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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 大帥

「今夜,我等便要大帥給一個交代!」

騎乘在火玲瓏戰馬上的尉遲將軍怒吼聲再次響起,原本在帥府門前收斂下去的士卒,心頭的怒火再次被點燃。

若是尋常的軍官挑事,寧西軍中哪怕此刻有人故意挑撥,也鬧不出這樣的動靜。

可這次帶頭的不是旁人,而是寧西軍中的頗受愛戴的將領尉遲。

他振臂一揮或許無法讓眾多寧西軍跟著揭竿而起,但這等為眾多士卒出頭,卻已能夠贏得全軍上下的信任。

鼓噪之聲越發激烈。

站在人群後方的廖騰能夠切身體會到此刻諸多袍澤心中的憤懣和不甘,可腦海里的理智卻不斷地告訴他,今夜的事情不對勁。

非常的不對勁。

寧西軍上下眾多的老卒如這般營嘯後,爆發鬧事幾乎前所未有過,而且即便大家心中有委屈,可也不會這般毫無征兆的被點燃。

想到這里,廖騰再也無法安奈住心中的情緒,幾步從眾多的寧西軍中沖出,與拱衛帥府的大帥親衛站在一起,大聲吼道︰「諸位袍澤,這是帥府!」

廖騰張開雙手面向眾人,尤其是望著往日他頗為敬仰的將軍尉遲,連連喊道︰「將軍,這里是帥府,我等不能沖擊大帥府邸。」

「對,大帥府邸,怎可不敬?」

在廖騰之後,又有一些稍微理智的老卒從人群中涌了出來,與將軍尉遲所率領的老卒們正面對在了一起。

「我等為何會留在這里,這點還需要再問?」

人群之中,一個體態雄偉,面容猙獰的惡漢走了出來。這惡漢年歲不小,可飽受歲月摧殘之後絲毫不影響其猙獰之態。

惡漢冷眼瞥著一眾隨著尉遲起哄的寧西軍,厲聲呵斥道,「我等之所以在這里,一是活不下去,蒙大帥收留;二是這天地雖大,可許多兄弟也無處可去;三是感念大帥恩義,我等一條命賣給了大帥又如何?最後,這些妖魔肆虐,若無我等在此,難道見著那些妖魔將你我子孫後輩,都視為豬羊牛馬奴隸不成?!」

這番話一說完,人群之中的騷動似乎短暫的平息了下去。

寧西軍里有不少其實是昔日大周流放的罪犯,或是犯了事逃命至此,為求生路當兵吃糧,一晃眼間數十年已過去。這部分人群,便如這位惡漢一般,其實掙扎求存而已,哪里談得上其他。

但很快又有鼓噪之聲響起,人群里又有粗豪的老卒站出來,面對著著惡漢冷笑道︰「方朝虎,我等皆是良家子出身,入寧西軍時說好服役三年,可一晃這已是三十七年。家中雙親早亡,兄弟姊妹離散,如何不能問大帥要個交代?」

「不錯,當年我等感念大帥恩義,留在寧西城駐守,可虛耗三十多載光陰,如今……如今這大周都亡了,我等在此還有和意義!」

「若要說妖魔,哈哈哈……這天底下億萬人,憑甚要俺這老邁之軀來守,是人都死絕了不成?」

……

「反正不成!」

廖騰和那惡漢老卒等一眾寧西軍,面對著前來威逼討說法的寧西軍,很多東西都感同身受,但依舊不肯退去,「這是帥府,是老帥休息之地,誰也不能打擾!」

「哼!誰敢再上前一步,莫怪我不顧兄弟情義!」

……

「怕你不成!」

「廖老三,你算個什麼,滾一邊去!」

「老虎頭,你我都一把年紀了,莫非還想要與我廝殺一場……」

……

低矮的寧西軍帥府外,人馬喧囂,兩方人馬對峙,越聚越多,漸漸有了火拼的架勢。

以寧西軍的軍紀,在營嘯之初,未曾鬧出大的禍亂廝殺,然而,到了此刻,一個個刀頭舌忝血的老卒,被挑撥起了恩怨、憤怒,反而越發的不能收場。

踏踏的馬蹄聲響起。

尉遲騎乘著戰馬闖過擁堵哄鬧的人群,兩把熟銅 從馬背上取出,目光冷冷地瞥過帥府前阻攔的眾多人。

「閃開!」

尉遲下巴微昂,夜風吹拂雜亂的花白頭發和胡須,聲音不高不低,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將軍……」

廖騰見著尉遲這般態度,忍不住輕呼出聲。

一旁站立的如惡漢方朝虎等眾多的士卒,臉上都露出了復雜難明之色,猶猶豫豫,不知該如何回答。

大帥哥舒的威望在寧西軍中不做第二人想,但尉遲將軍統領眾多士卒,數十年下來與諸多妖蠻妖魔廝殺,同樣養出了極大的威信。

至少尋常士卒,面對這位敢于身先士卒,又肯為兄弟袍澤斷後的將軍是心悅誠服的擁戴。

今夜這般動靜,若說沒有尉遲出頭,恐怕也鬧出這般動靜。

「我再說一遍——」

尉遲緩緩抬起右手的銅 ,面目森然,「閃開!」

寥寥一句,卻絲毫沒有人懷疑這位積威甚重的將軍,下一刻那熟銅 就徑直會拍打過來。

只是——

站在帥府門前的眾多老卒,嘩啦一下單膝跪地,即便心中猶豫,最後也無半點避讓的意思。

這寧西城里,尉遲能夠一句話讓他們勇往直前,面對妖蠻妖兵,絲毫不退。

但唯有身後這低矮殘破,比起尋常民居好不出多少的帥府里的那個人,能讓在場許多人心甘情願赴死。甚至,比赴死更難的,每一日每一夜,去經受那無盡的思鄉、痛苦和寂寞煎熬。

「冥頑不靈!」

尉遲雙眼之中迸發殺機,陡然一夾馬月復,手中的熟銅 高高舉起,朝著最前方的廖騰頭顱狠狠的就敲打了過去。

任誰都知道,尉遲將軍的武藝絕頂,哪怕如今年邁,可尋常妖魔都難以抵擋其分毫,更不用說普通的士卒。

這一下,不少鼓噪的寧西軍驟然沉默了下去。

但另外一匹人,卻又轟然叫好了起來。

叫好的這些老卒,雙目赤紅,神色興奮而癲狂,仿佛心中那根長久繃著的弦已經徹底斷裂,心中猛獸月兌匣而出,再不受束縛。

廖騰單膝跪地,面對尉遲策馬朝他沖殺而來,絲毫沒有閃避的意思,反而在最關鍵的一刻,閉上了雙目。

終究一死而已,死了,也就不必再去面對這些心頭千斤重的重擔。

恍惚間,他似能回想起數十年前出瀚州來寧西城的事情。

那時節,他心高氣傲,自詡練過拳腳武藝,好打不平,可終究還是惹出了是非,無奈遠走寧西城。

後來入了寧西軍,又與犯邊的妖蠻廝殺了一場。

之後漸漸了解到了那位大帥,並且因緣際會曾得蒙其攀談一二。

他至今依舊記得那帥的那番話,這天下終究是要有人在這寧西城的,我輩男兒若不在此,難道還指望其他人?!

三年、五年、十年……

一次次廖騰都覺得再難支撐下去,可他又一次次地堅持了下來。

饑餓、病痛、孤寂、思鄉,種種情緒不一而足,有些人埋骨此地,有些人悄然逃離,但更多的還是如他這般,在此駐守,承受煎熬,日復一日地警戒,與妖蠻妖兵廝殺。

人生不到百年,最後不過是黃土一抔,終究不過是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呼——

火玲瓏戰馬驟然發力,一躍數丈。

人借馬力,馬背上尉遲手中的熟銅 攜帶無匹力道,朝著廖騰當頭打了過去。

山石可碎,遑論人的頭骨?

「將軍!」

單膝跪立在一旁的惡漢方朝虎雙目含淚,猛然高呼,他魁梧的身板上穿著的衣甲似乎都被鼓脹起來的骨骼肌肉給撐破了一般。

前面不少人罵他罵得不錯,他不是什麼良家子。之所以會來到寧西軍的原因很簡單。

他是流放的罪犯。

早年間大周境內不少罪犯都會被發配到寧西城,一路艱難困苦不必多說,能真正走到這里的十不存一。

可真的到了寧西城,進入寧西軍之後,許多人都從曾經的奸惡之徒,漸漸轉變。

不論是恕罪也好,還是為了心中的熱血也罷,還是他們這些人無處可去,又或者僅僅只是感懷老帥恩義,總之,在這寧西城數十年,他絲毫不後悔。

這條命本來就是撿來的,每多活一天都是賺來的。

在這寧西城,他至少知曉,自己生在這天地,終究並非一無是處。

面對老將尉遲,他心中是又敬又畏。

他曾在尉遲手底下一起廝殺過妖蠻,數百里荒漠奔襲,甚至還曾被尉遲從一頭妖蠻里救過性命。

他面對尉遲他不敢動手,這寧西軍之中沒幾個人面對尉遲還敢動手,若尉遲要殺他,他也甘願引頸就戮,可這一瞬,他是真的希望尉遲能夠收手。

今夜的寧西軍,營嘯哄鬧,火燒營房,嘈雜漫天。

但是所有人哪怕在今夜突然陷入到某種莫名的癲狂之中,可數十年下來的習慣,軍紀,還有袍澤之情,依舊未曾在軍中真正的見血,沒有人將刀兵面對向自家的兄弟。

然而,這種情況若是此刻在尉遲手中親自打破,方朝虎幾乎不用多想也知道後果將會有多嚴重。

帥府左右,火把光芒閃爍。

遠處的夜空之中,忽而有雷鳴電閃之音。

就在尉遲拍馬到了廖騰身前,眼看銅 落下,欲要將擋在身前的廖騰一 打死,這千鈞一發之際——

驀然間——

帥府大門忽而打開。

一道刀光飛掠而至。

叮!

火星四濺。

直刀與銅 相踫,生生抵住了這重若萬均之勢。

一只枯瘦的手掌輕輕一拉一拍,火玲瓏戰馬倒飛而回,摔在了地上哀鳴不一樣。

尉遲高大的身軀在空中一個翻滾,牢牢站住,望著從帥府里突然出現的這人。

寧西軍上下,所有人都望著這個從帥府之中出現的這人。

嘩啦——

齊齊的跪伏叩拜之聲響起。

「大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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