可謂是黃泥掉到了褲襠里……
眼下之際。
鎮武司最關心的並非是忘魂宗的陰謀,而是如何安撫好夏凡這位大宗師。
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
激怒一個無牽無掛的大宗師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他們得罪不起夏凡。
但他們得罪得起雲霄殿。
因為這是朝廷與雲霄殿的暗戰。
彼此的戰爭都限制在約定俗成的規則範圍內。
即便雲霄殿大發雷霆都不敢明目張膽地對朝廷方面痛下殺手,否則一旦壞了規則,雲霄殿面對的敵人可不單單是朝廷了。
所以朝廷可以承受規則範圍內的損失,卻無法承受規則範圍外的損失。
而夏凡便是一個不在規則里的人。
要知道他的出身,他的來歷,至今為止都仍舊是一個謎團。
在沒有搞清楚這些之前,哪怕是惹得起夏凡的雲霄殿都不會輕舉妄動,更別說是惹不起的朝廷了。
冷煙的任務便是好好供著這位大爺。
他說是就是,他說對就對。
總之一切都要順著這位大爺的心意。
「話說你認識一個叫寧朵的女人嗎?」
沉思中的夏凡突然向冷煙拋出了一個問題。
「寧朵?」冷煙苦思片刻道。「抱歉公子,請恕奴家並不知道您說的這個女人是誰。」
「也是,這個名字很可能是個假名化名。」
夏凡想了想道。
既然與他私下會晤的蘇雲驍是假冒的,他給的忘魂宗資料在真實性上自然是有待商榷。
「公子,奴家斗膽冒昧問一句,這個叫寧朵的女人是誰?」冷煙小心翼翼道。
「我猜她便是攪動整個宛陽的幕後主使。」夏凡心不在焉道。「而寧朵這個名字暫且便當作是對方的代號吧。」
「公子您想要找出這個人嗎?」冷煙鼓起勇氣道。「或許我們鎮武司可以幫到公子。」
「你確定你們能在不驚動對方的情況下查出她嗎?」夏凡目光灼灼地盯視向冷煙。
「公子,只要您信得過奴家,奴家便不會令公子您失望的。」冷煙不敢直視夏凡,下意識便低頭輕聲道。
「跟我來吧。」
說著,夏凡便徑直朝著樓上房間走去。
不明所以的冷煙顧不得多想便連忙跟了上去。
片刻。
房間里。
夏凡翻找出一盒脂粉拋向冷煙。
「公子,這是……」
冷煙接過手,不由面露疑惑地看向夏凡。
如果放在以往,收到脂粉的她興許會故意打趣對方兩句,但現在給她一百個膽子都不敢。
「情況是這樣的……」
三言兩語之下,夏凡便把來龍去脈簡單說了一遍。
「公子,您的意思奴家已經明白了。」
冷煙听完後,她打開盒子嗅了嗅,旋即鄭重其事地收入懷中朝著夏凡說道。
「記得,千萬不要驚動了她。」
夏凡再次警告了一句。
「公子,這次奴家會親自出手,絕對不會辜負您的信任的。」
冷煙的美眸里悄然閃過一絲厲色道。
「這方面你是專業的,我也不好指手畫腳,你自己看著辦吧。」夏凡擺了擺手道。
「是的公子,奴家這便先行告退了。」
冷煙正色道。
「去吧。」
冷煙走後不久。
夏凡同樣溜達出了客棧,看似漫無目的地到處閑逛起來。
他去了一趟城南的郭家酒肆。
里面果不其然地人去樓空。
「出來吧,都跟我一路了,你還真是閑得慌啊?」
空無一人的酒肆里,夏凡在櫃台處留下一張銀票,然後便提過兩壇酒坐在了附近的桌上。
「你以為老子想要跟著你嗎?」
鐘離淵一臉晦氣地走了進來,一**便坐在夏凡身前,同時毫無拘束地拿起其中一壇酒往嘴里灌了兩口。
「你不怕我嗎?」
瞧著混不吝的鐘離淵,夏凡都饒有興致地說了句。
「怕個屁,老子又沒招你惹你的,難不成你還會殺了老子啊?」鐘離淵滿不在乎地用袖子抹了抹嘴道。
「老子是大宗師哦~」夏凡特意拉長了一下聲調。
「嘁,大宗師老子又不是沒見過,再給老子十年八年,說不定老子也是大宗師了。」鐘離淵哼哼道。「到時候誰怕誰啊!」
「蘇雲驍他們很緊張嗎?」
夏凡搖頭笑了笑,旋即掏出一個碗給自己倒上了酒。
「換你你不緊張嗎?」鐘離淵沒好氣道。
「你知道我指的緊張不是那個緊張。」
夏凡抿了一口酒,嗯,味道有些淡有些雜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鐘離淵輕嘆了一聲。「你在懷疑蘇雲驍對嗎?要不然你昨夜臨走的時候便不會故意說出那番話了。」
「他的嫌疑很大。」夏凡平靜道。
「那你當時為何不直接動手逼問他?」
鐘離淵悶悶不樂地又灌了兩口酒。
「你覺得我能問出什麼嗎?」夏凡淡淡道。
「他不會,也不可能開口的。」鐘離淵沉聲道。「一旦他開口的話,雲霄殿必然不可能放過他,甚至連閏甫與他胞妹都會遭到牽連。」
「這便是我沒有動手的原因之一。」夏凡目光出神地望向窗外道。
「玄陽子的死有蹊蹺。」鐘離淵突然道。
「我知道,已經有人和我說了。」夏凡不以為意道。「忘魂宗似乎在刻意激化朝廷與雲霄殿的矛盾。」
「如果沒有你,這場戰爭無疑會走向失控的邊緣。」鐘離淵莫名笑道。「可惜,忘魂宗失算了。」
「你覺得他們會放棄嗎?」夏凡道。
「如果你仍舊留在宛陽的話,他們是不可能再動手的。」鐘離淵篤定道。
「如果我離開了宛陽呢?」
夏凡回過頭,拿起碗中酒一飲而盡。
「要走便趁早,遲則生變。」鐘離淵難得一臉嚴肅道。「或許這時候他們已經在考慮悄悄撤離宛陽了。」
「你知道忘魂宗的山門在哪嗎?」夏凡沉思良久道。
「老夫記得好像在蘄州三彭嶺一帶,離了宛陽,出了隸州後一直向東便是了。」鐘離淵道。
「回去替我轉告他們一句。」
夏凡緩緩起身朝著酒肆外走去。
「什麼事?」
「從此以後,江湖里便不會有忘魂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