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早飯時,桌上人人都看到了楊二小姐手里的新粉盒。
祝顏舒贊了一句︰「真是精致漂亮!」
楊玉蟬化身王母, 冷冷問道︰「哪兒來的!」
楊玉燕瞬間收起來, 「不告訴你!」
楊玉蟬氣苦, 正待教育妹妹, 眼見戰火將起,祝顏舒出來滅火︰「吃飯呢, 都不許說話了!」
于是這架就吵不起來了, 姐妹倆都乖乖閉嘴, 動筷子吃飯。
楊玉蟬挾著年糕,看一眼蘇純鈞挨著楊玉燕坐,還替她在年糕上澆桂花糖漿,便覺此時惹惱楊玉燕頗為不智, 楊玉燕的脾氣臭得很, 越吵越頂,當著外人更加不會服輸,叫她失了面子, 她能爆炸。如果她跟楊玉燕吵起來, 蘇純鈞在旁邊再小意溫存一番,不就把妹妹拱手讓人了嗎!
楊玉蟬瞬間便自通了三十六計, 按捺下來, 硬是把話拐回來,夸道︰「我是說那粉盒真好看,我也想買一個。」
楊玉燕見姐姐如此說,也忘了生氣, 道︰「是蘇老師買的,你問他就好。」
楊玉蟬︰「……」
剛才還不說呢,現在就不打自招了。
妹妹如此之蠢,肯定都是別人騙她!
楊玉蟬目光如刀,緊緊盯著蘇純鈞,恨不能把他一片片剮了。
一人一碗兩條年糕,給夫人小姐們當早飯是夠了,蘇純鈞只覺還沒怎麼吃碗里就空了,旁邊楊二小姐對蒸年糕似乎很喜歡,小口小口咬著,大概是不會剩了。
他不好自己捧著碗進廚房添飯,也不想下桌,便捧著空碗與楊玉蟬閑話。
「這牌子叫妹喜,就在泰安商場里,粉盒與粉餅分開賣,盒子四塊,粉餅六塊。二小姐這一個是單一個粉盒。」
說得清楚明白,就是沒說替楊玉蟬買回來。
張媽自己吃完了去添飯,過來看看主人家有沒有要一起添的,剛好听到,道︰「蘇老師,這禮物還有只買一半的呢!」
楊玉燕便趕著替蘇純鈞揭短︰「他的錢全花光了呢,這才幾號啊!後面的日子只能喝西北風去了。」
蘇純鈞把空碗捧給張媽看,笑得真誠,對楊二小姐的話充耳不聞。
張媽听八卦听得開心,想接著听,就接過碗,搭話︰「花光了?怎麼花的啊!」
蘇純鈞見碗已經遞給張媽了,情知至少還能再吃兩條,氣定神閑的答道︰「買了幾件冬天的衣服。前幾年在學校里穿的都是校服,現在出來不好再穿了,只能重新買。」
衣服好貴啊……
不是,是他的薪水太少了。
唉,財政局的人都有自己的外快,可能他進去的時間還太短了,沒什麼人來找他,只能再等等了,等日後有了門路賺外快,他就不會再缺錢了!
祝顏舒擦擦嘴︰「蘇老師要是不嫌棄,我記得還有幾件舊衣裳放在櫃子里,張媽過會兒去找一找,翻出來都給蘇老師送去吧。」
桌上幾人都愣了,都猜到肯定是楊虛鶴的舊衣服,都沒想到家里還有楊虛鶴的東西。
蘇純鈞猜到也當沒發現,連忙起身道謝︰「多謝您了!」
他連連長揖,從祝顏舒到張媽都照顧到了。張媽看他這麼熱誠,也不計較又多了一件事,笑道︰「那我今天閑了就去翻翻,我記得有不少呢!」
楊玉燕的肚子里不裝事,已經忍不下了,恨道︰「他的東西怎麼還在!為什麼不扔了!」
祝顏舒的眼楮瞪得比她還大︰「都是好東西呢!干什麼要扔?送人不更好?」
張媽也跟著幫腔︰「二小姐,那都是花真金白銀買來的呢!全是你媽的錢!」
楊玉燕還要再怒,蘇純鈞湊過去小聲說︰「想必是楊先生走的時候有些狼狽匆忙,這些好東西都沒給他。」
哦,原來如此。
楊玉燕這樣一听就氣順了,臉上烏雲散去,重新有了笑臉。
一桌人都看著,連楊玉蟬都佩服蘇老師這份本事,要知道連她都不可能在楊玉燕生氣時這麼快就勸住她,全家只有祝顏舒能辦到,現在又多了一個他。
張媽暗笑著去盛飯,回來給蘇老師盛了滿滿一碗,鍋里的都給他倒出來了!
張媽笑道︰「蘇老師今早來是帶了飯錢的,盡管吃,我中午還要去買一板年糕呢。」暗示那粉盒正是飯錢。
楊玉蟬在一旁听得渾身不自在,又覺得點出來更不好,只好忍著。
蘇老師接了碗只管埋頭苦吃,把中午飯也給吃出來了。
一桌人吃完早飯,除了閑人,各自都有事做。蘇純鈞忙著去上班,祝顏舒急著去打牌,張媽準備去買菜,一邊還問楊玉蟬︰「大小姐,今天你還跟不跟我出去了?」
楊玉蟬昨天才跟張媽吵了一架,今天不好再跟,就搖搖頭。
張媽抱怨︰「有一日沒一日的,干什麼都沒長性!」
抱怨完也趕緊走了。
家里就剩下楊玉蟬和楊玉燕姐妹兩個。
楊玉蟬今天打算翻翻家里的賬冊,再豐富一下樣本數量。
楊玉燕突然發問︰「姐,當時楊虛鶴走的時候是什麼樣啊?」
楊玉蟬皺眉︰「你應該叫爸爸。」
楊玉燕眉毛一立,輕靈俏麗的往地上一啐︰「我呸。」
楊玉蟬從發現蘇純鈞的狼子野心之後就快把自己操心成二小姐的半個媽了,沒生先養,不是後娘勝似後娘,對楊玉燕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生怕動輒得咎,好心沒人懂,反被人怨恨。
楊玉燕也不是真心啐她姐,啐完就後悔,哼嘰道︰「你就告訴我嘛……」
楊玉蟬想起祝顏舒交給她的另一個任務,覺得這或許是喚起楊玉燕父女之情的機會,就坐下說︰「那我就跟你說說。其實,當時的事我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我都在學校呢。」
以前五樓有一個小房間是楊虛鶴的書房,他見學生、指導學生、寫文章統統都在樓上。
祝顏舒成日打牌,牌友比現在還多,每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坐著車風風光光的出去趕牌局。
楊玉蟬與楊玉燕每天上課,張媽做完家務就去菜市場的大仙廟或教堂與人一邊听經,一邊聊八卦。
誰都不知道楊虛鶴是什麼時候跟女學生看對眼的,也無從發現起。
知道的時候,楊虛鶴已經發表了文章,糾集起了一片支持之聲,然後就提著一個小箱子從家里搬出去,追求愛情去了。
楊玉蟬︰「家里的東西,他都沒來得及拿走。畢竟追求愛情嘛,拖一堆大箱子也不合適。大概也是怕人發現?他那天早上走的時候跟平常一樣,樓下的鄰居都沒發現呢。要是他提三五個大箱子,再叫了人過來幫他搬家,不等走出去可能媽就已經得到消息回來了。」
祝家可是有電話的。
「後來他走了以後登報離婚,媽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家里就有人來勸媽放棄,好合好散,你又出了事,我們一家就天天跑醫院,家里門鎖著,听樓上樓下的鄰居說是有人來敲門,也有人來找,不過我們不在家當然不知道。」
楊玉蟬想起當時的事,就想冷笑。
「他一走,媽連夜帶著張媽去樓上把他的東西搜了個遍,直接就把鎖換了。他後來就是想回來搬東西也沒辦法進門。他後來還寫信給媽媽,請她把他的東西寄過去,寫得還挺有文采,說兩人哪怕失去婚姻也沒有失去友誼,一副失憶的樣子!」
越想越多,越說越多,楊玉蟬以為她早把以前的事全忘了,沒想到竟然恍如昨日,那些憤怒也依舊火熱。
她一筆筆、一句句全都說了出來,說得痛快至極!
對面是她一母同胞、同仇敵愾的親妹妹!
她不能對母親說,因為母親會難過。
她不能對馬天保說,因為這是家丑。
她不能對同學說,因為同學會勸她原諒。
她以前也不能對妹妹說,因為妹妹太小了。
現在,她發現妹妹長大了。
妹妹並沒有忘記父親帶給家庭的恥辱,沒有忘記仇恨。她也沒有忘,仇恨與記憶一樣鮮明仿佛昨日。
「他不敢回來,不敢見我們,卻在報紙上裝模作樣的寫信給你,寫信給我,還寫信給以前的媽媽,好像我們全都死了,他才只能在報紙上對我們隔空說話!」
楊虛鶴這一手當然玩的非常漂亮。他對空抒情,得到了許多贊美和許多稿費,本來就沒有什麼人反對他離婚再娶,經過這些文章之後,更是勝贊他是重情重義之人。
可楊玉燕在醫院時,楊虛鶴根本不敢出現!他沒有給他的小女兒遞過一片紙,說過一句話,送過一分錢。
楊玉蟬的父親死于絕情,死于卑鄙。
他對楊玉燕的絕情,在報紙上造聲勢逼迫祝顏舒,令她們母女三人無法發聲的卑鄙,徹底殺掉了楊玉蟬心目中的父親。
楊玉燕也見識過鄙視的男人,正是她的親生父親。她也從來都看不起他。
她的生父是一個站在風口的豬,所以雖然出身貧寒卻賺下數億家業。可老婆卻並不是賺下數億家業之後才娶的,而是在這之前娶的。沒錢時還看著合適的老婆,有了錢就配不上他了。
可對她的生母來說,夫婿賺了錢,那就有她的一半!離婚就等于是從她的手里搶錢,怎麼可能肯呢?
生父也很聰明,知道自己並不是魅力超群才讓舊妻不肯離,而是錢,錢的魅力遠遠大于他本人的魅力。所以他對付舊妻的辦法就是不給錢,不給一分錢!
所以當時楊玉燕很想不通的就是她親媽也沒享受到錢啊,為什麼不肯離呢?
從自己的親生父母身上,楊玉燕就體會到了一個道理。
夫妻過的就是錢。
錢多錢少都一樣,夫妻關系的內涵就是金錢關系。
所以她看楊玉蟬就覺得她很蠢,在她眼中她與馬天保的結合是愛情,但在馬天保的眼中呢?他選擇楊玉蟬有多少是因為愛情,多少是因為她是一個家里有房子的女孩呢?
雖然現在能讀大學的都是有些家底的大小姐,馬天保閉著眼楮模也能模到一個差不多的大小姐,不管怎麼都比他自家更好。這樣說的話,楊玉蟬不是唯一的選擇,她只是必然的其中之一。
馬天保應該是就打算在大學里解決個人問題的。
他存著這個心,對楊玉蟬的心意究竟能有幾分都要打個折扣再看。
可惜她不能就這麼對楊玉蟬說。說了怕她惱羞成怒,為了要證明馬天保的「真心」與他們的「愛情」,更要跟著馬天保走了。
楊玉燕半真半假道︰「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楊玉蟬從楊虛鶴想到蘇純鈞,當即附和︰「就是如此!」
楊玉燕拿眼去看她,「別管裝的有多好,多上進,都是虛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楊玉蟬趕緊道︰「你能這麼想就對了!」
楊玉燕︰「不看那男人有沒有錢倒是可以,但要看他肯不肯給你花錢,這錢又是怎麼來的。」
前半句,楊玉蟬贊同,男人有沒有錢並不重要。可後半句,她不能贊同!那蘇純鈞就是拿這小恩小惠來騙人的!
楊玉蟬搖頭︰「不能這麼看,他花多少錢並不能證明他的真心有多少,不是說錢花的越多,真心就越多。」
楊玉燕︰「但不花錢,就更不能證明人的真心了。只憑嘴說的那叫騙子!」
楊玉蟬還是搖頭,只恨蘇老師影響了楊玉燕!
楊玉蟬︰「騙子為了騙你,也是會花錢的!他花的越多,騙的越深!」
楊玉燕︰「不花更加是騙子,還不如前者呢!」
楊玉蟬氣道︰「像蘇老師那樣的,買一個四塊錢的鐵盒子賺你十塊錢!這叫花小錢賺大錢!」
楊玉燕調門高了一層︰「那他還送我鋼筆呢!」
楊玉蟬也比著亮嗓門︰「那是咱媽免了他的房租!!」
楊玉燕氣到站起來︰「那他還送了我……!!!」那串珠子!
楊玉燕憋回去了。
楊玉蟬沒听到下文︰「他送了你什麼啊?」
楊玉燕嘴硬道︰「就那些糖啊!」
楊玉蟬︰「那都是小恩小惠!他現在給你這些,就是想著以後佔你更多便宜!」
楊玉燕的眼珠子瞪大,眼看就要爆炸。
楊玉蟬硬是往回拐︰「……我是說這樣的人!就跟這什麼似的。」
楊玉燕斬釘截鐵︰「那也不會是蘇老師!」
楊玉蟬氣到爆炸。
楊玉燕火上澆油︰「姐,其實你真沒有看人的眼光。唉!」瞧瞧那個馬天保吧。
楊玉蟬離爆炸就差一秒了。
張媽買完菜回來了!
楊玉燕和楊玉蟬一起沖過去︰「張媽!」
張媽唬了一跳︰「哎哎,我的小祖宗們,怎麼了?」
楊玉燕撲過去拉住她︰「張媽,您來評評理!」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張媽也不做飯了,坐下來听兩個小姐白話。
听完品一品這話里的意思,說︰「這是說不管花不花錢,都是騙子?」張媽拍大腿,「那一定要選一個的話,我選那給我花錢的!好歹還能賺點呢。」
兩票勝一票,楊玉燕翹鼻子。
等祝顏舒回來,也立刻被拖來當裁判。
祝顏舒嘆氣,道︰「你們說的都不對!重要的是自己要看準!挑男人一看自己喜不喜歡,二看這人是不是人品好。錢不錢的都是次要的。你們就不能眼楮瞪大點,不挑騙子?挑個好人不成嗎?」
張媽、楊玉燕、楊玉蟬一起看她。
姓楊的可是天字頭一號渣男。
祝顏舒抱臂仰頭︰「那姓楊的又不是我挑的?那是我爹挑的!」說完月兌離戰團,一扭身進屋換衣服了。
祝顏舒一走,楊玉燕馬上問張媽︰「我媽說的是真的嗎?楊虛鶴是我姥爺挑的?」
楊玉蟬也看張媽。
張媽小聲說︰「我哪里知道?我剛來時你媽跟姓楊的剛成親沒一年,你姐還沒出生,兩人好的蜜里調油似的,天天就在這屋里跳舞,點唱機就是為這個買的,一放片子,街上都能听見曲子!」
楊玉蟬也小聲說︰「我小時候還翻到過他們倆互相寫的情書呢。」
楊玉燕︰「這听著不像是……」父母之命啊。
話音未落,祝顏舒推門出來,三人如鳥獸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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