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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反噬

「啊?!」

幾個突然正面看到了那轉過身的藍衫老人面容的家丁,齊齊驚駭出聲,有膽子小些的幾乎雙手撐在地上就朝後倒退。

面前這老人,他們其實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李家的天,他們的大老爺李元。

許多人不少要麼就是服侍過,要麼就是被他們的大老爺李元提點過,看著一步步長大的。

可這些人從來沒有見過自家老爺這番模樣,一身藍色的長衫無風自動,微微激蕩著,看著干瘦佝僂的身軀,似乎無形之間拔高了不少。

臉上一邊是蒼老枯槁的面容,一邊卻是白色的森森骷髏頭,幾乎看不到半點皮肉。

舉手投足間,更是能夠听到一陣細微的虎嘯龍吟之聲。

那種沛然的氣勢,僅僅只是站在那里,就叫人產生一種不可直視的莫名威勢。

更為令人震怖驚恐的是,李家家主李元的雙目,赤紅如血,仿佛有紅色光芒溢散出來,有一種奪人心魄的詭異感。

其實他們此前已經多有配合著李直來制住「發病」的老太爺的事情,可從來沒有一次如今晚這般,見到老太爺的面容上的皮肉月兌落,宛如妖鬼。

那種駭人的模樣,若非有李直在場,恐怕這一下就已經跑了個干淨。

「吼——」

李元張著嘴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嘶吼,嘶吼的聲音並不大,可听在人耳里,只讓心神震顫,連站都難以站穩。

「父親,快醒醒,是孩兒在這里。」

李直看著自家老父的模樣,臉上雖有驚慌的神色,但並未如同其他家丁一般被嚇得手足無措。

反而超前走了幾步,砰地一下跪倒在地。

李家家主李元似乎被李直的聲音吸引,微微超前探身低下了頭。

啪啦啪啦——

火光通明的房間內,有一塊塊細微的碎肉從李元的臉上跌落了下來,本來不過是半張露出白骨森森的面孔,到了此刻已經有大半張看不出皮肉的痕跡。

「父……父親……」

李直望著靠近自己那猙獰丑陋的面容,聲音微微發顫。

背在身後的手,卻無聲地朝站在後方的中年管家打了個手勢。

那中年管家喉結滾動,似無聲吞咽了一口口水,繼而微微側頭,朝著一旁幾個從驚駭之中稍稍緩過神的家丁又眼神示意。

「父親,孩兒答應父親,明年春闈定然名列三甲,入翰林院,分潤大周氣運,以解父親困厄。」

李直微微顫抖的聲音繼續響起。

在李直身後哪些緩過來的家丁,則趁著老家主李元將注意力集中在李直身上,腳步悄然地再度撿起網繩和鐵索,似乎想要故技重施。

嗆啷!

一個家丁拾取鐵索時,不經意地發出了一聲金屬脆響。

「吼!」

李元驀然抬頭,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咆哮,紅色的雙眼再度涌現出血光,干瘦的身軀仿佛又一種恐怖的力量在不斷提升。

「父親,請恕孩兒不孝。」

正跪在地上的李直驀然喊了一句,忽然整個人合身朝著李直撲了過去,雙手死死抱住李元的下半身。

「快!」

後面站著的管家見狀,急忙朝著周圍那幾個家丁喝道。

眾人登時齊齊再度涌上,鐵索和套網朝著一張面容漸漸化作骷髏狀的李元扔了過去。

只是不等這些鐵索和套網落在李家家主身上,對方雙手張開,宛如家主一般的手爪猛然一揮。

砰砰砰——

六七個拉扯著另一頭的家丁再度飛了出去。

這一次,比先前摔得還要重,木制的家具和各種花卉花盆打翻了一地。

只是即便這般動靜,整個李家的內宅之中,也無其他人靠近。

面孔已經完全如骷髏模樣,雙目深處卻仿佛又兩團紅色火焰燃燒的李元,又猛地抬起一腳,將李直整個人踢飛了出去。

李直倒跌在地,望向仿佛一具骷髏架子穿著長衫的父親喉嚨一甜,吐了一口鮮血。

「少爺,少爺,這可如何是好?」

摔得七葷八素的中年管家神色淒惶,語帶哭腔地爬到了李直身邊。

「父親遭受的反噬已經到了肉化白骨的階段,再這般下去,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早晚要淪為,要淪為……」

李直眼眶通紅,雙手僅僅握成拳,顯得心中難受異常,可是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同時又涌上心頭。

看著向來敬愛有加的父親,一步步淪為怪物,那種折磨和疼痛,簡直難以言喻。

如今這般狀況,除非他立刻就中了進士,得入翰林院,否則都是無用。

且此刻,眾人再次,想要阻攔都不可能。

「 嚓 嚓——」

仿佛是骨骼摩擦發出的脆響響起。

宛如一具骷髏架子穿著衣服的李元,身體慢慢動了,看著動作並不算特別平穩,整個似一陣風就會吹倒一般,可有偏偏行走自如,正在一步步邁向大門。

「不行,快攔住父親!」

李直強撐著站起身,再次呼喊一聲,似乎想要讓其他家丁一起將李元阻攔住。

以李元此時的狀態,不論是被外人所知曉,還是在毫無理智造成的傷害,後果都是無法承受的。

若是驚動了朝堂,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可在場不論李直還是那些家丁,幾乎都沒有人能夠站起身,即便家丁之中,有些傷勢較輕的,眼看這等情況,也寧願哼哼唧唧躺在地上裝死。

眼看李元一副鼓樓架子披著寬大的藍色長衫走到了門前,忽然間,外面一陣狂風陡然倒灌進了房間內。

門前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年輕書生,神色淡淡,絲毫不為李元的骷髏身軀所動,反而眼里帶著幾分審視和趣味昂然之意。

「裴兄?!」

李直揉著眼楮,看清了那書生的模樣,微微一愣,月兌口喊道,「裴兄如何在此處。」

可話剛說完,隨即又臉色大變,急忙喊道︰「裴兄快快讓開,家父遭術法反噬,如今化作白骨骷髏,不認生人。」

「原來是這樣。」

裴楚站在門前,看著一步一步朝他靠近的白骨骷髏,絲毫沒有半點閃避的意思,反而沖李直笑了笑,「李兄莫怪,我夜來多夢,未曾入眠,聞听得動靜方才到此。」

他在內宅的院牆上已經觀察了許久,不過卻不好直接說,他比李直還先一步就到了內宅。

裴楚話一說完,目光投向了在他面前站著的李家家主李元,在裴楚眼里,此刻的李元當真是有些……怪異!

這個怪異不單是對方化作了白骨骷髏,而是裴楚能夠從對方身上看到濃郁的死氣,又或者可以說是陰寒氣息,顯然起主人此刻已經可以當做陰邪鬼魅來對待。

但偏偏,其體內又有一股綿延浩大的力量在支撐著,使得其並未完全淪為僵尸、妖鬼之類的死物,反而蘊藏著莫名的生之氣息。

而那股支撐對方的力量,不是別的,正是大周朝的破發誅邪的龍虎氣。

「龍虎氣破法誅邪,鎮壓鬼魅陰穢,可偏偏這人的身上……」

裴楚目光灼灼,他如今三十六處穴竅圓滿,正式邁入洞玄之境,即便未曾用「開天眼符」,法力氤氳之下,亦有洞察之能。

「這是龍虎氣反噬麼?」

他想起在院牆上听到李直隨口說的一句,心中略略有了些猜想。

「吼!」

李元身形已經邁步到了門口,兩團綻放著妖異紅光的眼楮盯著裴楚,若有若無偏又動人心魄的嘶吼聲再度從李元的白骨面孔里傳了出來。

跟著身形一躍,從寬袍衣袖里伸出來的白色手指朝著裴楚就抓了過來。

裴楚衣袖輕輕一甩,一股勁風憑空升起,將李元整個人倒卷回了房間之內。

腳步輕松的走近房間,隨手撿起一根鐵索,手腕用力,微微一抖。

鐵索登時宛如活物一般,在空中旋轉兩卷,嘩啦啦一下就將成了骷髏架子的李元給纏繞住。

鐵索和骨骼摩擦發出刺啦啦的刺耳聲,盡管李元看著不過是一具骷髏白骨,可全身卻堅硬異常。

裴楚也沒有真誅殺了對方的心思,只是用鐵索困住對方後,又用腳挑起另外一條鐵索,兩條鐵索其上,將李元困了個結實。

「快快!」

站在旁邊的李直看自家老父被制住,一時也顧不得去理會裴楚為何有這般能耐,急忙招呼起那些剛剛站起身的家丁上前。

眾人有七手八腳地將成了骷髏架子的李元困得結結實實,最後李直找來了一塊長款七尺的紅布,將李元全身蒙上。

說來也怪,方才還兀自掙扎不停的李元,在蒙上那紅布之後,漸漸的就平靜了下去,繃直的身軀也漸漸癱軟,**在外的右手手掌,以肉眼可見的又恢復到了擁有皮肉的模樣。

「呼——」

李直這才長長吐了一口濁氣,整個人似要癱軟一般,一**坐在地上。

好半晌,李直才緩過勁來,踉蹌著站起身,沖著裴楚勉強一笑,拱手道︰「多……多謝裴兄了,若非裴兄及時趕制,家父……家父……」

「無需如此。」

裴楚輕輕擺擺手,目光在李直身上打量一番,見他嘴角掛著血絲,出聲道,「李兄可是有受傷了?」

「一點小傷而已,不足掛懷。」

李直輕輕搖頭,露出一絲苦笑,又掃了一眼狼藉一片的房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我換個地方與裴兄細說。」

裴楚輕輕頷首,不論是他今晚撞破了李家內宅發生的這些,還是方才展露的那點小手段,李直都是有話要與他說的。

「還請裴兄稍待。」李直又伸手示意裴楚到房門外等候。

裴楚點了點頭,徑直走到了房門外。

站在門前,裴楚目光望向李府之上的虛空,隱約間似又看到了那一絲從李府沖入高天的龍虎氣。

只是相比起此前,似乎又微薄細弱了幾分,且其中隱隱摻雜了幾絲血色。

「大周龍虎氣,怕是比我想得要復雜得多。」

裴楚腦海里浮現起了此前自己關于人道氣運和大周龍虎氣的猜想,最初他是將兩者等同看待,但後面漸漸覺得其中又許多區別。

大周朝廷所代表的不過是此間的一個王朝,但要說就人道,其中差距不止萬里。

在越州東越城時,那浮羅教妖女又曾與他打過一個啞謎,言若是一間房子面對風霜雨雪侵襲,是該推了重建好,還是看著這房子被雨雪風霜壓垮好。

還有那司州時的佛魔老僧,許多事雖然依舊籠罩在雲霧之中,看漸漸的這方世界的面貌已經逐步展現在他面前。

裴楚發于微末,對于底層百姓多少有了一番了解,唯獨這方世界的中上層,統治者和那些隱藏在其後的神靈妖魔,還缺乏足夠的認識。

在房門前,裴楚等待了片刻,一直等到房間內徹底安靜了下去,他才見著李直略顯疲憊的身影。

「勞裴兄久等了!」

李直又再度朝裴楚拱手行禮,臉上露出一絲勉強的笑容道,「此前明德與我說,裴兄救了他性命,我以為是夸大,不想裴兄身懷奇術,卻是我怠慢了。」

這方世界有道術有妖魔,尋常普通人家或只是耳聞,像李直這般的富貴人家,卻是知曉得要多得多。是以,對于裴楚展露的那一手小手段,雖然有些意外,但並沒多少意外。

「裴兄,這邊請!」

說話間,李直又示意裴楚離開內院,引著裴楚來到了前院的一處涼亭邊上。

夜風習習,涼亭里不知何時已經有下人點燃了燈籠燭火。

兩人在涼亭上坐下,李直目光再次在裴楚身上端詳了一番,許久才出聲道︰「不知裴兄可知龍虎氣?」

裴楚輕輕點頭,「知曉一些。」

「如此倒省了我一些唇舌。」

李直搖頭苦笑,他倒也不意外裴楚知曉這個,對于普通人來說或許是秘密,可對于有術法在身者,多有听聞。

這是大周統御天下二百年所依仗的底氣,天下僧道巫覡妖魔鬼魅俯首,有所了解並不算意外。

李直頓了頓,又跟著繼續說道,「但凡朝廷恩科,我輩學子若能金榜題名,皆能得朝廷龍虎氣庇護。若是得入翰林,或是為朝廷九卿忠臣,更是能借助龍虎氣施展術法神通。」

說著,李直的目光不經意地在裴楚身上掃了一眼,似乎想知道對方的神情。

只是裴楚依舊平靜異常,這些他在司州時已或多或少的知曉了一些。

眼見裴楚神情自若,李直又嘆了口氣道︰「不瞞裴兄,家父三十年前中舉,此後數十年宦海浮沉,後受小人攻訐,辭官歸鄉。」

「哦?」裴楚眼中似乎訝然,「辭官之後是遭遇了何事?」

李直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道︰「我大周龍虎氣雖能護佑得一些朝廷要員,不為外邪所侵,甚至可讓一些翰林學士借之以施展術法。可……」

「如何?」裴楚微微坐直了身體,平時著李直。

「可同樣,若是忠臣或是學士被朝廷罷黜,亦會遭反噬,尤其是借助的龍虎氣越多,罷黜之後所遭其害愈重。」

李直長嘆一聲,「最初家父不過是發作一些 癥,但漸漸的血肉遭侵蝕,如中邪法,每十日一次,漸淪為白骨之軀,不為人形。再往後……」

李直沒有再說下去。

裴楚听到這里卻是驚詫難言,他雖然不知李直所說是真是假,但從他在李府上所見之龍虎氣,至少八九成所言不虛。

從涼亭上站起身,裴楚再次抬頭望了望涼亭外蒼莽的夜色,無聲呢喃了一句,「這大周朝,還真是多有詭異,難怪當日荀浩思讓我去玉京走上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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