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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馬貴去世

祝家樓後面的小巷子里, 馬天保在這里搭了一個布棚子,高低只夠讓人鑽進去坐著。

布棚里鋪著一張席子,上面是馬貴, 也就是馬天保的父親。

他已經有出氣沒進氣了。

前兩日, 馬貴就已經吃不下東西,也喝不下東西了,喂到嘴里的水都會流出來,咽不下去。

他躺在床上,睜不開眼楮,馬天保和馬嬸握著他的手喊他的名字他都沒反應。

馬嬸早已流干了眼淚,她模著馬貴干瘦到不見人色的臉龐, 顫抖的說︰「你爸快不行了,他要走了。」

蘇先生已經很長時間不回來住了, 只是偶爾回來換換衣服, 二小姐也早就提過要請馬天保去學校。

馬天保是很想去學校的,他做夢都想。

不管他現在在學校里能干什麼, 哪怕是掃地他都願意。

馬嬸知道兒子在想什麼,她也願意跟著兒子走,不管在哪里, 都是需要工人的, 她不管是打掃衛生還是做飯洗衣都可以, 不愁沒工作,她也不會拖兒子的後腿。

可她拉住了馬天保, 說︰「我們不能再把你爸帶到學校去。」

馬貴已經活不了多久了。

馬嬸和馬天保都能看得出來。

自從去找過那個祝女士推薦的大夫之後, 馬貴再也不會疼, 可他也一日日衰弱了下去。他從一個每頓飯都能吃兩大碗米飯的大男人, 變成了一天連一碗粥都喝不下去。

在祝家樓的這半年, 馬貴過得還不壞。他不必再受風吹雨打,可以躺在床上;不必擔心兒子每天起早貪黑,不知去哪里干了什麼髒活、累活。他們一家三口在一起,吃飽穿暖。

他慢慢的熬著,直到走到生命的盡頭。

馬嬸讓馬天保去後巷找個干淨地方,「鋪個席子,咱們把你爸給挪過去,不能讓他死在人家家里,給人家添晦氣。」

本來她是想在最後帶著馬貴搬出去,讓馬貴死在外頭,可蘇先生硬是把他們留了下來,外面的情形也越來越不好,她也就打消了念頭。

馬天保沒有反駁馬嬸,他現在越來越明白道理了,用話講叫「懂事」了。他沉默的去後巷找了一個地勢較高的地方,打掃干淨,先鋪上干草,再鋪上席子,最後又支了一個棚子,才把馬貴抱出去。

馬天保和馬嬸就在外面守著馬貴等他咽氣。

他們等了兩天,馬貴一直是這個狀態,馬嬸就握著他的手,一聲又一聲的對他說︰「你安心走吧,我挺好的,兒子也挺好的,大學那邊還要他,兒子以後會孝順我的,等他娶了老婆,生了孩子,我就去找你了,你在下面等著接我,咱們倆一塊走。」

又是一天過去了,黃昏到了。

金色的陽光像初生的太陽那樣,漸漸落到地平線以下。

馬嬸握著馬貴的手,伸手去模了一下他的鼻子,突然掉了淚。

「你爸走了。」她木然的說,額頭抵著馬貴的手,掩住嘴巴嗚咽著哭了起來,大顆大顆的淚珠滾下來,瞬間就打濕了席子邊上的一塊地。

馬天保眼楮酸澀,臉上不知作何表情,他好像突然成了一個什麼也不會空殼,有什麼把他從里到外的掏空了。

他的父親死了。

他為什麼還在這里呢?

他就是一個什麼也不會的傻子,一個傻瓜啊。

父親曾對他有多少期望,他一項都沒有實現。他讓他在這里死去,死不瞑目啊。

馬嬸哭了一陣就忍住了,她用另一張席子蓋住馬貴,對馬天保說︰「去把車推出來,咱們帶你爸出城,找個地方埋了他吧。」

馬天保成了一個只會听話的木頭呆子,他木木呆呆的進屋,把自行車推出來,馬嬸和他一起把馬貴用被子包著捆在車上。

馬嬸一直不停的說話,好像是想用語言和聲音來對抗什麼︰「到了村里再買棺材,村里應該有木匠,帶上錢,好好的給你爸送走。」

馬天保只會听話做事,好像人的魂還沒歸位。

馬嬸念叨著說︰「對了,還要做點吃的帶上,咱倆走過去要明天才能到呢,不能不帶吃的。」

她就又鑽進廚房捅開火做飯,過了一會兒不見馬天保進來,她出去一看,他還扶著車在等她。

馬嬸看著這個孩子傻呆呆的樣子,知道他是接受不了馬貴已經死了,她暗嘆一口氣,說︰「把你爸再解下來,就放在外面,橫豎也沒人偷他,你進來幫我做飯,咱倆吃過再走。」

馬天保把馬貴再解下來,卻舍不得把父親一個人放在小巷子里,就算幫馬嬸做飯,也一會兒出來看一眼,好像父親還活著,好像他還會需要人去幫他倒水接尿盆。

馬嬸經過的事更多,恢復的也更快,更重要的是,她還有一個兒子,她不能不管她兒子。

她說︰「對了,你給蘇先生打個電話,咱們這一去少說也有七八天不在,要跟蘇先生說一聲,免得他來了找不到人,進不了門。」

馬天保就放下筷子去樓上打電話。

電話打到馮市長家,蘇純鈞過來接電話,一听原由,嘆氣︰「節哀。」再一听馬家想把馬貴送出城安葬,想了想說︰「估計不行。現在城門已經關了,你們出不去。就算出去了,外面也亂得很,你們出了城想找人幫忙也辦不到。現在不是太平盛世。」

太平盛世,村里人願意賺錢,幫你挖個墳辦個喪事;現在外面早就沒人了,專做此事的陰陽師傅不可能現在還留在村子里等生意。馬家人現在找過去,最有可能遇上的就是搶-劫和騙子,而不是像他們想的那樣可以找到合適的地方,找到師傅點穴挖墳。

馬天保現在腦子稍微轉過來了一點了,也听明白了。他媽媽是金家下人,一輩子在金家做事,其實也並沒有在市井上走動過,這下葬的事估計也是听人說的。蘇先生現在說的才是對的,他們現在出不去城,出去了也辦不成。

馬天保︰「蘇先生,求您給指條明路,我父親不能一直在街上停著。」

蘇純鈞︰「這樣,我今晚回去一趟,給你寫張條子。其實馬叔這個情況,最好是送到化人廠去,到時你們帶著骨灰,日後再送到家鄉去安葬不是更妥貼?不過現在化人廠也不收普通人,我開了條子你們再去,千萬別自己送過去。」

城里亂相頻出,普通百姓要麼跑了,要麼緊閉家門,根本不敢在外面留連。什麼紅事白事,現在都沒有敢冒頭的了。

化人廠以前還肯收普通百姓送過去的尸首,現在這個情況肯定就不敢收了,萬一是凶徒冒名害人焚尸怎麼辦?現在除了憲兵隊送來的犯人尸首,或是警察局送來的乞丐尸首他們肯給化了之外,是不會化別處的尸首的。

那要是像馬家一樣的百姓家不巧就在此時死了人怎麼辦?

那就只能隨便往街上一扔了事。

城里沒地方埋,也買不到棺材,出不了城,那就只能往街上扔。

蘇純鈞每天都能看到警察局報告今日又在街上撿到多少棄尸、棄嬰。

這些事,他從來沒有在小紅樓說起過。

棄尸中也未必都是正常死亡,也有可能其中有凶-殺、謀-殺的尸體,可是警察局現在根本沒有閑心去管這些事,索性全都記為棄尸,送到化人廠一燒了之。

棄嬰就往福利院送。根本也不會去查這些孩子是哪里來的,父母是誰。進了福利院,自有福利院的人去操心,警察局的人是操不了心的,馮市長也不會操這份心。

還有被丟在大街上的孩子,他們不像嬰兒,他們看到警察來了會躲開,會跑掉,可過不了多久,警察們可能又會在街上看到他們的尸首。

當秩序開始敗壞的時候,第一個受害的,就是這些最可憐的人。

蘇純鈞每回見到報告書上手寫的數字時,都會讓他的心變得更冷一份,更硬一分。他忍住良心,沒有在小紅樓里告訴燕燕和其他人,他知道他要是說了,燕燕一定會想辦法幫助這些棄嬰的。

可他不能說。

棄嬰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數以百計、數以千計,日後還會數以萬計。

這絕非一人之力可以拯救的。

倒不如說,大勢所趨。

小紅樓是一座小桃源,它弱不禁風,不堪一擊。

他想保護它,就只能隱瞞,不管能瞞多久,不管會不會最後被燕燕怨恨,他都更想保護她。

他唾棄這個自己。

他覺得自己越來越骯髒了。

馬天保放下電話回去告訴馬嬸,說︰「媽,你看呢?」

馬嬸沒想到現在外面已經這麼糟了,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只是想讓馬貴入土為安,可沒想到連這也成了奢望。

她抹了一把眼淚,把喉頭硬塊吞下去,說︰「好,我們听蘇先生的,蘇先生不會害我們。」

可蘇純鈞臨時有了事,沒辦法回來,只好讓司機過來送了一個批條。

陳司機開著車到了祝家樓敲了門,見到馬天保就把條子遞給他,說︰「你拿著這個條子去化人所就行了,讓他們單開爐給你燒,記得帶個盒子去裝你爸的骨灰。」

馬天保拿了條子要道謝,陳司機沒理他,轉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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