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蒼穹如幕,以黑暗籠罩大地。
清美的月光,卻如匹練般,溫柔地垂落在皇宮的湖畔花園。
湖邊小亭之下,唯有陸平安和胡靈兩人。
陸平安環顧四周,問道︰「端木羽擄走你的那天晚上,是不是也和現在差不多?」
胡靈道︰「但我們這次見面,不是我父皇的安排,而是我自己想要見你的。」
事到如今,他們兩人之間的那層窗戶紙,早已被捅破,胡靈自然也不會再掩飾內心的想法。
陸平安道︰「嗯,有些事,我們是應該好好談一下了。不過,這地方不會給你留下不好的回憶嗎?」
胡靈道︰「當然會,那時候听到端木羽說什麼借身還魂,我整個人都被嚇壞了。」
陸平安道︰「那你為什麼還要讓我來這里見面?」
胡靈道︰「一味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若不勇敢面對,只會在我心中留下魔障,所以,我選擇面對它。何況,現在有你,我便更有勇氣戰勝心里的恐懼了。」
陸平安笑了下,道︰「看來經歷那件事之後,你成長了許多。」
胡靈神色微黯,道︰「但這成長的代價,未免也太大了,死了那麼多人,就連你師父也……」
陸平安道︰「你也是受害者,不要有這種自責的想法,我師父經此一劫,說不定將來還會迎來新生,並不完全是件壞事。」
胡靈目光微垂,道︰「可是有時候我就不禁會去想,要是死的人是我,那可能就不會引起這麼大的麻煩了吧?這種想法,是不是很奇怪?」
陸平安心生憐惜,忍不住便伸出雙手,將胡靈輕輕擁入懷中。
胡靈嬌軀微顫,呼吸都變得急促緊張了起來,卻也沒有反抗,就這樣小鳥依人地靠在了陸平安懷里。
此時無聲勝有聲。
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心里都不由想道,要是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那該有多好。
又或者,假如沒有端木羽從中搗亂,如今兩人的關系,恐怕又會變得不一樣了。
當然,倘若沒有發生那件事,他們也未必能這麼清楚地意識到,對方在自己內心,究竟佔據了怎樣的位置。
但可惜,假如只是假如,現實往往就是這般不如人意,還夾雜著些許殘酷。
這才兩情相悅沒多久,便又要迎來分離。
一會後,胡靈問道︰「你什麼時候走?」
陸平安道︰「明天一早。」
胡靈又問道︰「那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對不起,我沒辦法給你一個準確的答復。」
陸平安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找到丹方、煉制好九轉回魂丹,因此也不想給胡靈許下不切實際的承諾。
胡靈道︰「其實我也知道會是這個答案,也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些什麼,但是,你總會回來的吧?」
陸平安低頭看著
胡靈,道︰「會的,這個我能答應你。」
胡靈微笑道︰「那就好。去了東虞國,你要萬事小心,好好照顧自己。」
陸平安道︰「你在滄梧國也是一樣,還有,修為境界,該好好提升一下了。」
事實上,他們兩人的生活方式,和以前比起來,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陸平安還是獨立在外闖蕩,胡靈依舊是受人保護的公主殿下,只是兩人的關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也就有了更多的擔憂與叮囑。
此後,陸平安和胡靈就這樣相擁著聊了一夜,沒有談什麼重要的大事,就是閑聊瞎扯,無話不說。
濃重如墨的夜色,今晚似乎流逝得特別快,轉眼間,就褪去了黑暗,天光漸亮。
「走了。」
陸平安松開雙手,說道。
胡靈戀戀不舍地起身,道︰「保重。」
該說的話,他們都已經說過了,此時便無需多言。
胡靈坐在小亭下,眼波流動,就這樣目送著陸平安的背影,漸行漸遠。
……
盡管在明面上,幻音坊聲稱不再復仇,但誰也不知道暗地里會有什麼動作。
胡靈身在皇宮,有諸多高手保護,相對還是比較安全的。
可陸平安只身前往東虞國的稷下學院,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他這次的去向,沒有太過大張旗鼓,只有寥寥幾人知曉,也只有那幾個人來為他送別。
皇宮側面的一個小門處,關獻圖、周大鉞、羅義三人,齊聚于此。
「路上小心!」
「一路順風!」
「別死在外面了,死也要死回來。」
他們都沒有說得太多,只有簡單的幾句,因為他們都很清楚,以陸平安的能力,不必過于擔心。
真要是陸平安和燕老八的殘魂,都解決不了的麻煩,他們估計也無計可施。
而陸平安看著他們三人,卻是感慨萬千,同時又心懷感激,道︰「我在洛天城,沒有什麼認識的人,這些日子以來,承蒙幾位的照顧了,此行一別,也不知何時才能再次相見,還請諸位多多保重!」
說著,陸平安拱手鞠躬,向三人行下大禮。
三人見狀,便也拱手回了一禮,他們是有照顧陸平安,但陸平安又何嘗不是幫了他們的大忙?
隨後,關獻圖一揮手,就有人牽著一匹龍鱗馬,走了過來。
「這是陛下送給你的,他不是不想來給你送行,而是一旦來了,整個皇宮都會知道這件事。」
陸平安點了點頭,表示理解,道︰「陛下考慮周全,那這匹馬,我就收下了。」
周大鉞道︰「其實我覺得,陛下送你馬,是不是還想讓你當駙馬的意思?」
羅義笑道︰「哈哈,很有可能,雖然你小子終究還是沒能留在洛天城,但將來就說不定了。」
「將來的事
,將來再說吧!」
說完,陸平安就一邊牽著龍鱗馬,一邊揮著手,穿過那道小門,走出了皇宮。
離開皇宮一段距離外的拐角處,陸平安剛想上馬,卻很意外地看到了薛承武。
陸平安愣了下,問道︰「你是在等我?」
薛承武面無表情地道︰「你不是想和我打一場嗎?」
陸平安笑道︰「現在就沒有這個必要了吧?」
薛承武道︰「嗯,我也認為沒必要,把你給傷了,路上不安全。」
陸平安笑了下,道︰「你倒還挺自信的,那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來?」
薛承武道︰「我當時答應了你的挑戰,不管打不打,總要來一趟。」
那時候,他們兩人根本就沒說幾句話,陸平安沒想到薛承武當真就記到了現在。
由此可見,這家伙似乎也是個重視承諾的人?
當然,就算真要打起來,陸平安也有十足的信心,能夠戰勝薛承武。
「等我下一次回到洛天城的時候,我們再好好打一場。」
薛承武道︰「好,一言為定。」
陸平安道︰「在我看來,你應該是個很不錯的人。」
「在我眼中,你是個值得尊敬的人,不管是飛魚衛和寒英閣的事,還是這次公主的事,你的所作所為,都令人欽佩,諸如曹信之流,根本無法與你相提並論。」
薛承武一臉平靜地說出這些話,給人一種真心實意的感覺,而且他也完全沒必要特地討好陸平安。
陸平安想了下,說道︰「有個人曾經說過,你未來可能會成為我們滄梧國的大將軍,從某個角度來說,這當然是件好事,但……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薛承武道︰「問。」
陸平安道︰「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最敬重的那個人,意圖謀反,在私人情感和大義之間,你會怎麼選擇?」
幾乎整個滄梧國的人都知道,薛承武最敬重的人,是他父親明威大將軍。
別說是謀反這種大罪,一般人就算听到有人說自己父親的不是,都會心生不悅。
但薛承武只是眉頭微微一皺,然後就真的思考起了這個問題來,甚至都沒問陸平安究竟是何居心。
薛承武至始至終都沒有太大的表情變化,可陸平安總覺得,他好像確實並不知道,明威大將軍和寒英閣之間,有什麼陰暗的勾當。
若當真如此,那陸平安的這一問,對于薛承武的內心,可能就會造成一定的影響。
當將來事情真正發生的那一刻,薛承武就不至于措手不及,被情勢逼迫得走上跟隨他父親的道路。
陸平安見薛承武陷入沉默,說道︰「不著急,我相信你總會找到答案的,也不一定要告訴我,只要你能夠直面自己的內心想法就行。就這樣吧,他日再會!」
言罷,陸平安翻身上馬,就此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