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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五六 家中傳法 再會碧霞

月華如水,映的天地間一片素白,凌真淺飲一口,瞧瞧凌沖,又瞧瞧凌康,倒也十分感慨,開口說道︰「咱們父子三個,可有許久不曾如這般對飲了。」

凌康笑道︰「二弟這幾年學業有成,倒也不必拘泥于科舉之事,不若早些向張閣老請辭,還是回金陵來,咱們一家團圓,可有多好。」凌康見過凌沖陰神化身出手,知道這位二弟身懷上乘道術,老父生平最不喜怪力亂神之事,還想幫凌沖遮攔一二。

凌沖搖頭苦笑道︰「此事我正要稟明父親,其實我……」正要將自家出家修道之事和盤托出,凌真淡淡說道︰「是你修煉仙家道法之事麼?此事我早已猜到了。」

凌沖噎了一下道︰「父親早就猜到了?」凌真點頭︰「當年你用武功勝了喬百歲,倒也沒甚麼。直到你請來碧霞神僧坐鎮家中,又擊退蕭厲,我便料定你必是拜了一位了不起的師傅,學得了上乘法術。原本我不欲你修煉劍術還是道法,不想你居然能請動張閣老為你說情,我便睜一眼閉一眼,由得你去。不然就算我再心胸寬廣,你跟隨張閣老十幾年,又怎會不親至京師看你?還有,王朝經你指點,這些年武功越發精進,活的倒比我還要年輕,為父非是瞎子,怎會視而不見?」

凌沖一想,果然如此,老父並非痴傻,早瞧出他離家修道,只是引而不發。不然只要到京師尋張閣老對峙一番,馬腳立露,便道︰「既然父親早已知道,孩兒也不必多言。這十幾年來果然拜入一家太玄劍派之中,修煉劍術。確曾在張閣老門中求學學問,父親不必多疑。」

王朝恰有要事出門,凌沖並未見到,听老父之言,似乎這幾年修煉凌沖所傳功法,大有進境,連積年老傷也已痊愈,倒是一樁好事。凌沖當下將拜師太玄的經過簡要說來,他不敢多說修煉魔道、闖入地府等等玄奇之事,只挑了京師平叛,還有些海外趣聞之事。

回想起來,凌沖入道十幾年來,竟是親身參與了許多大事,此刻撿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將凌真、凌康兩個唬地一愣一愣,連酒都忘了喝。良久,凌真才嘆了口氣,說道︰「你自小有出世之志,我本打算早些為你謀一房親事,等你有了子嗣,續了凌家香火,自然會打消這個念頭。誰知人算不如天算,你兄長的婚事令我焦頭爛額,大半倒是借你之力,方能平安度過,不然只蕭厲一個,便能令我凌家滅門。後來我也想開了些,如今康兒也有了子嗣,凌家有後,不必你來操心香火,就順了你的意思罷!」

凌康關心的卻是逍遙長生之事,連聲問道︰「我見那些仙師道長,個個仙風道骨,能放飛劍,號稱千里之外取人首級,你那門派既然是劍宗,想必也有這個本事罷?」極力慫恿乃弟放出飛劍給他瞧瞧。

凌沖拗不過他,屈指彈出一道劍氣,三寸來長,繞室疾飛如電,劍意揮灑之間,整座書房陡然寒意森森,凌康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凌沖將手一揮,收了劍氣,凌康這才好受些,還不依不饒道︰「這算甚麼本事?不若你來個削鐵劈樹,給我瞧瞧?」

凌沖笑道︰「我練的是玄門正宗劍術,並非街上賣藝的把式,我方才那一招已是劍術中極高明的招數,你見過的那些仙師之輩,怕是無能為之的。」凌康笑道︰「哎呦,瞧不出凌大俠客已是劍術宗師了呢!我听說修道練氣,必要從小打下極好的根骨,我是沒那個好命,你瞧瞧你的佷兒,可堪造就否?」

凌沖正色道︰「我曾求師傅推算凌家氣運,他老人家說道凌家陰德累積,家有余慶,才有我之緣法,入道修行。但這份機緣被我獨佔殆盡,因此至少六代之內,凌家再無子孫有機緣入道修行。」

凌康十分失望,道︰「我還想讓你佷兒隨你修道,也搏個長生久視甚麼的,回頭再來度他老子呢。」凌沖道︰「我師傅算無遺策,斷然不會騙我。凌家子孫不合修道,再無疑慮。不過我早有打算,」還得再纏,凌真打斷他道︰「好了,子不語怪力亂神,你弟弟有機緣成為練氣士倒也罷了,天下修道之輩如過江之鯽,還能每個人都長生不老,與日月同輝不成?既然沖兒師傅如此說,那便是如此,莫要強求了。」

凌康這才悻悻住口,凌沖笑道︰「我這里有一篇練氣的法訣,非是仙家證道長生之法,但最是中正平和,無有走火入魔之虞,練一日便有一日的進境,尤其人人可練,不分資質年歲高下,父親與祖母、大娘、大嫂還有佷兒皆可修行,只要善加葆養,壽過百歲不是甚麼奢望。」

凌康大喜,忙道︰「還有這等好事?快些傳了給我!讓我也試試仙家的道法是如何的玄妙?」凌真板著臉訓道︰「已是有了家室的人,怎得還是這般跳月兌?傳揚出去成何體統!」對凌沖道︰「儒家之中亦有靜坐調神的心法,倒也不需你那部法訣,還是留待你佷兒大了些,傳給他罷!」

凌真卻比凌康這個兒子有見識,生平不知見過幾許玄門仙師之類,知道練氣的法訣在每一派中皆是核心的傳承,不得私相授受,否則下場極慘,凌沖若是背師私自傳了下來,日後事發也得不償失。

凌沖道︰「爹爹不必憂慮,孩兒這部法訣是無意中得來,不在太玄門中所限,來歷清白,傳誰都無妨的。」當下將一篇練氣法門誦出,又指點關竅所在。這部法訣自是從太清門太清玄始之氣的法門中變化出來,性子溫和,最能養生葆命,實為玄門法訣之上品。

太玄劍派的劍訣過于剛猛,失之柔和,不合養生之道,也不好輕易私傳。唯有太清門的法訣,凌沖自家便是太清門當代掌教,想傳誰便傳誰,方便的很,便是晦明童子在此,也說不出二話,最多罵他一句假公濟私而已。

傳過法訣精要之處,凌沖特意指點道︰「這篇道訣全在坐功,下手容易,糾其根流,乃是源自萬年前一座玄門大派,可惜如今早已風流雲散。但那門戶的大敵卻一直流傳了下來,凡我凌家之人皆可修煉這門功法,但絕不可對外泄露,否則便是一場大禍!」

太清門當年如何覆滅,凌沖也不甚了然,只知背後有清虛道宗搗鬼,若是尹濟祖師親身下界,未必就怕了清虛道宗,只看數千年來,尹濟祖師只袖手旁觀,不肯在輪回世界中有絲毫動作,必有不得已的苦衷。郭純陽既然默許凌沖修煉太清符法,對太清門這段公案定必深悉,對此事態度始終模稜兩可,凌沖也不敢貿然去問,凌家人修煉太清道法,只要不走漏消息,倒也無妨。

凌真道︰「這篇法訣關系重大,還是莫要外傳的好,我與康兒也莫要修煉了罷。」凌沖笑道︰「孩兒所說,不過是萬一之想,父親不必多慮,放手修習便是。就算有人找上門來,自有孩兒來應付。」凌康好容易得手一部仙家法訣,哪肯放棄?也道︰「父親也是多慮,二弟既有打算,這篇道訣我們修煉也無妨,大不了守緊口風,莫令旁人察覺便是了。」

凌沖岔開話題道︰「孩兒在京師見靖王叛軍敗退,如今畢竟如何了?」凌真哼了一聲,提起靖王作亂之事就是一肚子的火氣,說道︰「先前左懷仁領大軍而來,只要攻佔了金陵,靖王便有了帝王之資。老天有眼,到底未讓其成功,左懷仁灰頭土臉而去。靖王自從京師打敗,引軍南下,回至封地,前幾日發出檄文,污蔑太子弒父篡位,他反倒成了勤王的義師。惠帝已然駕崩,靖王以正統自居,不日便要在封地之中行那登基大典,正式稱帝。京師有張閣老等一干老臣坐鎮,固若金湯,靖王就算稱帝,根基不穩,又有消息說左懷仁向靖王獻計,必取金陵之地,以圖大計,若真是如此,可憐這江南膏腴之地,又要淪為兵荒戰亂之所了!」

凌沖問道︰「靖王大逆不道,膽敢僭越稱帝,太子有何動向?」凌康道︰「京師之中傳出話來,先帝已然下葬,太子登基就在這幾日了。只是听聞那常嵩勤王護駕有功,又是太子娘舅,如今已封為兵部尚書兼太子少保,入閣議政,總領天下兵馬大事。倒是張閣老與太子不大對付,據說太子有意褫奪其大權。」

大明自太祖立國,先是重用宦官,之後又立文淵閣,主掌一國正事。能入文淵閣者,皆是一時重臣,稱大學士。依循祖制,只有五到七人。張守正自惠帝七年入閣以來,歷任文淵閣首輔,執掌大明江山數十年,根基深厚。太子登基親政,要大權獨攬,自然將張守正視為眼中釘,重用外戚一系,以常嵩來制衡張閣老,乃是意料之中的手段。

凌沖是方外之人,對這等勾心斗角之事也懶得理會,說道︰「張老大人非是貪戀權勢之輩,新帝登基,根基不穩,外有叛亂,正是需要老臣輔佐之時,太子如此急于鉗制老大人,怕是要寒了一應老臣之心,于國體不利。」

凌康一拍大腿,叫道︰「正是如此!太子為人好大喜功,喜夸夸而談,非是明君之主……」一旁凌真斥道︰「無君無父的逆子,焉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還不閉嘴!」凌康一滯,老老實實閉口不言,喝起悶酒來了。

大明江山被靖王這麼一鬧,元氣大傷,又有魔道修士輔佐,四處作亂,太子若能勵精圖治,重用賢臣,未始不能平定叛亂,如今看來,還未登基就急于執掌大權,刻薄寡恩,為人比靖王也強的有限。凌沖沉吟片刻,嘆了口氣。張守正之事他心頭早有預料,只盼莫要成真,不然真要令天下英雄扼腕嘆息。

凌沖道︰「左懷仁若再領大軍前來,金陵可有退敵之策?」凌真道︰「經歷上次兵禍之後,金陵城中倒是痛定思痛,上書太子,請求派大將率兵來援。這些時日也廣蓄兵馬,以備一戰。但左懷仁乃當世名將,用兵詭異,能與其一教高下者不多。再者天下承平已久,金陵兵士不習戰事,也是一大隱患。」

凌沖不欲詳說靖王軍中尚有魔道高手興風作浪,只道︰「若靖王當真兵臨城下,父親可領一家老小往碧霞寺避難,我與碧霞和尚有舊,他必然收留。」凌真笑道︰「你是修道修的糊涂了!為父一生學聖賢之理,只求經世濟民,若真有一日叛軍來攻,唯有一死以殉大明江山,哪有退讓避禍的道理!」

凌沖苦笑一聲,深知老父心意早決,也不多勸,父子三人飲至半夜,各自歇息。到了第二日五更時分,便有丫鬟前來叫門,凌沖端坐練氣,只听那丫頭隔著門道︰「二少爺,老夫人今日起的極早,說是菩薩托夢,要帶了孫少爺去碧霞寺進香祈福,請你同去呢!」

凌沖一笑,說道︰「我知道了,你去稟告祖母,我稍後便至!」整理衣裝,來至客廳,只見老夫人正與崔氏、凌康之妻用早膳,見了凌沖笑道︰「我昨夜夢見菩薩金身顯聖,心血來潮,要去碧霞寺上香,拉了你大娘與嫂嫂,你這皮猴兒也隨我去罷!」凌沖笑應了一聲,草草用過早膳,老夫人牽了孫孫的小手,上了一頂小轎,其後是兩位夫人的轎子,凌沖領了幾個家丁騎馬作陪。

他見佷兒睡眼朦朧,又不敢違逆太祖母,小臉十分委屈,頻頻去望他母親,凌康妻子卻只作不見,暗暗好笑。凌沖正要見一見碧霞和尚,一路護送凌府女眷直奔碧霞山,想起十余年前未入道時,亦是這般陪著祖母前往碧霞寺進香,忽忽十余載,倒是卒生幾分感嘆。

靖王兵敗而去,金陵城外幾百里地界倒還太平,無有剪徑的賊人,到了晌午時分已至碧霞寺前,只見一位中年僧人身披大紅袈裟,在寺前迎迓,正是碧霞和尚,隔了老遠便笑道︰「十余年前師弟陪老夫人進香而來,今日恰如輪回一般,寧不令人感嘆?」

凌沖下馬笑道︰「非是輪回,不過舊日重現而已。」扶了老夫人下轎。凌老夫人見碧霞和尚親自迎客,已是見怪不怪。崔氏見了這位碧霞神僧竟與凌沖有說有笑,十分熟稔的模樣,暗暗驚詫。

碧霞和尚也不多言,恭請幾位女眷入大雄寶殿進香。殿上並無雜人,只有兩位白須飄然的老僧伺候,老夫人牽了玄孫小手,一起跪拜佛菩薩金身,身後崔氏與凌康之妻亦是誠心跪倒參拜,只有凌沖身為玄門弟子,長身不跪,但也恭恭敬敬向佛祖金身稽首作禮。

碧霞和尚含笑立在一旁,等參拜已畢,說道︰「老夫人遠來辛苦,貧僧已吩咐預備一桌素宴,請老夫人後院禪堂伺候。」老夫人笑道︰「實不相瞞,我來進香,也想嘗嘗碧霞寺中的素齋,那菜式做的可比我府上可口的多。我們娘兒幾個自去用齋,沖兒便不必陪我們了,反正你吃不吃倒也無妨。」領著兩大一小,往後院禪房去了。

碧霞和尚笑道︰「師弟遠來,不如到我方丈之中,咱們手談一局如何?」凌沖道︰「我棋力不精,師兄莫要見笑才好。」二人入了方丈精舍,屏退眾人,端然對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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