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擺渡漢子的驚呼聲中，就見氣彈內部血霧散去，本應死在百倍壓力下的江月白竟然毫發未傷，背對夕陽，仍舊端正而立。
此時，她身上的一襲白衣已經完全變成了血紅色。
並且，原本如同輕紗一般的面料，此刻也不再隨風舞動，而是粘連固定在一起，好似片片冰碴。
整個人仿佛穿著一套血紅色的戰甲。
「呵，不愧是變異的惑亂妖獸，能力很強嘛。」
江月白冷聲一笑，嘲諷道，「正好，昨日那家客棧的枕頭我用不慣，到現在肩膀都還有點兒酸，快讓那頭畜生再加把勁，給我好好揉揉。」
說話間，就見她抬起手，揉了揉肩膀，完全不像是承受著百倍壓力的樣子。
嗷嗷嗷！
沒等擺渡漢子下令，巨鯊就已經怒吼著縮緊瞳孔，增大了施加在江月白周遭的力場。
然而即便如此，江月白仍舊是一副輕松淡然的模樣。
「哼，就這種程度麼？」
江月白冷哼揮袖，竟直接以蠻力扯碎了力場，氣彈頓時瓦解消散！
「乖乖，這身衣服原來是件法器啊。」
陸平安見狀，不由贊嘆，問向老乞丐道，「師父，你剛才說妙衣門，我怎麼沒听過？」
「哈哈，那是自然。」
老乞丐抿了一口酒，語出驚人道，「因為妙衣門兩百年前就不存在了，你當然不可能听說過。」
「朝代更迭，大浪淘沙，就連當初攪亂風雲的鯤鵬道宗，現在都鮮有人知，何況是一個小小的妙衣門。」
老乞丐講到這里，不由開始感懷起來，語氣出奇的正經。
事實上，他說的「小小的妙衣門」，並非是指宗門的勢力弱小，而是妙衣門從始至終，一共就只有七個人。
這七人皆是女子，被世人稱為「妙衣門七仙姑」，並且其中六人都是妙衣門門主的弟子，門內關系十分簡單。
建派幾十年間，妙衣門與世無爭，師徒七人一心修煉，少與外界聯絡。
後來，妙衣門門主壽盡，六名弟子不知為何，無一人留下，盡皆散去，幾十年後，便再無消息。
听著老乞丐的敘述，陸平安越發一頭霧水。
老乞丐境界高深，活過幾百年歲月，知道妙衣門的存在，倒是不稀奇。
可江月白卻是二八芳齡，她是如何得到妙衣門的傳承的？
看來，這世上有奇遇的人，不光是自己啊。
陸平安暗暗感慨道。
老乞丐敘述的同時，施展了妙衣門秘法的江月白，已經和變異巨鯊戰在了一處。
這一次，江月白並未持劍，而是赤手空拳，以剛猛無匹的近戰路數，硬撼巨鯊的一次次沖撞和掃鰭。
其拳腳威勢之霸道，簡直不像是一名女子。
而那頭變異巨鯊，則再次展現出了驚人的靈智，除了發射力場氣彈，它竟然還會在體表附著靈氣。
這使得它本就皮糙肉厚的身體，防御力變得更為強悍。
一時間，江面上靈氣對撞之聲不斷，水浪翻騰，不少游經此處的河魚，都被擴散到水下的余波震暈，浮出水面。
百余回合過去，江月白抓住巨鯊擺尾的空擋，狠踏在巨鯊頭部。
借力後退，拉開距離的同時，她迅速取出一粒血龍丹吞下。
隨著她心念轉動，作用于身上的法衣，就見先前粘連固定在一起的面料，又開始變得松散，漸漸恢復到原本的狀態。
「什麼！這是……」
見此情景，老乞丐不知為何突然驚呼出聲，眼中同時浮現出一抹復雜的色彩。
「怎麼了？師父，難道她的功法有問題？」
陸平安還是第一次見老乞丐失去淡定，不由心跳加快，急忙問道。
「沒……沒什麼，不用擔心那丫頭，是師父想起了別的事。」
老乞丐干笑了一聲，似乎不願提及，擺著手將這個話題岔開。
這時，江月白那身法衣已經完全恢復了原狀。
除了她和老乞丐，沒人注意到，在法衣的狀態發生變化的過程中，她的兩手掌心，各有一團微弱的光暈浮現。
「二郎丸，挺住啊！區區人類，肯定沒你堅持得久。」
擺渡漢子沒想到江月白的實力竟然如此之強，此刻也不禁有些緊張，不停地為巨鯊加油打氣。
「師父，這恐怕就是她的極限了吧，您看……」
雖然江月白十分自信，但生性謹慎的陸平安，免不得往糟糕的方向去想。
再加上老乞丐剛才的奇怪反應，此刻他心中的擔憂越發強烈。
然而，陸平安才說到一半，便被神情嚴肅的老乞丐出聲打斷了。
「沒事的，徒兒，你……你先別說話，讓為師靜一會兒。」
老乞丐默默地望向戰局中披覆血色法衣的江月白，遞到嘴邊的酒壺甚至都忘了抬起來。
人生何處不相逢。
誰能想到，這趟滄梧國之行，他不僅收了一個看著順眼的徒弟，還偶遇了故友的傳人。
由妙衣門門主自創的「神織之術」，可以織造出如同自身身體一部分的法衣，只要以穿戴者的鮮血為引，便可實現「人衣一體」。
法衣激活後，穿戴者的攻擊、防御、反應速度等，都將得到大幅度增強，實力提升數個小境界不止。
百余年過去，雖然妙衣門早已淡出世人的視野，但出自妙衣門七仙姑之手織造的法衣，偶爾還會有現于世的。
老乞丐本以為，這件法衣是江月白在機緣下，踫巧得到的。
可江月白竟然掌握了妙衣門法衣，更高層次的使用方法，那麼她必然是七仙姑親自教授的弟子。
而七仙姑中，能做到將法衣之力萃練成兵刃的，也就只有兩百年前便已故去的妙衣門門主，以及身為門主最小弟子的「她」。
恍然間，老乞丐的眼前有無數場景閃過，時光仿佛倒回到曾經。
那一年，他仗劍下山，意氣風發，立志撫平天下不平事。
那一年，她風華正茂，剛剛拜入妙衣門。
而今，滄海桑田，一切皆成過往。
「萃血凝槍，浮華雲煙。」
不遠處江面之上，江月白探出雙手，口中輕念。
霎時間，就見法衣由紅轉白，蘊藏著靈氣的血液，全部匯聚到她的兩掌掌心，最後鑄成一支由血液組成的長槍。
緊接著，她的身體在法衣產生的吊力下，慢慢上浮到空中，居高臨下，當空而立。
「二郎丸！給我跳！」
江月白此時距離江面約有三丈左右，並不算高，巨鯊完全可以夠到。
在擺渡漢子的命令下，巨鯊「撲通」一聲潛入深水，準備上游借力後，躍至空中攻擊。
俯視著下方暗藏危機的江面，江月白心如止水，她松開左手，換由右手單手持槍，同時右臂高舉，做出投擲動作。
槍未擲出，江面之上便已泛起圈圈漣漪。
須臾過後，一道巨大的黑影從江面下浮現。
又過片刻，巨鯊一躍出水，血盆大口中腥風彌漫。
此刻，擺渡漢子正藏身在巨鯊口腔內，一個由畸形牙槽形成的凹陷中。
每次巨鯊吞吃活人，他都會藏身在這里，慢慢欣賞那些登船時還說說笑笑的渡客們，被鋸齒肢解的樣子。
「就是現在！二郎丸，快咬！」
見江月白不躲不閃，擺渡漢子心中狂喜，啞著嗓子，亢奮地喊著。
可就在下一刻，一道血光突然從他的眼前劃過。
和過往不同，這一次，巨鯊未能格擋住對方的攻擊。
由江月白的血液凝成的長槍，頃刻間擊碎了鯊齒，貫穿巨鯊的身體後，在江面上炸起一團巨大的水花。
砰！
器官遭受重創，巨鯊的身形在半空中一頓，接著徑直墜落，魚身側翻，漂浮在水面上。
「佩服！佩服！江姑娘，你這招太霸道了。」
陸平安倒是沒想到戰斗會結束得這麼猝不及防，心中驚嘆著江月白這一式威力的同時，他趕緊上前，以靈氣化形成的大手將巨鯊的身體拖拽住，以防被江流沖走。
「丫頭，你這招叫什麼？」
老乞丐倒背著雙手來到江月白身邊，看似無意，實則關心地問道。
「嗯……浮華雲煙，半生滄桑。」
江月白略一沉吟，如實相告道。
雖然贈予她這身法衣的前輩，禁止自己向他人透露師承，但說出一招半式的名稱，應該沒什麼大不了的。
畢竟這八個字，應該是那位前輩對自身晚年處境的慨嘆。
直到現在，江月白還記得那位前輩在彌留之際，對自己說過的話︰「孩子，不是婆婆自夸，我年輕的時候，長得也和你一樣好看。你以後一定要小心身邊的男人，尤其是使劍的男人，他們啊，都是些混球！」
「半生滄桑……」
听到這一式的名稱，老乞丐眯起一雙老眼，輕聲呢喃不停，心里不知在想著什麼。
另一邊，陸平安繞到巨鯊的頭部位置，掰開魚嘴，把藏身在牙齒縫中的擺渡漢子拎了出來。
「嘶！疼疼疼，疼啊！」
由于牙槽位于魚嘴的側邊，並未正面承受攻勢，擺渡漢子重傷未死，此刻正慘嚎不停。
「疼？哪疼啊？」
陸平安微微咬牙，笑容凶狠地問了句。
「腿……腿疼。」擺渡漢子眼里掉著眼淚道。
「沒事兒，腿在魚嘴里呢，不疼了。」
陸平安嘿嘿一笑，掰過擺渡漢子的腦袋，指了指他被巨鯊咬斷，還未來得及吞咽的半條腿道。
「不，怎麼會這樣？」
擺渡漢子一看，臉上的表情瞬間一僵，聲音顫抖，難以置信道，「為什麼？二郎丸，你……你竟然要吃我？」
嗷……
巨鯊發出一陣如同破風箱一般的嘶吼，眼珠子翻了翻，大嘴想要張合咀嚼，卻使不出力氣。
「呵呵，你真以為它把你當成兄弟了？」
陸平安撇嘴冷笑道，「醒醒吧，你只是它獲取食物的一種道具，大難臨頭時，它自然要把你吃掉，以免當個餓死鬼。」
惑亂妖獸本就凶戾殘暴，這頭巨鯊更是受到慘死渡客的陰怨之氣影響，才產生了變異，怎麼可能有一絲良善？
只能說，這個擺渡漢子太自作多情了。
此刻，擺渡漢子的一條腿被巨鯊咬斷，身上還有多處被靈氣罡風刮出的傷口。
以他普通人的身體承受能力，估計再過不久就會死亡。
陸平安並不打算殺他，因為已經沒有動手的必要。
「你胡說！二郎丸不可能會害我！」
擺渡漢子視線恍惚，顯然已經失血過多，到達了極限。
可他還是強提著氣力，歇斯底里地反駁著陸平安剛才的說法。
然而他話剛說完，現實便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
奄奄一息的巨鯊約莫真的不想做一個餓死鬼，魚嘴奮力朝側邊一扭，再次向擺渡漢子咬了過來。
當然，它的身體畢竟過于沉重，結果還是失敗了。
最後距離咬到擺渡漢子，還差了四五尺。
這下，擺渡漢子徹底啞口了，就見他面露絕望，接著「撲通」一聲，整個人直接趴倒在江面上。
陸平安在一旁冷冷地看著這一切，見擺渡漢子漸漸沒了動靜，便準備撤去用來托舉的靈氣，讓這造孽無數的一人一鯊沉入江底。
可就在這時，擺渡漢子突然一個激靈，憑借著一股強大的執念，竟然又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