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校長見到人員統計名單的一頁就有些頭疼。
「怎麼這麼多人啊?」他發愁的說。
代教授不是不知道原因, 此時也有些不好意思︰「都以為這是逃命的機會,就都想擠進來了。」
誰都知道現在的日子不好過,越來越危險了, 現在唐校長願意帶著大家跑路, 大家當然十分的感激他。
不免就把這救命的機會再施舍給身邊的人。
唐校長皺眉, 他比代教授更了解人性,道︰「只怕是以為只要跟著學校一起走, 吃的喝的不用愁,路費也不用愁, 去哪里都不用愁。」
代教授也不說話了。
不能說大家存心佔便宜, 只是這救命的時候,誰也不能大方起來。
唐校長︰「他們到底知不知道這一路有多危險啊……」
代教授說了句實話︰「人總是以為危險是降臨不到自己頭上的。」
唐校長看那名單上連七大姑八大姨都寫上了, 搖搖頭︰「這不行,我們不能帶這麼多人走。」
可是明確的說不讓帶親戚也不行,有的是真的是親人, 有的則是想多救幾個人, 並不是存心要搞事。
唐校長郎心如鐵,很快就讓代教授暗中通知了一件事。
要走的人,一人交八十塊的路費。
這個路費不算貴,但也絕對稱不上便宜,是一個介于便宜與貴之間的數字。
這讓很多以為可以白跟著不必掏錢的人都蒙了,很快就有人來詢問情況。唐校長就一一解釋,說這個路費是很多費用的綜合, 比如過路費, 遇上憲兵要收過路費的, 到時臨時再挨個叫人收錢不合適, 所以全都提前收上來。
還有就是糧食錢。這一路走下去, 肯定要吃要喝的。學校是會統一購買糧食的,到時大家一起吃大鍋飯,不可能到時還讓各家自己做飯,這樣一家饑一家飽的,不利于逃命路上的團結。
唐校長說了,這個錢,肯定不能只收這一次,以後還會陸陸續續的收,最後到底要收多少錢,這個現在說不準的。
他能理解,大家都是善良的人,哪怕不那麼善良的,他也願意把大家都看成善良的人。但他是為了活下去才帶著大家一起走的,就更不可能在一開始就埋下隱患。
唐校長還說,因為學校的這個情況,大家的工資只能暫時都欠著了,以後什麼時候再發,這個也不知道,只能委屈大家先用愛發電了。
——用愛發電,這是祝二小姐的話。代教授在課堂上听到覺得十分犀利,也不失趣味,就也這麼諷刺了別人,又被唐校長學去了。
唐校長這麼說過以後,再交上來的名單就變短了。
唐校長並不在意要跟著走的人越來越少,他對代教授說︰「隊伍人少不怕,怕的就是不齊心。人心不齊,隊伍就不好帶。」
代教授有一些失望,但也能理解。
簡化過後的名單叫算賬的祝顏舒大呼輕松,又有祝玉燕主動送上門來,母女兩人一起算賬,很快就把人員給算清楚了。
祝玉燕︰「總共一千一百人。竟然是個整數。」
其中老師和家屬四百多人,學生五百多人。
這是最後也不肯離開學校的學生了,也是再也趕不走的。唐校長就拍板,全都帶走。
一千一百人,加上許多物資,要一起走是不可能的,只能分批。
唐校長與代教授商議,可兩人都沒搞過這麼大的事,特別是運送物資的事,這兩人都是門外漢,最後還是家里曾是祝半城的祝女士出主意。
她道︰「物資用火車運,人分幾批走,要看到底往哪里去。若是去平原地帶,那就先坐火車,再坐汽車。若是山川丘陵地帶,那我們最好準備一些馬啊騾子啊驢啊,還有板車,到時組成馬隊自己走。」
至于到底是人先走還是物資先走,祝女士說︰「先讓一批人跟著物資先走,剩下的人再趕過去。」她是統計過名單的,說了句實話︰「我覺得,到最後會有許多人走丟。」
教員家屬中,有許多都是婦孺老人,他們可能從沒走過這麼長的路,去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這種情況下,怎麼讓他們听話,乖乖的順從的听從命令,一個不落,一個不丟的按計劃行事,那會非常困難。
到那時,唐校長的命令未必能通行全隊。
因為學校本來也不是一個令行禁止的地方啊。
而且這一路也並不太平。路途遠是一回事,路上突發狀況多、全是陌生的環境與陌生的人,這都會造成許多問題。
這不是旅行,這是逃亡。
她寧可把祝玉燕放在這個似乎很危險的地方,也是因為她覺得比起跟著學校一起搬家,祝玉燕留下反而更安全。
祝玉燕自己頭腦清楚,擅長審時度勢,看她怎麼跟日本人相處就知道,換成代玉蟬留下,那就是死路一條,祝顏舒閉著眼楮都能想像得到代玉蟬是怎麼去送死的,說不定她還很驕傲。
但換成祝玉燕,那就完全是另一種情況了。
而且沒有了學校與家人的拖累,蘇純鈞就可以完全庇護住祝玉燕。
以蘇純鈞的本領,哪怕日本人真佔領這座城市了,他也絕對不會倒下。只要他不倒,那祝玉燕就是安全的。
但假如換成是逃亡之路,那蘇純鈞和祝玉燕的這份特長就沒有用伍之地了。換成施無為還差不多。
種子要栽在合適的地里才能發芽。
所以,她要把代玉蟬送出去,把祝玉燕留下來。
理想是很重要的,而她作為母親,也想盡量的保護自己的孩子,讓他們都能活下來。
唐校長怎麼會不知道這些困難呢?
他沉重的說︰「現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盡量把所有人都帶上,一個都不叫他們掉隊。」
為了訓練隊伍,也是為了充填因為學生離開而顯得過于空蕩蕩的學校,唐校長命令教員們不要告知家屬目的,將他們先全都送到學校里來,讓他們在學校里生活,先盡量熟悉一下。
于是空寂了一段時間的學校重新又熱鬧起來了。雖然不及以前,但好歹又有了人氣。
日本學生也發覺了,但這些人看起來都不像是學生的樣子。
關于這一點,祝玉燕是這麼忽悠的︰「學校請附近的百姓來幫忙整理學校,避免沒有學生的時候學校的地會荒廢掉。」
確實,最近因為學生都快走光了,剩下的學生只會集中在一幢樓上課,平時也不可能給整座校園打掃衛生,學校里已經有許多地方快跟野地里一樣了。有時可以看到狐狸、黃鼠狼,還有蛇。
還有許多許多的蘑菇。
大概是枯葉落得太厚,沒有及時清掃的緣故,撥開落葉,能找到不少蘑菇,餓急了的學生在吃過食堂的野蘑菇之後,發現了野蘑菇的美味,時常自動自發的滿校園撿野蘑菇吃,讓祝玉燕和代玉蟬都狠狠的練習了一把催吐術。
並不僅僅是是中國學生會撿蘑菇吃,日本學生也撿,然後也中毒了好幾回。
日本學生雖然看起來十分的友善,但他們並沒有幫中國學校打掃衛生的意思,在听說這些人全是請來維護學校的,就都接受了這一個解釋。
祝玉燕忽悠完日本學生,又去見了見二子。
二子現在已經恢復過來了,但是她發現酒井老師格外嚴格的監視二子,幾乎不許她離開視線,就連她與二子說話,也只能在酒井老師房間外的廊下。
二子很痛苦,她看起來瘦了很多,跟同學們相比好像大了五六歲。
她背過身去,不掩怨恨的對祝玉燕小聲說︰「我以為酒井老師是同情我的,我對她講想回去看一看孩子,不料她竟然馬上翻臉,不許我上課,也不許我跟同學講話。」
二子還發現□□的那一個主持,其實根本沒有留下明確的地址,現在她懷疑連主持的姓都是假的。
「我早知道他們都是騙我們的。」二子神經質的說。
祝玉燕說︰「我已經托人去打听那兩個可以送你偷渡回日本的人了,再忍耐一下,一定很快就會有好消息的。」
蘇純鈞那邊確實是有好消息了,不過不是關于二子,而是蔡文華和馮市長都等不及了,特意來堵蘇純鈞,讓他趕緊想辦法找門路。他就趁機把日本民間也可以偷渡進日本的事講了。
他道︰「我還沒有來得及調查這件事的真偽,只能請蔡先生再多等一等了。」
蔡文華只好再寬容兩天。
馮市長那里也是再三勉勵。
蘇純鈞就讓小陳司機去找那兩家日本人打听,結果小陳司機回來說兩家人中,一家叫田中的家里發生了火災,一家人都被燒死了。
另一家叫三井的被日本兵給抓去了,听說已經被槍斃了。
等于這兩家都不可能帶人偷渡了。
小陳司機問︰「蘇先生,這可怎麼辦?」
蘇先生坐在汽車里抽了一支煙,回去對蔡先生和馮市長笑眯眯的說︰「門路已經找好了,也約好了時間,到時就能送人出去了。」
蔡文華和馮市長自然都高興得很。
小陳司機是跟著一起上去匯報的,听到蘇純鈞信口開河,雖然驚訝萬分,卻沒有背叛他,對蔡先生和馮市長說出實情。
蔡文華與馮市長根本也沒有再查驗消息真偽的意思,徑直安排人照著蘇純鈞講好的時間地點出發了。
下樓時,小陳司機擔憂的問蘇純鈞︰「蘇先生,要是日後被發現……」
蘇純鈞扔下煙頭,插袋笑道︰「難道他們還會回來找我不成?」
不管是蔡文華還是馮市長,到時他們早就在逃命的路上了,哪怕知道實情也晚了,無論如何是不可能再跑回來對蘇純鈞問責的。至于要逃命的那兩個情人,等馮市長和蔡文華離開之後,他們還能不能再進這座府邸的大門都未可知呢。
蘇純鈞說完,腳步輕快的步下樓去。小陳司機望著蘇純鈞,不由得感嘆他心狠手辣,他緊緊跟上去,笑著說︰「蘇先生高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