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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靈玉的想法康絳雪終究不得而知, 但他自己的心事很是分明可見︰心煩意亂,一團亂麻,早膳吃了沒幾口, 就沒頭沒腦扯著海棠詢問︰「朕的小金庫里那株五色珊瑚還在嗎?」

海棠疑惑︰「自是在的。」

小皇帝又道︰「那個雕著仙宮圖騰的玉璧?」

海棠道︰「也在。」

康絳雪忙不迭道︰「都拿去賜給盛靈玉, 還有朕上次夸好看的那個瑪瑙翡翠, 全都賞給他, 快快快,現在就送去。」

听著小皇帝的語氣, 恨不得要把壓箱底的寶貝全都祭出來,海棠不明白原因,也難掩迷茫︰「可盛大人平時吃穿用度都簡單,這些東西送過去盛大人用得上嗎?」

「你管他用不用的上, 送就是了。」

海棠不明所以︰「……是。」

康絳雪其實心里也知道這些東西對盛靈玉無用,盛靈玉那樣的人生來清白高傲不愛珍寶, 可他心里頭太覺虧欠,只想多做些什麼來填補這份內疚。

這些寶貝是他平時最喜歡的, 送出去仿佛割肉, 這種割肉的痛感剛好可以帶給康絳雪一種努力彌補的心理安慰,哪怕讓他看起來有點像個事後送禮的渣男,小皇帝還是甘之如飴︰

賞!都給盛靈玉,只要盛靈玉需要, 別說這些,只要肯開口,要什麼給什麼。

康絳雪因遭受巨大的沖擊,用了早膳之後便沒有上早朝,抱著小玉躺了一上午,忽听平無奇來稟告, 說是鄭嵐玉求見。

鄭嵐玉竟然會來拜訪小皇帝實在很稀罕,康絳雪驚了驚,忙撐起精神叫人把鄭嵐玉宣進來。

昨夜狀元宴,小皇帝狂吐早退之後便沒再回去現身,鄭嵐玉也不知道小皇帝後面是個什麼狀況,這會兒終于見到,只見小皇帝神色極為倦怠,眼下青黑,渾身上下寫滿了萎靡不振。

確實是宿醉之態,卻比一般的宿醉嚴重許多,叫人有些模不著頭腦……他的一番敬酒竟把小皇帝給弄成這個樣子?

小皇帝的身體也太差了。

鄭嵐玉神色微妙,說不上是個什麼表情,康絳雪不知他的來意,詢問道:「狀元郎有事?」

鄭嵐玉定定神,回道︰「虧得陛下一番款待,小臣前來謝恩。」

謝恩這等小事竟然能讓看不上皇家恩德的鄭嵐玉走上一遭,康絳雪頗覺奇妙,又听鄭嵐玉道︰「陛下聲音怎麼啞得這樣厲害,縱是飲酒過量也不該如此,莫不是酒後牽出身上有恙,不妨召太醫看看。」

康絳雪的嗓子嘶啞自然是因為另一個緣由,小皇帝心知肚明,哪里還好意思叫人來看,別說太醫,平無奇他都不敢多聊,一時間,康絳雪的臉色漫上了紅意,欲蓋彌彰的咳了一下。

小皇帝準備開口,又忽然間後知後覺︰「……狀元郎莫非是在擔心朕?」

鄭嵐玉微怔,來不及遮掩冷不丁的露出了惱羞成怒之態。

……

竟然真是擔心他?

康絳雪十分驚訝,隨即細想不由喜出望外。他就說鄭嵐玉怎麼會來正陽宮露臉,原來是因為昨夜灌了他酒而覺得過意不去……

這實在是個好兆頭,既說明鄭嵐玉對小皇帝沒有徹底的厭惡,也說明鄭嵐玉這人不管嘴上什麼樣,心里頭到底還是個十多歲懷抱善念的少年。

有戲!

康絳雪的招聘大業真的還有戲!

康絳雪獲得意外之喜,眼見著鄭嵐玉有點羞惱拔腿要走的架勢,立刻伸出手制止。「等等。」

面對盛靈玉,小皇帝已經喪失了勇氣,可面對鄭嵐玉,他的厚顏無恥還能再搶救回來,康絳雪道︰「朕遇上了一些事,由是心情有些不好。」

鄭嵐玉露出了一副‘所以呢’的表情,康絳雪馬上接道︰「朕不知道和誰說,仔細想想,朕的身邊好像也沒有人可以傾訴。」

這話里有些賣慘的嫌疑,可好巧不巧,賣慘對于鄭嵐玉剛好有用,少年止住了腳步,故意說風涼話︰「陛下一國之尊,說什麼都有人搶著听,怎麼會無人傾訴。」

嘴上這麼說,鄭嵐玉的腳步卻分明停了下來,在小皇帝面前站住。

這是個再好不過的發展,聊起來能拉近距離實在是最好的,康絳雪心里一喜,下一刻卻又被自己卡住,按照道理,他理應和鄭嵐玉傾訴內心的苦痛和鄭嵐玉發展一下君臣友情,可他此刻的混亂心事全源于盛靈玉,支支吾吾半天,什麼都擠不出來。

他怎麼可能和鄭嵐玉說他喝多了酒睡了忠臣之後皇後的哥哥?

不說這是不是自己給自己挖坑,他根本就說不出口……

氣氛進入了寂靜的冷場,唯有小皇帝的神情越來越僵,看起來真的像是有苦難言。

鄭嵐玉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中了邪,本想天天惹小皇帝不痛快才一心入仕,不想看小皇帝這等失落反而鬼使神差道︰「心情不好干什麼還要委頓在宮中,出去轉轉不就好了。」

話一出口,鄭嵐玉心里便一陣後悔,可等看到小皇帝驚喜閃亮的眼神,那後悔卻也沒了用處。

小皇帝從椅子上跳起來,呼前喊後帶著侍衛呼啦啦出了殿內,催促地叫他道︰「狀元郎說的有理。狀元……不、鄭卿,快來。」

鄭嵐玉眉頭皺了起來,倒也沒有對這個新換的稱呼表示不滿,兩個少年人一前一後乘上了小皇帝的御用馬車,十二衛跟上八個,一行人陣仗浩大,說走就走。

和小皇帝一起出宮散心是鄭嵐玉計劃中全然沒有的,更是鄭嵐玉人生里強烈拒絕的,他剛才的言行出于沖動,此刻和小皇帝肩並肩坐在一起,簡直越想越悔,少年的心態隨著車子搖晃不停上下起伏,看哪兒都開始不順眼。

小皇帝的馬車各種物件都齊備,又暖又舒服,就像個行走的小房間,鄭嵐玉忍不住無情炮轟︰「陛下的車子難得,也不知耗費了多少銀錢,能和供養天下多少百姓。」

這一番嘲諷對于富貴皇族而言听起來最為掃興,鄭嵐玉等著小皇帝面露不悅,誰知小皇帝轉頭看他,平靜地問道︰「鄭卿喜歡?那朕送你一輛一樣的。」

鄭嵐玉一拳頭砸在棉花上,更加憋火︰「還是別了,小臣無功無德,怕是配不上這麼好的車子。」

小皇帝毫無怒意,點頭回道︰「也好,這車子太過顯眼,送給鄭卿若是叫人覺得鄭卿和朕有關聯反倒會給鄭卿惹來麻煩。」

他在嘲諷小皇帝,小皇帝沒有波瀾就罷了,還反過來替他著想,忽然間,鄭嵐玉覺得之前那種復雜茫然的感覺再次襲來,弄得他渾身不自在。

少年再說不出嘲諷之言,不自覺的咽下一口氣,悶悶撩起車簾問道︰「陛下想去哪兒?」

康絳雪其實也不知道目的地,到現在,他能和鄭嵐玉一起坐在馬車里這一事實還讓他覺得有點玄幻。他真沒想到鄭嵐玉會邀請他出宮散心,驚喜的同時,也確實覺得可以暫時舒緩他的一下心情,現在只要能分分神,不管做什麼都是好的,去哪里似乎也並沒有什麼所謂。

康絳雪問道︰「鄭卿想去哪兒?」

鄭嵐玉陷在想和小皇帝針鋒相對卻又屢次失敗的情緒中,怏怏道︰「隨意。」

既然鄭嵐玉也無處想去,郎衛們便護送馬車沿著護城河的邊緣前行,正值冬日,河邊沒什麼人,安安靜靜的,很適合放松,康絳雪和鄭嵐玉說著幾句閑話,後者一一回應,雖然有些不情不願,可話里少了很多刺,倒是一片和諧。

行著行著,河岸邊傳來一陣樂聲,伴著弦樂,一道悠揚婉轉的聲音唱起了纏纏綿綿的小調。那歌聲不是個細女敕的女聲,有些中性,但是十分動听,康絳雪凝神辨別歌詞,听見那小調道︰

——那女郎似喜非喜頭輕點,芙蓉一笑,卻是男兒郎。

——男兒郎,男兒郎,淚盈盈,不肯忘。

……

唱的是個男男愛情故事,在這定朝,敢這麼直白唱曲的地方不多,唱的這麼好听的也不多,更讓小皇帝驚訝的是,這故事他越听越覺得耳熟,等到‘男狐’兩個字跳出來時,他忽然恍然確定,這這這……這唱的不是他的《夢狐傳》嗎?

竟然有人把《夢狐傳》第一卷給編曲唱成了歌!?

身為原作者,踫到自己作品周邊的心情自是十分激動,康絳雪神情震動,掀開車簾問道︰「哪里傳來的歌聲?」

郎位回道︰「回陛下,似乎是前方一家新開的樂坊。」

康絳雪抑制不住道︰「過去看看。」

鄭嵐玉一直在出神,沒有細听那歌在唱什麼,見小皇帝興致盎然,才定神細听,可剛听一句,歌聲戛然而止,鄭嵐玉什麼也沒听到,看小皇帝好奇惦記下了車,只得慢騰騰隨行。

兩人帶著郎衛步入樂坊,樂坊中人數眾多,熱熱鬧鬧坐了許多人,人群中有一處欄桿圍繞的看台,此時正空空如也,想來剛剛唱曲的人就在那上面。

康絳雪叫住了迎客的小廝,詢問道︰「剛才唱的是什麼?」

小廝一眼瞧見康絳雪周身金玉堆砌的貴氣,笑呵呵恭敬道︰「公子想是頭一次來,有所不知,那曲子叫《夢狐》,是我們樂坊這幾日新掛的曲子,最近甚是流行,乃是我們樂坊的首席從坊間故事里頭斟酌改編的,一日只唱一次,公子若想再听,須得等明日再來。」

康絳雪真的不想等,他隨意一伸手,身邊郎衛呈上了一錠黃金,小廝眼楮一亮,還是為難地道︰「當真不是不想伺候公子,實在是這曲子只有綠漪首席才會唱,他身體不好,一日一次是他個人的規矩……」

那小廝說著,目光向上望去,似乎看到了什麼,康絳雪跟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忽的看見二樓有個抱著琵琶的男子徐徐行過,察覺到有人看他,也低頭望下來。

一剎,饒是康絳雪看過盛靈玉看過鄭嵐玉看過苻紅浪還是不由得被那男子的容貌驚了一下。

這人生了一副相當突出的好相貌,雖然並不足以超過盛靈玉,但貴在風格不同,生了一副近乎完美的女相。

若不是他刻意露出了喉結和些許胸膛,很可能會被認為是女子。

那人和康絳雪的視線相對,點頭行禮禮貌離去,小廝目送著男子走遠,神情從痴迷逐漸冷靜,這才對康絳雪道︰「公子,那位便是我們的首席樂師,名為綠漪。」

小廝對于綠漪首席的容貌極為推崇,理所當然地認為眼前的公子哥也會看的痴怔,不想眼前的公子驚了一瞬,之後忽然露出了一種極為難以形容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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