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浮界,太乙宗。
太華峰上,依舊還是路遙曾經離去之時那副容顏,未曾有多少變化。
仙家福地,靈氣充裕,並不像凡俗那般久無人煙,便雜草遍地。
「倒是有些陣子沒有回來過了。」
邁步掠過石階,向著山巔那座簡陋的道觀行去,秦子業目光微微出神。
數百年過去,如今的秦子業,可不再是曾經位于路遙座下,垂手听道的年輕修者了。
現如今的他,是這整個羅浮界的新一任天帝,天庭之主!
統御周天三百六十五位星官,居于九天之上,掌握整個三界的秩序,這便是如今秦子業的職責所在。
借助太乙宗的背景,再加上自身橫掃四州,于凡境無敵的修為道行,秦子業三百年內聚攏了一大批追隨者。
經過南征北戰,歷經百千重劫難之後,方才引得九天之上的天帝道果加持于身,成為了這羅浮界繼東岳帝君之後,第二位統御九天十地的無上天帝!
直到天地氣運加持于身的那一刻開始,秦子業方才如夢初醒。
無論是年少之時窺到命運的一角,還是拜入太乙宗成為路遙弟子,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天地氣運指引之下方才進行的。
天機賜福,趨吉避凶,百無禁忌!
大氣運加持,再加上大背景加身,他儼然就是這天地變革之後,天地所鐘的第一位大氣運者!
就如同當年那位處于神道絕巔,一手立下東岳天庭的東岳帝君一樣。
有天地氣運加持,即使秦子業沒有拜路遙為師,他最後也必然會成就五階修為,因為這天帝道果,可以說就是為他準備的。
有人生來便是神聖,位格極尊極貴,這並不是說說而已,而是確有其事的。
「不過即使如此,我也從來沒有後悔過來這太華峰,拜路師求道。」
細微呢喃之聲從秦子業口中道出,這尊身著金袍,面容威嚴的青年人現如今正目光憧憬,望著那山巔道觀,神情有些虔誠。
「弟子听聞師尊歸來多日,特地前來拜訪。」
「不知路師可在?」
如今論身份,秦子業赫然便是這羅浮界最頂點的存在,不過饒是如此,他仍然還和曾經拜師求學之時一樣,安安靜靜的在這道觀門外恭敬求見。
一如往昔少年一樣,雖身份改變,性情未變。
道觀內部。
極樂真人手捏黑子,笑意吟吟的看著白袍道人,隨即出聲道︰
「你徒弟到來,不出去迎接迎接?」
「要知道現在這小家伙可不一般,羅浮天上天下,就屬他權威最重,一身修為雖只有五階,但是身合羅浮天帝業位,此界之內即使是貧道出手,恐怕都不一定敵的過他。」
「沒準他一高興了,還能把你這破道觀給修繕修繕。」
啪!
白子落下,路遙淡然一笑,並未回答極樂真人的話語,而是對著那道觀門外凝聲傳出道︰
「進來吧。」
等到聲音傳出,落入到秦子業耳中之後時,白袍道人方才看了極樂真人兩眼,取笑道︰
「師兄啊,你要知道門外面的可是我弟子,即使被眾生尊為天帝,也仍舊是我弟子,這一點從不會變。」
「莫說他今日不如我,就是比我強又能如何?」
「求道者,需得遵從心性,大道外顯之下,一切所思所想都無所遁形。」
「這孩子一開始就是在我等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其心性如何,你還不知曉麼?」
看著極樂真人有些默默無言,路遙放下手中棋子,抖了抖身子站起身來,繼續說道︰
「我知道師兄你心中想說的是什麼,無非就是想要讓貧道施壓于他,使得整個太乙道脈成為羅浮界第一道統。」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羅浮界並不是太乙宗的,而是這天地眾生的。」
「作為天帝,統御三界,就要做好表率,若是一味的听憑宗門行事,那豈不是讓這三界之首的天庭成了擺設?」
自羅浮天庭立下之後,四大州內所有的仙家道統都需得听憑天帝詔令行事,不得私自擾亂凡間秩序,而所有的凡間王朝也都設立了神官機構,用來管轄凡間之政。
此外,山川之間有山神歸位庇佑眾生,江海之中有河伯顯靈,庇佑沿海民眾風調雨順。
各個州郡縣城內,大大小小的城隍府廟重新煥發香火,引得眾生參拜。
神明顯聖,可比求仙要容易的多。
因此本來各大仙門在凡俗設立的道觀和佛寺,都漸漸淪為了無人問津之處,反倒是六大宗門之一的青原書院,因為人民風調雨順,生活水平富足之後,多招了許多儒生。
歸來羅浮的這些時日,雖然路遙並沒有什麼動作,但其實明里暗里,他已經接觸到了很多東西。
自人族修仙者破滅東岳天庭,建立仙道秩序之後,這天下便是仙道統率,人道大昌,各類妖魔鬼怪都只能偏居一隅,在整個人道的大氣運之下瑟瑟發抖。
六大道脈主宰眾生沉浮,高居世俗之外,俯瞰天下眾生,如同閑雲野鶴一般,不理凡間政事。
這種方法,不能說錯誤,但是對于世界的發展,肯定也不是很有益處的。
如果沒有前塵記憶,可能路遙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問題。
畢竟他們都是出身太乙宗,讓太乙宗成為至尊至貴的道脈之首,難不成還有什麼錯誤麼?
但正是因為路遙有前塵記憶,所以他才覺得,如今秦子業的所作所為,並沒有什麼錯誤。
羅浮天下,不是仙家的天下,而是眾生的天下,是人族的天下。
當年六大道脈的祖師之所以齊心協力推翻東岳天庭,為了就是將人族推為百族之首,讓人道成為這羅浮天道的氣運所鐘之處!
這才是曾經六大道脈建立的初衷。
無論是太乙宗、上清道、紫霄宗、般若寺還是青原書院,亦或者是拜月宮,這些仙道宗門創立的初始,就是為了引領整個羅浮界人族,走向更高的方向。
但是仙道重清修,過的是閑雲野鶴般的生活,自然不比神道來的有效。
數千年統率得出的成果,還不如羅浮天庭建立之後數百年做出的功績要好看。
二者哪個對于人族整體發展更有效,一目了然。
「仙道退隱于山川之間,將原本屬于天地的權柄交付于羅浮天庭,已經是歷史發展的大勢。」
「這一點,極樂師兄看得還沒有掌教師兄清楚。」
听到路遙這一番透徹的講解,極樂有些苦笑。
其實就是和路遙猜想的一樣。
自從秦子業上位羅浮天帝以來,天庭的手筆便逐漸伸展到了方方面面,幾乎將曾經仙道宗門的世俗權柄架空了一般。
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這天底下豈能容有兩個領導者出現?
要不是礙于秦子業出身太乙山的原因,恐怕這些宗門早就站出來了。
修行者也是人,也有世俗親朋好友要照看。
這一下子拉出來,都是一層又一層的關系網。
如今天庭立下神官監察四方,第一個斬斷的就是這些層層疊疊的關系網絡。
如此一來,自然會引得許多人不滿。
極樂真人只不過是這些修行者里,推出來的代表而已。
他本人也覺得秦子業此舉,有些太過不近人情了,這才想前來與路遙說道說道。
「弟子秦子業,見過師尊師伯。」
二人話語漸落,道觀大門邊嘎吱一聲打開,隨後秦子業便徑直走了進來,對著堂中對坐的兩個道人行了一禮道。
「唉,罷了罷了。」
「或許師弟你和掌教師兄所想一樣,都是對的。」
「你就當師兄我未曾來過吧,此事我不管了。」
極樂真人張了張口,終究沒有說出什麼,而是搖了搖頭後,對著秦子業溫和一笑,點了下頭便告辭離去。
「師尊,我」
秦子業躊躇片刻。
剛剛極樂真人與路遙所交流的話語,並沒有設置什麼禁制,因此位于外界的秦子業,沒有理由會听不到。
「過來坐坐,許久未見了,陪為師下一盤棋?」
听到秦子業話語有些顧慮,路遙只是一笑,隨後白袍袖子一招,那本來紛亂的棋局轉眼間便煥然一新,黑子白子各自落回了棋盒之中。
看到落于對坐的秦子業,路遙一邊從棋盒中捏了枚黑子,落于其中後,一邊頭也不抬的問道︰
「剛剛你極樂師伯的話,你也听著了。」
「你認為自己做錯了麼?」
幾百年未見,再加上剛剛听到的一席話,讓秦子業心中有些不敢面對路遙,不過等到落座之後,本來有些波動的心情便逐漸平復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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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做過天帝的人物,等心情平復下來後,面色如常,即使是路遙也不能猜透他此刻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
只見秦子業拿起白子,先是對著局中落下,之後方才抬頭有些認真的回道︰
「路師,弟子認為自己所做之事,無愧眾生與人族,更加無愧于這片羅浮天地。」
「那便是了。」
話語未落,路遙便高聲打斷秦子業所說,淡然回道,隨後一子落下,讓秦子業微微有些愕然。
「你還記得我曾經給你說過的話麼?」
「你之道,在你自己的心里,而不是別人的口中。」
「走出怎樣的路,結出怎樣的果,無論是滿意還是不滿意,都是你自己的選擇造成的。」
「如果全世界都反對,包括我,你就不去做了麼?」
听完路遙之語,秦子業微微震動,看其神色,似乎有些猶豫。
看到自己弟子露出的目光,路遙雙臂置于兩膝,坦然道︰
「若是易身處地,換做我是你,我都不會有所顧忌。」
「因為,這就是我的道!」
嚓!
這一刻,秦子業的心中,好像有什麼枷鎖束縛突然掙開了。
只見這個在路遙眼中尚且稚女敕年輕的羅浮天帝,默不作聲的對著自己起身一拜,隨後鄭重出聲道︰
「弟子明白了,多謝師尊指點。」
「其實弟子心中一直都有一個想法,只是礙于諸多宗門的面子未曾徹底實施,但是經過師尊的一番開點,弟子已經決定,要將這羅浮天地徹底整改一遍!」
看到目光似有著火焰的秦子業,路遙來了興致。
「哦?說來听听,為師幫你參謀參謀。」
听到白袍道人答復,秦子業不假思索的說道︰
「依照凡間王朝的某些官員階層,在天庭天官之外,從一到九品,建立完整的神官秩序。」
「就以科舉為法,律令為基,再輔以三川五岳,為民生計之學,從而在整個羅浮四州內招收真正的治世之才!」
「以香火為基,即使這些普通人沒有修行之資,亦可有超凡之道。」
「這是對羅浮本土的規劃,對外則可以派遣眾多神官擴展出去,征伐教化各方世界,讓我羅浮界不斷發展壯大」
話語一起,滔滔不絕。
路遙一邊听著,一邊暗自點頭。
這些信息之中透露的東西,一時半會看不出多少成效,但唯一可以預知的是,如果神官體系真正施行,管轄各處世俗凡間,那麼仙家福地,就要真正的退出大眾視線之內,做那閑雲野鶴了。
「很大膽的想法,原本為師以為你只是想要剪除世俗之中的宗派權柄,從而在實際意義上掌控羅浮,現在看來,是為師小看你了。」
「如此做法,其余的宗門肯定不會同意,你手底下的一些天官們,估計也會頗有微詞,畢竟他們大多數本來就是各處仙門弟子上去任職的。」
「要知道,為師歸根結底也是太乙宗門人,你到時候和那些宗門徹底鬧僵了,為師恐怕也不好出面。」
「這條路子想要徹底推廣,肯定會很難很難,你確定要走這條路麼?」
看得出來,自己這個弟子的野心不小。
如此做法,等于是準備將羅浮天庭的所有權柄盡皆收回,恐怕有些仙家宗門不一定會選擇同意。
六大道脈,明面上可能不會說什麼,但是那下面的洞天福地、元神修士,恐怕就不會這麼好說話了。
「路師,你不是常說,困難便是用來克服的麼?」
「如此,方才有挑戰性才是。」
這一次,秦子業的話語意外的篤定,仿佛之前的神情失態,都是旁人一樣。
「哦?」
「那貧道便拭目以待了。」
道人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路遙此生收了兩個弟子。
一個欲在這羅浮界內建立不朽天庭,封號天帝威壓萬界。
一個想要在那星河彼岸立下無上道統,做那諸道之祖,萬道之源。
道祖,天帝。
倒也配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