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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越來越糟

張媽坐在陽台上擇菜, 夕陽的余暉灑下來, 一片溫暖的金黃色。

楊玉燕拿著書假裝在看, 趴在陽台欄桿上往下望, 街上仍然車水馬龍, 行人匆匆,自行車與黃包車交叉穿梭, 要不是街角站著四五個憲兵, 這條街看起來跟以前沒什麼不同。

楊玉燕不由自主的抓住胸口的十字架把玩,想起大學種了櫻花, 校長還要請日本人去上課, 而她們家已經打算搬去租界, 還準備去信上帝。

這算不算民國亂相?

當自己家的神明不管用時,只能去求助異教的神了。

關于新社會的思辨正在她的心中萌芽,不等長成參天大樹就有人敲門。

張媽喊她︰「燕燕,去開門看看是誰。」

楊玉燕答應著走進屋, 把書放在桌上去開門。楊玉蟬在餐廳說︰「可能是吳小萍。」

楊玉燕打開門, 果然門外正是吳小萍。她跟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一樣, 瘦得有些嚇人。

吳小萍是一張方臉,頭發有些少, 黃黃的, 扎成兩條細細的辮子。她比起去年剛來的時候長高了不少,快跟她媽媽一樣高了, 不過還是那麼膽小, 而且比以前更不愛說話了。

她的皮膚很白, 但並不健康,像是營養不良,讓人一見她就會想起餓死的人。

她身穿一件舊衣服,應該是她媽媽的舊衣改的,腳下的鞋應該是自己家做的,黑色的布鞋。

她身上最好的東西是楊玉燕送給她的書包,被她抱在懷里。

她一進來就對楊玉燕深深的鞠了個躬,聲音小的讓人听不到︰「二小姐好。」

楊玉燕讓開路,說︰「快進來吧,先坐下吃點東西再上課。」

她把吳小萍領到餐廳,楊玉蟬正在里面算賬,吳小萍見到她也深深的鞠了個九十度的躬問好。

楊玉蟬端著老師的架子,威嚴的說︰「來了,坐下吧,昨天布置的作業回去背了嗎?」

吳小萍把書包放下,點頭說︰「背了。」

楊玉燕去開了一瓶桔子汽水,再把餅干盒拿來,都擺在吳小萍面前︰「吃吧。」

楊玉蟬也說︰「你先吃點東西墊肚子,我們一會兒寫練習題。」

考慮到吳小萍家可能沒有電燈,也沒有太多錢給她準備寫作業用的紙和筆,所以楊玉蟬每回布置的功課都只是背書,寫的功課都放在課堂上完成。

吳小萍聞到餅干的香味咽了口水,默默的吃起來。

楊玉燕沒有去打擾她們,她轉到客廳看書。

張媽五點開始做飯,六點做好,天還是亮的。

她先盛出一碗湯,拿了兩個包子,送過來給吳小萍︰「學了這麼久,吃點東西吧。」

吳小萍一直專心寫題,頭都不抬,此時才抬頭看到時間,嚇了一跳,連忙收拾東西,對張媽說︰「不用,不用了,我要趕緊回家了。」

楊玉蟬見她慌得很,也幫她收拾,看看外面的天色說︰「天還亮著,沒事。要不然我送你回去吧?」

吳小萍連忙說︰「不用不用,我跑快點就行了。」

楊玉燕听到餐廳的動靜也過來了,擔心的問︰「你是怕憲兵隊的人盤問你嗎?那要不然我們叫個車送你回去吧,安全重要。」

吳小萍將東西亂七八糟的都裝進書包里,使勁搖頭︰「不用,不用,我沒事,不是憲兵隊的,我是怕我爸生氣,那我走了,老師再見,二小姐、張媽再見。」

吳小萍像是趕火車一樣的跑了,張媽在她走後抱怨道︰「我都給她盛好了,這可真是浪費了。」她重重嘆了口氣,將湯和包子都端回廚房。

天很快就黑了,街上的行人也很快的都不見影子了。到了八點,街上空無一人,一輛車都沒有了。

祝顏舒和蘇純鈞都沒回來。

張媽喊楊玉蟬和楊玉燕先吃,抱怨他們人不回來,她就不能收拾廚房。

三個人的餐桌還是冷清了些。楊玉燕把收音機打開,調到評書,三人就著《武松打虎》吃了一頓晚飯。

剛放下碗,外面街上就傳來了黃包車的鈴當聲。楊玉燕立刻跑到陽台上去看,果然看到蘇純鈞坐著黃包車已經到了樓下,下了車正往大門走。

「蘇老師回來了!」她高興的叫著去開門,就站在門口等,伸著脖子看著蘇純鈞的身影慢慢在樓梯上出現。

「你回來了。」她笑著說。

蘇純鈞一抬頭就看到楊玉燕笑盈盈的臉蛋,還有她身後屋里的燈光,似乎還有飯菜的香味和張媽的聲音。

他的腳步都變得輕快了。

他加快腳步走上去,「我回來了。」他笑著說,「張媽做了什麼好吃的?」

關上門,張媽從廚房出來說︰「就是包子和湯,快坐下吃吧。」

張媽把他的碗端上來,桌上還有炒的茭白和青菜。

蘇純鈞月兌了外套,先去洗了把臉才過來吃飯。

一桌三個人都吃完了,張媽假裝收拾桌子留連不去,楊玉蟬看了他兩眼,忍住了沒有多問,因為她知道楊玉燕肯定忍不住要問的。她們在家里什麼都不知道,全指著蘇純鈞每天帶來外界的消息了。

而現在外面的消息對她們來說,已經是至關重要的了。

楊玉燕果然沒忍多久,她等蘇純鈞吃完兩個包子就開口問︰「今天怎麼樣?」

蘇純鈞放下筷子喝了口湯,笑著說︰「挺好的。」

他看到面前這三個人全都等他說話,似乎盼著他能說出什麼可以高興高興的好消息。

可他也沒什麼好消息。

他在心中挑撿了一番,說︰「我今天下午抽空去了趟租界,看了看房子。我覺得,比起法國、英國的租界,日本的租界更合適一點。」

楊玉燕皺眉,她是最不喜歡日本人的。

楊玉蟬比她更了解一點,問︰「是不是法國和英國的租界不許中國人進?」

蘇純鈞點點頭,嘆了口氣。他會說英語和法國,還有留學背景,戴上他當時的校徽都進不去。租界那里看守關卡的都是英國和法國本地的士兵,他們願意收下他的香煙,可以跟他聊一聊學校,得知他在財政局上班也還算客氣,但仍是不許他進。

一個月以前他進租界還沒有問題,今天再去就完全不同了。

許多以前也進租界去賣東西的小販現在也進不去了,似乎是他們的國王下了新的命令。

楊玉燕問︰「法國還有國王?」

蘇純鈞︰「法國沒有了,英國還有。英國的國王下了命令,法國只是跟著英國學。」

楊玉燕問︰「什麼命令?」

蘇純鈞說︰「撤僑。」

楊玉蟬嚇了一跳︰「報紙上沒說啊!」

蘇純鈞笑道︰「報紙上現在什麼都不敢說了。」那麼多報社被關停,被封門,主編作者全都被抓進了大牢里,現在還沒放出來呢。現在的報紙敢說什麼啊?全是天下太平的文章。

楊玉蟬抓住收音機想要調出新聞台,可是新聞台里播送的全都是「國民政府舉辦舞會,總理夫人與法國大使共舞……」這種歌舞升平的消息,好像現在一切都好。

楊玉蟬問蘇純鈞︰「你是在財政局知道的嗎?」

蘇純鈞搖搖頭︰「我是猜出來的。」

從何處長被砸斷的鼻梁上猜的。

市長現在是被架在火上烤的。他像一頭聞到危險的鼬,從樹洞里伸出鼻子,四處嗅聞著森林中的氣息。他感到不安,也想逃走,可是老虎狐狸都不讓他走,逼他在這里安撫百姓,最重要的是安撫外國人。

但市長哪里有那麼大的權力呢?當法國大使、英國大使一直見不到重要人物之後,他們自然而然就猜到有問題了。這時他這個市長送上門去,法國大使和英國大使給他吃了好幾次閉門羹。

市長唾面自干無所謂,可英國大使要帶兵撤離他也攔不住——他根本不知道英國大使他媽的已經跑了!

楊玉燕馬上想起來金小姐逃跑的事。

「是不是就是金小姐逃跑那一次?英國的士兵就撤走了?」她連忙問。

蘇純鈞點點頭,嘆了口氣︰「現在看起來,應該就是那時英國大使就跑回國了。」

英國大使一溜,法國大使一看,也溜了。兩座大使館空了幾個月,其他的工作人員也都跑回國了,只剩下門口看大門的印度人。

然後,到了現在,租界的英國人和法國人也終于得到了國內的消息,紛紛決定回國。

市長昨天才得到消息,黃花菜都涼了。他當然就害怕了。連外國人都跑了,還有誰能保護他呢?

就如同皇帝信上帝求日本人保護,蘇純鈞想把祝家母女三人送到租界一樣,市長也做好了逃到外國的準備,他甚至都想好了要怎麼說服英國大使或法國大使。

黃金。

財政局的小金庫,就是市長給自己一家準備的買路錢。

只要他能坐上英國人的船,付出幾千兩黃金完全是值得的!

但可惜還不等他跑到英國大使和法國大使的門前求情,兩位大使就已經回國了。

除了這兩位大使之外,剩下的外國僑民只怕自己都未必能買到一張回國的船票,哪能庇護市長一家呢?

恐懼化成憤怒,最終砸斷了何處長的鼻梁。

現在市長如同沒頭的蒼蠅,他底下的人卻不是所有人都像市長一樣察覺到了危險,何處長只想著月兌離財政局這個泥潭,因為就是他幫市長將財政局的小金庫佔為已有的,他很清楚一旦事發,市長是肯定不會把黃金還回來的,他可能就要用性命來保守秘密了。

蘇純鈞升官升得太容易,本來還有些不解,今天去過租界後就一清二楚了。租界里的英國人和法國人都開始搬家了,那上面的人肯定早就跑了。

這只能說明事情比他預料的更壞。

而日本的租界卻還是老樣子,什麼都沒有變。浪人照樣跨著刀在街上大搖大擺的走,小攤販還是能進出日本租界做買賣。

日本人的勢力在膨脹,而其他國家卻在收縮。

這不是個好兆頭啊……

蘇純鈞在心中暗嘆了一聲,面上還是微笑著說︰「沒關系,我都安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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