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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皺眉, 問︰「難不成呈上來是一條活魚不成?簡直粗鄙不堪。」

裴涼卻道︰「皇上容稟,此魚只表皮稍作酥炸去腥,並未傷及脊柱神經, 因而食用前,仍可見一觸及逃的鮮活反應,實際並不妨礙食用的。」

「再被這滾燙芡汁浸泡數息, 皇上若再看,便是內里熟透,鮮女敕至極, 可以食用了。」

但皇帝哪里還有食用的心思,一想到這魚的烹制方法就惡心反胃。

便道︰「撤下撤下, 此物鄙陋不堪, 難登大雅之堂。」

說著看向師飛羽︰「師愛卿以為如何?」

師飛羽卻也戳了戳面前的那道活炸魚,對那魚驚慌入水的情狀仿佛很感興趣。

頓時便明白了裴涼的意思,于是听聞皇帝的話, 便點了點頭︰「粗鄙猥瑣之物,竟置于天下最尊貴之案,確實豈有此理。」

皇帝听師飛羽迎合自己的意思, 奚落于自己的女人, 臉色方才好看了一分。

與幾位寵信大臣互換了一下眼神, 透露著一股重振威儀的得色。

魏映舒見裴涼的菜被灰溜溜的撤下來,也是心中快意, 她看了一眼裴涼。

在天子與諸多重臣面前, 如此上不得台面, 更被師將軍親口奚落,這場面,倒是讓她出了口惡氣。

這麼算起來, 她屢次被這賤人弄得受一眾平民所指倒不算什麼了,畢竟那些子賤民,又沒法真奈她如何。

在這里,裴涼可是腦袋岌岌可危的。

接著又上了第二道菜。

魏映舒呈上的是一道烤鵪鶉。

那烤鵪鶉雖個頭不大,但看著皮脆多汁,並不是將鵪鶉制成板串考法,而是整只完烤。

其形完整,內膽飽滿,全無一般烤鵪鶉皮干肉柴的缺點,小小一只鵪鶉飽滿多汁,看著竟然肉.感十足。

皇帝見狀,問道︰「哦?這道菜看似無甚新意之處。魏廚近日怕不是黔驢技窮了?」

魏映舒知道皇上這是在調侃,笑了笑,上前將那鵪鶉翻了個面。

那鵪鶉看外表竟和裴涼剛才那魚一般,像是還未開膛破肚去下水一般。

但魏映舒用刀叉切開,本就彌漫著烤鳥類的皮焦肉香之味的空間,更多了一股霸道的濃鮮涌出。

那鳥禽類的烤香與濃鮮混合,形成的嗅覺享受又更上一層樓,讓人聞之胃中瘋狂。

再一看,那飽滿的鵪鶉肚中,緩緩流出湯汁濃厚的各類海參鮑翅,每一樣都裹著剔透晶亮的芡汁,讓人食指大動。

小小一道烤鵪鶉,竟轉瞬間變成如此奢華之美味。

皇帝大笑︰「妙,原來內有乾坤,到底還是朕低估了魏廚。」

「這道菜又得名為何?」

魏映舒又看了眼師飛羽,輕聲道︰「這道菜,名為暗度陳倉。」

皇帝點了點頭,對師飛羽笑道︰「此菜讓朕想到一件事,師愛卿猜是何事?」

師飛羽一副不明所以狀︰「聖上心思,微臣不敢擅自揣測。」

皇帝臉上的笑冷淡了幾分,他道︰「當初北蠻突襲,愛卿軍中物還未裝點發出。」

「本以為北蠻軍選這節點狡猾偷襲,抗北軍危矣,卻不料愛卿不但堅守住城門,數月之戰,戰報中更是從未要過援兵糧草。」

「朕早知愛卿乃當朝不敗戰神,得愛卿,實乃國之大幸。只是朕也沒有料到,愛卿竟還有做那無米之炊的能耐。」

「有愛卿這支不消耗費的不敗之軍,怕是我朝再無戰亂之憂。」

裴涼听皇帝說這話都快笑了,果真封建王朝的世襲制度,久了什麼樣的奇葩皇帝都有。

跟這皇帝一筆,川.建.國都算是會說話的。

連秋後算賬都不會把自己**擦干淨了再算,質問師飛羽那糧草軍需來歷存疑的同時,也好意思把自己幾個月未想著調度糧草援軍的事說出來。

人前面打仗替你保護王都,不寫戰報要糧草你就心安理得不給了,事後怪人連糧草都不要,這自給自足的本事,怕是想造反。

背刺功臣的事裴涼見多了,便是生意場上,這種事也屢見不鮮。只是還從未見過玩弄這手,連話都說得前後矛盾的。

只是皇帝並不這麼想,他看著師飛羽的眼神轉冷,周圍的大臣也臉色冷淡。

無聲的質問籠罩著師飛羽,逼著他自陳清白。

可師飛羽仍卻輕飄飄道︰「原來臣的戰報中未提及援兵糧草嗎?許是忘了。」

「畢竟戰前三個月我已數次上奏,戰前一天卻還未送達,戰時軍情緊急,實在等不得這般時日了。」

「好在京中熱心百姓,慈善富商慷慨贈衣贈糧,才助抗北軍渡過此劫。」

師飛羽看向皇帝和他下位的戶部尚書︰「不過陛下,余尚書,這戶部調度之效率,還不如區區民間組織。」

「此戰初時潰敗,原因為何想必不用我多說。此等扣押軍需,延誤軍機的人,竟能心安理得端坐于此,享受這慶功盛宴。」

師飛羽看向皇帝,目光不掩咄咄逼人︰「我以為在我班師回朝後,那些染指軍需,險釀成無可挽回之勢的罪臣,該是已經清算結束,至少也該引咎辭職,而他們居然還腆居于此。」

「皇上,這是為何?」

皇帝臉色頓時難看,當初否定的策略的,他是頭一個,便是那筆軍費,不小一部分也調用過去修建溫泉山莊。

師飛羽在這里大談清算,擺明了是借題發揮,指責于他。

皇帝是不可能做錯事的,錯的只能是被周圍蒙蔽,或者你自己未堅持到底說服他。

于是皇帝冷冷一笑︰「師愛卿數月征戰,回朝後竟不得一絲空閑,還幫朕清算朝中臣子功過,實在是國之棟梁,殫精竭慮。」

師飛羽笑了笑︰「皇上謬贊,這都是為人臣子的本分,所以皇上作何打算?」

「雖則這是抗北大捷慶功宴,但我師某卻不是那等為一時歌舞升平飾非掩丑之人。」

說著竟仿佛強逼皇帝當場處置大臣起來。

那些大臣豈能甘心?

今日這鴻門宴,本就是為師飛羽設的局,便是為抑制這功高蓋主之人。誰曾想他竟狂妄至此,不知道順勢示弱,借坡下驢,以達成平衡共識。

竟是敢直接給皇上施壓,想奪他們一身榮華,這仇猶如殺人父母。

便有大臣冷著聲音開口了︰「師侯爺好教養,如今師將軍這事態,竟是比先祖開國之時更威風了。」

師侯爺冷汗直冒,連忙給師飛羽示意。

師飛羽卻道︰「孫大人微末出身,從何得見我師家先祖之威?」

「你——」

「夠了!」皇帝開口,冷淡的掃了師飛羽一眼︰「延誤軍機之事,朝堂早有結果,那尸位素餐之輩,革職斬首,已根據罪行輕重處置了,就不必愛卿憂心了。」

師飛羽點點頭,不過皇上還未說完話,便道︰「既如此微臣便放心了。」

「那邊繼續廚藝評判吧,莫讓裴廚的菜因此失了風味。」

皇帝一噎,就看到太監揭開裴涼的菜。

那也是幾只烤物,形狀奇怪,方才看處理的時候,見此物如鵪鶉大小,但擺盤卻不同尋常。

卻是立起來的。

烤得倒也是香飄四溢的焦糖色,看著肉質肥美,外焦里女敕。

只是那些烤物不僅呈站立狀,還每只手里抱了一顆球狀的物體,看著頗有些詭異。

皇帝越發嫌棄,更覺得師飛羽的品位也是粗鄙不堪,竟是與這等上不得台面的女子勾纏。

便笑得鄙薄,問道︰「朕嘗遍天下珍饈,居然一時分不出此為何物。」

「裴廚這道菜又有何玄機?」

裴涼若無其事道︰「稟聖上,此乃嚴選老鼠肉烤制而成,鼠頭乃一身精華,棄之可惜,我便裹上面粉炸至金黃,置于鼠臂之中。」

「皇上請品鑒。」

皇帝整個人頭皮都麻了,想著他還用自己的筷子戳了一下,便只覺得渾身發癢,惡心難耐。

身邊的大太監自然洞悉聖意,見狀尖著聲音道︰「大膽!竟敢呈上如此污穢骯髒之物,污擾聖顏。」

「來人吶,將此女拖下去。」

大內侍衛正要動,卻听師飛羽高聲道︰「大膽太監,皇上因戰事大捷龍顏大悅,興致正濃,充當評審邀民同樂,不過是食料特殊,一時驚奇罷了。」

「你等大呼小叫,擾陛下興致作甚?」

這竟敢直接扭曲聖意了,皇帝嚴重閃過殺意。

卻揮退太監,責怪他大驚小怪︰「如今民間疾苦,朕身為天子,自該萬事身先士卒,不過區區鼠肉,百姓能吃,朕如何吃不得?」

又揮了揮手,示意宮女給眾位大臣添酒︰「諸位愛卿便與朕一同品鑒這獨到美味吧。」

眾人臉色難看,仿佛責怪師飛羽多事,便有人舉杯︰「我敬師將軍一杯,若非師將軍,我等怕是此生無緣一嘗鼠肉風味。」

師飛羽舉了舉杯︰「好說!」

正要一飲而下,魏映舒卻突然慌忙開口︰「陛下,民女還有最後一道菜,繼續耽誤恐妨礙其風味,可否先行呈上?」

皇帝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但還是點了點頭︰「即如此——」

話還未說完,卻被裴涼打斷︰「陛下,凡事有先來後到,我第二道菜還未品鑒結束,魏掌櫃便要呈上她第三道菜,比試擂台之中,上菜順序及時間影響的品相風味本就該是早有考慮,魏掌櫃這是作何姿態啊?」

魏映舒急得要死,看裴涼的眼神甚至恨不得撕了她一張嘴。

她先前從皇帝的口風,還有高樂章在御書房伺候得到的消息看,此宴動向,暗號,最終走向選擇已了然于心。

只是她沒有猜到師將軍竟如此倔強,明知皇上忌憚異常,還頻頻觸怒。

方才那信號,分明就是最壞的結果。

所以魏映舒立馬開口制止,為了這天,她早想好了一道飽含苦心的菜,試圖說服皇上回心轉意。

但裴涼這該死的賤人,卻在這種緊要時刻壞事。

她豈止不是師將軍的良緣,她根本就是老天派下來索命的。

皇帝自然不悅區區一介民女都打斷他的話,但先送師飛羽上路,倒也樂見其成。

便道︰「裴廚所言也在理,此乃擂台,卻是不能因魏廚手藝常合朕的心意有所偏幫。」

「如此便將這鼠肉分下去吧,我與諸位愛卿,佐以美酒共賞。」

又問︰「這道菜得名如何?」

裴涼道︰「民女不如魏掌櫃風雅,起不出何等深意別致的菜名。」

「這道菜以鼠烹制,鼠臂抱頭,便得名為【抱頭鼠竄】了。」

這話一落,大殿內安靜了片刻,皇帝及眾位大臣看了裴涼一眼。

聞言覺得這是在暗諷在場所有人,卻下意識的認為一個民間女子,該不會有這膽大包天。

只是惹了眾人不悅,此女已經是個死人了。

如是想著,師飛羽卻突然興致勃勃的開口了︰「這菜名倒是直白磊落,師某倒以為,比魏廚那似有所指的菜名有意思。」

魏映舒猛地抬頭,看著師飛羽,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他到底知不知自己為他做了什麼啊?

但師飛羽絲毫沒有看向她,又問裴涼道︰「這麼說起來,裴廚上的第一道菜,仿佛也還沒報上菜名。」

「可否再說一次,讓我等見識看看,是否也如這道菜一般詼諧有趣。」

裴涼笑了笑,指著那第一道活炸魚道︰「倒是無甚特別之處,也是以其形其態得那菜名而已。」

「這道菜活魚烹炸,上桌之時內里還未烹熟,需在滾燙的芡汁里浸泡片刻方能食用。」

「食客拿筷子一觸便藏于湯內,仿佛遠游而去,因此得名【落荒而逃】。」

這下要包括皇帝在內的眾人還听不出來,這女子就是如此膽大包天,與師飛羽一唱一和譏諷于他們,那便真的是聾子傻子了。

這女子戲弄君主,如此看來這兩道菜根本不是她品味粗鄙,而是有意為之,竟是一開始便行那大逆不道之舉。

皇帝猛地起身,擲杯于地,冷笑著對師飛羽道︰「本念著愛卿不世之功,想讓你走得體面點。」

「誰曾想愛卿竟然這般不知好歹。區區一養在外宅的女子便敢對朕大不敬,可見師飛羽私下里何等目無君父。」

「此等亂臣賊子,如今讓他統攬兵權,怕是禍國之源。」

「來啊,把師飛羽給朕拿下。」

師飛羽也站了起來,臉上的神色毫無驚慌,甚至露出一絲笑意。

他朗聲道︰「皇上,御前侍衛離微臣距離幾何?微臣離陛下距離幾何?」

皇帝一听,連忙往後退︰「護駕,先護駕——」

守在御前的幾個侍衛立即拔出刀,擋在皇帝身前。

皇帝見師飛羽此時未著甲冑,身無兵器,稍稍放了點心。

眼看擒拿師飛羽的侍衛將近,空中卻飛來數枚箭矢,大部分將刀刃快要踫到師飛羽的侍衛穿心而過,其中一支卻穿透兩名護駕侍衛,直接扎進皇帝身前。

這番變故,讓原本從容坐看師飛羽被擒的一眾大臣,頓時驚慌失措,全員不顧儀態的往桌底下鑽。

當然這里面也包括皇帝本人。

師飛羽從一喪生侍衛手中奪過刀,直指皇帝,那阻攔的御前侍衛倒是殊死護駕。

然而豈會是戰場中來去自如的不敗將軍之對手,幾乎是一刀一個斬于刀下。

皇帝驚駭欲裂,聲音都變形了︰「師飛羽,你這亂臣賊子,你敢弒君?」

「護駕,快來人護駕。」

然而回答皇帝的,確實大殿驟然緊閉的大門。

師飛羽一腳踹開皇帝藏身的案幾,將他揪了出來,扔到大殿中央。

此時那一身明黃龍袍的中年男人,形容狼狽,毫無氣度,哪有一國天子的威儀?

空氣里甚至彌漫出一股尿騷味兒,也不枉這皇帝作為本朝第一個跑路皇帝的設定了。

大殿外很快響起了兵刃交接的聲音,伴隨著無數慘叫。

自以為設局鴻門宴請師飛羽獨自入甕的皇帝和諸位大臣都嚇傻了。

不應該啊,這不應該啊。

師飛羽上岸數日,他們明明已經做了足夠繁復的安排,將師飛羽與南下的親衛軍隔開,確保他的命令無法傳達。

也確保了那批將士老老實實的待在駐地,沒有任何一絲風吹草動。

行宮守衛森嚴,層層把手,為了以防師飛羽狗急跳牆,布置了無數大內高手,靜候殿外。

怎會如此?師飛羽的人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的佔據狙擊高地,連發數箭摧毀了第一波近身生擒的勢頭。

又是怎麼無聲無息的攻入行宮,一聲令下便關閉殿門,在內挾天子另諸侯,在外包餃子誅殺皇帝的人。

魏映舒整個人也傻了,若說方才皇帝暗示斟毒酒鴆殺師飛羽讓她驚慌,那麼此刻的宮變便全在她預料之外。

殿內的尸體與殿外的慘叫形成的人間煉獄,讓魏映舒瑟瑟發抖。

她忍不住看向裴涼,卻見對方已經不知從哪兒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抓了把桌上果盤里的瓜子仁,漫不經心的吃了起來。

這架勢,仿佛這事態早在預料之中。

魏映舒心中驚駭,皇上的擔憂不是空穴來風,是師將軍真的早有不臣之心。

殿外的聲音逐漸平息下來,皇帝與一干大臣心里拼命的祈禱,是大內護衛將亂臣賊子鎮壓下去了。

然而令他們失望了,朱紅的殿門打開,出現的是渾身浴血的三響四季。

他倆面無表情道︰「將軍,以將叛黨亂軍盡數誅殺。」

「叛黨亂軍?」皇帝聲音變形的瞪著師飛羽。

師飛羽只覺得好笑,他低下頭,對皇帝道︰「想當年,我朝.太.祖何等雄才偉略的英雄人物,卻可惜傳承至今,天下之主竟被一寡廉鮮恥,懦弱蠢笨之人竊據。」

「我以為皇上再是愚鈍不堪,在裴掌櫃呈上鼠肉菜肴的時候,總該有所頓悟。若是那樣,或許你我君臣二人,倒還有個體面的結果。」

誠然,裴涼是被皇帝臨時征召入宮,與魏映舒比拼廚藝,按理她一介民女,在宮中毫無根基,食材器具調料皆是宮中所備,便是她另有要求,但要鼠肉這等穢物,宮中之人怎會如她意?

要知道那可是會呈給皇帝大臣品嘗的菜肴。

但裴掌櫃就是將鼠肉端上來了,而皇上近前的太監也一無所知,便能想到,這行宮早已千瘡百孔。

皇帝但凡還有點腦子,就不會再行那自以為是的打算,便是師飛羽此番勢必不會空手而歸,但說到底,很多事情能夠交涉,面上自然好看很多。

可惜皇帝蠢到連這麼明顯的警示都看不清楚。

皇帝聞言,恍然大悟,心中更是驚駭︰「你在行宮早有布置?」

「何止?」師飛羽涼涼一笑︰「我即早知皇上會南逃,自然一早張好羅網,請君入甕。」

皇帝演的這出請君入甕謀劃只在近日前,而師飛羽卻是數月前便開始準備。

皇帝倒吸一口涼氣︰「你從何得知朕會南——南下。」

師飛羽︰「從我對陛下的了解,從我師某在北蠻來襲時,自退一步。」

「原來早做算計。」皇帝目眥欲裂,原來根本就沒有所謂的不敵撤退,全是這賊子逼自己南下的陰謀而已。

那麼一切便說得通了,這賊子既然早打好了逼他南逃的心思,勢必早已在江南布局。

如今兩江總督和當地駐軍,怕是早已與他沆瀣一氣。

這行宮的人手,御前護衛,駐兵的指派,不可能全任用從京內帶出來的區區人馬,對當地自然多有任用。

而這賊子的人,便早已混入,佔據這臨時朝廷的各方各處,平日里引而不發,只待師飛羽振臂一呼。

皇帝臉上是萬事休矣的絕望。

他苦澀道︰「便是殺了朕,你這亂臣賊子也得不了便宜。」

現在本就有群雄割據之相,皇帝雖然昏聵無能,但好歹佔個正統。

如果師飛羽就這麼殺了他,那麼別的野心家正好打著誅殺亂臣賊子的幌子,群起而攻之,先滅掉他這個最具競爭力的選手。

然而師飛羽又不傻,豈會急著做那稱王之事?

他扔了一卷空白的聖旨過來,對皇帝道︰「陛下擬旨吧。」

「陛下自繼位以來,天災不斷,民不聊生,戰亂四起,大梁危在旦夕。陛下無力挽狂瀾之能,又無質樸愛民之德。敵國來襲之日,更無國君頂天立地之風骨,實不配君父之位。」

「今日陛下便禪位于十五皇子,以延續大梁國柞。」

十五皇子,如今還在襁褓之中,都沒斷女乃呢。

但挾天子令諸侯,是此時師飛羽最好的選擇。

皇帝知道,待天下平定,便是他大梁江山到頭的時候了。

但還是不得不寫下那份禪位詔書,因為他的倔強和骨氣,在師飛羽剁了他第一根手指的時候,便維持不下來了。

詔書一簽,蓋上玉璽,妃子寢宮內還在喝女乃的十五皇子被抱了過來。

一路哭哭啼啼跟著被搶孩子的生母妃子,听到聖旨自己兒子成了皇帝,整個人都傻了。

師飛羽讓人收好聖旨,明日昭告天下。

見裴涼的菜還晾在那里,便道︰「裴掌櫃一番心意,雖則這宴席稍有插曲,但此等人間美味,諸位還是接著分而食之吧。」

說著將那些老鼠肉還有活炸魚分了下去,喂給皇帝及一眾大臣。

那抱頭鼠竄的‘頭’都沒放過,硬咽也得咽下去。

實話實話,菜並不難吃,甚至還很美味,可見裴廚功力,但此情此景此老鼠肉,卻是吃得眾人口口作嘔。

師飛羽過來,問裴涼道︰「第三道菜是什麼?」

裴涼打開蓋子,里面空無一物,她根本就沒有準備第三道菜。

師飛羽挑眉︰「這道菜,名謂如何?」

「叫——【憑你也配?】。」

師飛羽頓時笑出了聲︰「好名字。」

三道菜連起來,怕就是裴涼送給皇帝的一句話了。

此時裴涼回頭看向魏映舒,問道︰「魏掌櫃方才急于上第三道菜挽救局勢,可見這道菜是傾注心血的,可否讓我一睹?」

說罷不待魏映舒答應,師飛羽先替她將蓋子揭開。

里面是一道擺盤美侖美奐,意境深遠的菜肴,以數種飛禽走獸的肉烹制而成,不論色澤的搭配,還是口感的沖突,都處理得驚艷無比。

讓人一看便能聯想到大梁的地大物博,物資豐饒。

只是此時菜已經涼了,便是再如何好看,此時也讓人提不起胃口。

裴涼問道︰「魏掌櫃先前的菜名都意境深遠,想來這道也一樣,這道菜叫什麼?」

魏映舒還未從這狀況中回過神來,誠然她不願皇帝加罪于師將軍,可不得不承認,她現在的氣派勢頭全是皇帝給的。

她心里是樂于以拯救者的身份重新出現在師將軍面前,讓他看清這世間到底哪個女子是值得的。

如今她的靠山倒了,前途不明,而本以為這次定能萬劫不復的裴涼,還好好的在這里。

想到此,魏映舒悲從中來,期艾幽怨的看了師飛羽一眼,眼中仿佛有道不盡的萬千真情。

她希望師將軍即便如此,也能明白她的心意,便幽幽道︰「這道菜,名為【天下蒼生】。」

本是她打算用以說服皇帝,為天下蒼生著想,也切勿對師將軍鳥盡弓藏。

但師飛羽聞言卻皺了皺眉︰「天下蒼生?若那蠢貨心里有一絲半點為蒼生計,這天下也不會這般千瘡百孔了。」

說著問裴涼道︰「我記得此女不是在坐牢?怎麼在這里?」

魏映舒猛的抬頭,不可置信師將軍對她一片心意全然棄如敝履,甚至要追究前塵往事。

魏映舒忙到︰「師將軍,我雖則做無用之功,但還請看在小女的一片赤誠之心——」

「笑話,國有國法,你先施毒計謀害良民,後狐假虎威斷諸多餐飲從業人的生計,你的赤誠之心作價幾何?」

魏映舒不料連這個師將軍都知道,但最讓她難受的是對方對裴涼的回護之意。

她眼眶濕潤道︰「我機關算盡,全是為了得師將軍高看一眼,便是稍作駐足,小女便也心滿意足了。」

「我對他人如何,一切指摘我盡數承認也罷,只是唯獨對師將軍一片心意,卻不摻雜質的。」

師飛羽不耐煩的擺了擺手︰「你便是再說好話,我也不會讓獄卒給了每日添碗肉,省點口舌吧。」

魏映舒悲痛欲絕——

師飛羽卻是心中鄙夷,這種水準低下的話也拿到他面前賣弄,都不如他自己往日發揮呢。

說話間,魏映舒便被押了下去,越獄不足三月,又被重投監牢。

這次跟她一起進去的還有高樂章,畢竟假傳官令也是犯法的。

皇帝的手指被剁,擬好聖旨吃完那【落荒而逃】和【抱頭鼠竄】之後,便被帶下去治傷。

但在場的大臣則沒有這麼幸運了。

師飛羽直接坐到了屬于皇帝的主位上,環視那些大臣一圈。

眾大臣兩股戰戰,匍匐在地,哪有方才的倨傲得意之相。

其中一個近來的天子寵臣更是高呼道︰「師將軍文韜武略,國之棟梁,更立下不世之功。」

「如今天子年幼,社稷不穩,師將軍正如那定海神針。臣等在此懇請陛下擬旨,敕封師將軍為攝政王,以保大梁國柞延綿。」

「臣等懇請陛下擬旨。」

然而諷刺的是,莫說如今的天子是未斷女乃的小娃,甚至人已經抱下去睡覺了。

這聲聲山呼陛下,對準的又是師飛羽所在的上位,倒像是心照不宣的對著他山呼萬歲一般。

若一般奔著執掌天下之野心的人,在這番昔日國之重臣的臣服表態中,置身這金碧輝煌的宮殿,倒真可能飄飄欲仙,忘乎所以。

可師飛羽深恨這幫子國之蛀蟲,受一幫蛀蟲的擁躉,有甚豪氣雲天的?

于是他手掌一壓,邱三響便出現在率先提議的那大臣一旁,手起刀落,一顆人頭落地。

上一秒還一浪高過一浪的山呼,頓時如閘斷的洪水一般,有幾個同樣靠著溜須鑽營上來的大臣,當場嚇得失禁起來。

便听師飛羽聲音冰冷道︰「無恥小人竟也敢妄議國事。」

他視線掃過下面丑態畢露的一眾人,目光所經之處,是一張張慘白的臉和汗涔涔的額頭。

最後師飛羽的視線卻是落在他親爹師侯爺身上。

師侯爺渾身一緊,他與長子素無感情,不過到底是生父,倒是不用憂心性命。

只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長子竟真的宮變造反,若先前還遷怒他連累自己,那麼現在便是畏懼于這個自己或許從未了解,又嚴重低估對方野心與膽魄還有無情的長子了。

便听對方道︰「父親,我回軍營前,記得確實交代過你,我婚姻之事自有打算,你只需敷衍拖延便罷。」

「為何方才先帝會口口聲聲提及,我與七公主婚約已定?」

師侯爺表情僵了僵,長子這都敢造反了,自然是厭惡被人操控之人。

他心里有些慌,硬著頭皮道︰「為父也是念及你已是適婚之齡,卻房內空虛,那七公主身份尊貴,品貌絕佳,與你也不是不般配。」

「若以你這疏離冷淡的性子,我師家嫡系要延續香火,還得等多久,你便是不滿,也體諒一番我做父親的一番苦心。」

看了看裴涼,心下門兒清自己兒子怕是心儀這民女,又道︰「你若早告訴為父已有心儀之人,我便也不做那惡人了。」

「為父又不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

師飛羽笑了笑︰「父親一片苦心,我自是理解。」

「只往年父親從未在意這後宅之事,一心向著朝堂,如今卻行那內宅婦人之舉,想必是家中無主母主持中饋,累得父親這般操心了。」

「繼母之事,雖則她觸犯家法咎由自取,到底也有我的原因,做兒子的心中愧疚。更忘了父親妻位空置,種種不便。」

「既如此,我今日便替父親覓一賢妻,好解父親後顧之憂,不必行那多余操心之事。」

師侯爺一懵,怎麼也想不到長子是這個反應。

但緊接著他就笑不出來了,因為從殿外進來一個近五十許,長相普通,臉上已是細紋密布,氣質卻肅穆莊嚴,一絲不苟的嬤嬤。

師飛羽道︰「這位嚴嬤嬤,一生侍奉過三位皇後,品性端方,正直規矩,堪為我師家主母。」

師侯爺都嚇傻了,要說這嬤嬤跟他也算是同齡,但他身為一等侯爵,後宅妻妾哪個不是鮮艷秀美的嬌妻美眷?

便是先前的師夫人柴氏,雖則嫁給他二十年,也是保養良好,近四十的年紀看上去不足三十。

以他的地位便是到了八十,身邊的女人也是嬌花般鮮女敕,哪里想到有天會娶一個滿臉皺紋的嬤嬤?

師侯爺一副見鬼的表情看著師飛羽,師飛羽卻揮了揮手,冷聲下令︰「將這些蠱惑君主的罔臣拿下,從罪論處。」

一時間大殿內一片哀嚎求饒,被迅速堵了嘴拖下去。

接著師飛羽視線落在師侯爺身上︰「怎麼了?父親對這門婚事有何異議?」

師侯爺艱難的笑了笑︰「沒,為父自是有幸,覓得賢妻。」

至此,這場大戲也算是落下帷幕了。

裴涼有幸見識現場觀摩宮變戲碼,覺得值回票價。

此時大廳里除了收拾的供人,便只剩他倆還有三響四季了。

師飛羽不悅道︰「刀劍無眼,今日你就不該來。便是你早有成算,也得考慮個萬一。」

裴涼道︰「這倒是說得我想不來就能抗旨不來似的。」

師飛羽道︰「怎麼不能?你直接殺了傳旨太監,待宮內久等未歸,過問盤查的時候,我早開始行動了,拖上一時半刻便是。」

見裴涼不以為意,師飛羽心里氣悶,問道︰「你有何自保手段?」

裴涼道「除了行宮內在進京前就安插的人手外,這個算不算?」

說著裴涼擰開一口鍋的把手,那口鍋本就做得別致,豈料把手竟是活的。

那木把擰下,竟是一把殺傷力極強的暗器,針針淬毒。

皇帝今日本就不是針對她,而是師飛羽,她作為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這些準備自保倒是夠了。

見師飛羽還要嘮叨,裴涼有些不耐煩。

便率先道︰「皇帝禪位,接下來要忙的事有很多,不過首先便是清算入江南後,大肆斂財搜刮,擾亂市場的之輩。」

「新帝還在襁褓之中,這番更迭勢必會讓多方勢力有所反應,至少一到兩個,會趁此機會,試著沖擊江南,意圖吞下這塊富饒之地。」

「今後一段時間你會很忙,好好干吧。」

師飛羽冷聲道︰「你在教我做事?」

裴涼輕輕拍了拍他的臉,笑道︰「乖,別鬧脾氣,這是你自己的工作。」

「好好干活兒,武器軍備糧草我不會缺你的。」

說著便徑自出了行宮,畢竟富婆的重心還是工作的。

師飛羽回頭,得意的對三響四季道︰「看到沒有?她缺了誰也不敢短了我的。」

三響四季︰「……」

世子爺,咱就別說了,越說越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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