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飛壹城分廠大門口，氣氛已是劍拔弩張。
幾個保安面對著外面來勢洶洶的討債大軍，只能把門衛處當做光明頂堡壘保持基本的防守姿態。
保安們互相看了看，都從對方眼楮里看出了畏懼，然後龜縮在一起瑟瑟發抖。
這次鬧事的總指揮和帶頭人，當然不是各大騰飛供應商的人，這種事情他們也不會拋頭露面。
但這些人很快找到了經開區的一個街溜子，名字叫做六哥的，然後讓他糾集了幾號無業游民，又去零工市場雇了幾個日結工人，于是這個討債大軍就算組建成功了。
六哥夾著一個小包，包里露出半盒中華煙，站在騰飛門口頤指氣使，還真有點大哥內味了。
騰飛工廠門衛。
一幫小保安一臉蒼白，都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了。
「咋整？」
「問我咋整？找領導啊！」
「打電話了，然後許總在開會，副總也在開會……」
「天天開會？這都什麼時候了，開什麼會能比人家堵了門重要？」
「額，也許故意這麼說的吧，要不咱們報警吧。」
「報警？他們打到廠子里了？人家在外面大街上站著，說是看風景都可以，警察來了頂多勸勸他們而已。」
「那咋整？」
……
一眾保安全都懵了，這個時候誰都不敢出去扛事。
這不是膽子的問題，而是值不值得的問題。
這個月騰飛連工資都沒發，平時十五號發工資，結果過了兩天了，還是沒有發工資的消息，大家去問財務，財務也是諱莫如深，連借口都懶得找了。
老板被抓了，總裁卷著錢領著小姨子跑路了，這種消息怎麼瞞得住？
現在別說壹城分廠了，就是整個騰飛集團都亂成了一團，真是人人自危，都在想著廠子要是黃了，大家要怎麼維權和找下家工作的事情，誰還能安心工作？
對于這些小保安來說，那事情更是簡單。
騰飛壹城分廠就是黃了，跟自己有個毛線關系，大不了換一家工廠繼續當保安唄，如果能夠吃點辛苦，去送快遞或者外賣，還能多賺點錢養家糊口呢。
再說了，同樣是廠子保安，看看人家對面興邦工廠的待遇，誰不羨慕？
不行就試試找找關系，看看能不能到對面興邦工廠工作吧。
再說了，這個時間節點，誰也不傻，怎麼可能出頭去外面交涉。
真要是因為盡職盡責被揍了一頓，腦袋開了瓢或者牙打掉兩顆，騰飛都沒錢給你治病！
只要對方不打進來，那大家就裝鴕鳥躲在門衛辦公室算了。
如果打進來了……都特麼打進來了，大家還能反擊不成，大家干脆舉起雙手投降吧。
這幫保安互相看了看，眼神里已經全都流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反正你不上我也不上，大家都不上，誰上誰沙雕。
就在這個時候，門口一個拄著一個木頭手杖的家伙走了進來，看到十幾個保安竟然全躲在屋里，竟然一個出去交涉的都沒有，這大哥當時就炸了。
如果是楊不凡在這里，一定能夠瞬間認出這是誰。
這位，就是楊不凡在車間工作時候的死對頭張開金，人稱張大蛤蟆的。
不過自從他被人在工廠外面被麻袋蒙頭打斷了腿，他的外號也變了，大家都叫他「跛金」。
當然了，背後罵他「死瘸子」的也不在少數。
因為受了傷，腿上留下了毛病，現在張開金腿腳已經不利索了，沒事就弄一個手杖像個大佬一樣走路，倒是坐實了「跛金」的外號。
不過因為他和總經理許輝的親戚關系，雖然他干不了生產一線的管理工作了，但還是給了他一個安保主管的崗位。
從此騰飛安保部的一眾小保安就全都崩潰了，攤上這麼個事兒逼又裝逼的領導，這誰頂得住啊。
現在一推開門，張開金當時就火了。
「你們是死人？啊？外面這麼多人堵門，又是車又是人的，你們不去趕走？不會報警？就知道找領導，你讓許總去和這幫流氓直接說話？丟人不丟人！」
保安們面面相覷，臉上都是無語，心里全是「我去年買了個表」。
許總是你家親戚和靠山，不是我們的啊！
我們就是個保安，沒事清清閑閑上個班，一個月掙這三千多塊錢，難道這點爛錢還想讓我們去給你拼命？
張開金看到眾人都不吱聲，直接把新買的手杖在地磚上懟得砰砰響。
「垃圾！白特麼養你們了！現在穿好衣服，拿上膠棍，跟我出去會會這幫流氓！不就是流氓嘛，老子混社會的時候，這幫小崽子還上小學呢，沒準當年放學時還被老子劫過呢！」
這話一說，眾人更是無語。
你還特麼混社會，你也就是在騰飛廠里仗著有關系豪橫一點吧，出了這個廠子大門，你是個啥？
屁都不是！
要是你張開金真那麼牛逼，怎麼還在廠外被人蒙了麻袋打斷了腿呢？
最後連警都特麼沒敢報，指不定得罪了誰呢！
不過張開金畢竟是這些保安的領導，大家還沒想馬上就辭職，也只能有氣無力的點頭，然後像是一群逃兵似的跟著瘸了腿的張開金出了大門。
反正一會安全還好，要是打起來，大家就自己顧自己吧，看誰腳底抹了油，反正論逃跑速度，大家對跑過張開金這個跛子都很有信心。
他們費力地從路邊七八輛破面包車的縫隙里鑽了出來，就看到足足三四十人圍在一起抽煙，一片煙霧繚繞，不知道還以為這邊搞露天燒烤呢。
領頭的人背對著大門，被人敬煙還擺手不要呢，說什麼只抽華子，抽別的咳嗽。
張開金臉上一派威嚴，直接吼了一句︰「你們干什麼的！這些車要不要了，不要我們拉走賣了啊！我一會就叫拖車來！」
這話喊出來，現場的氣溫頓時下降了好幾度。
對面一個光頭氣得就差跳起來了，一看來的人竟然是張開金，不禁陰陰一笑︰「哎呦，這不是張大蛤蟆嘛，听說你和你們工廠的老娘們兒搞破鞋，讓人家老公打斷了腿？哎呀，真瘸了啊，看來傳言都是真的！」
張開金一愣，臉上頓時露出了畏懼之色。
之前他一直以為來的人都是各個供應商的人，他們無非就是堵門要錢而已，還能把自己怎麼樣。
可是看到這個光頭，頓時就響起了幾個月前的事情了。
當時自己找六哥和光頭這幫人幫自己廢了楊不凡，結果這幫人在工廠門口蹲了一周，愣是沒等到楊不凡這孫子。
最後這幫人實在受不了，獅子大開口管自己多要五千塊，我張開金是什麼人，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然後……他的腿就被打斷了。
因為害怕繼續被搞，張開金真的是慫了，連警都沒敢報。
現在看到光頭竟然在這幫人當中，張開金頓時就一個哆嗦，感覺腿上一陣隱隱作痛。
如果光頭在，那個凶神惡煞的六哥是不是也在啊！
就在張開金這麼想的時候，那個手上夾了根華子的六哥，已經轉過身來了，看到騰飛竟然是張開金出來交涉，他的臉上露出一種曖昧的笑容。
「哎呀，這不是張大……張大兄弟嘛！怎麼的，高升了？你現在在這個破廠子里當上領導了？」
如果在廠子里，張開金保證沒人敢這麼跟自己說話，但面前的人可是動不動打斷別人腿的亡命之徒，又是給錢什麼都敢干的街溜子……
于是張開金竟然一瞬間露出了笑容，直接走過去點頭哈腰地問道︰「我當是誰呢，這不是六哥嘛？六哥最近換業務了，這是準備開二手車公司了？」
六哥呵呵一笑，伸手在張開金的腦袋上模了模︰「還是你小子會說話啊，這些面包車你們工廠要不要？一輛五萬塊，要多少給你們多少，拉拉貨或者拉拉你們這些廠狗，不也挺好嘛？」
一輛五萬塊？
你們怎麼不去搶！
這些破車一輛三千塊都不值！
在場的人都對六哥的做派嗤之以鼻，但又不敢說什麼，畢竟人家人多。
六哥看到張開金一臉為難，繼續說道︰「行了，不跟你扯了，具體怎麼回事大家都清楚，你們有幾個供應商找到我了，你們要麼把人家錢結了，要麼讓人家把貨拉走，不夠的拉你們銅啊電線啊，實在不行二手電腦我也收，一台算你們五百塊，有多少我收多少。」
張開金深吸了一口氣，把六哥直接拉到了一遍，然後拉開羽絨服的上衣拉鎖，從里面掏出一條軟中華香煙，直接遞給了對方。
「六哥，幫個忙，把車挪一挪，讓我們物流貨車把今天的貨先發了，以後還有厚報。只要讓我們把貨發了，之後你們堵一天都沒事，就這麼定了啊，六哥？」
六哥呵呵一陣冷笑，接過這條煙直接扔給了旁邊的光頭小弟︰「來，人家請咱們抽的華子！」
一眾流氓和日結工都是一陣歡呼，拆開包裝就開始吞雲吐霧。
張開金呵呵陪著笑，心說收了就好︰「六哥，給十五分鐘就夠，咱們挪車吧。」
哪知道六哥眉毛一挑，一臉問號的樣子。
「挪車？挪什麼車？要麼你們讓兄弟們進去搬東西，要麼你們把這些車買了，兩條路你們自己選！」
「六哥，這煙你都收了啊。」
「煙？一條華子你就能收買我們這麼多兄弟？你打發要飯的呢？」
說著這話的時候，六哥一邊說一邊拍著張開金的臉，一副囂張至極的樣子。
張開金臉色漲紅，已經強忍著怒氣了︰「六哥！大家都是出來混日子的，做人留一線，以後好想見！」
六哥直接把煙頭吐在了張開金的羽絨服上，瞬間就把對方的羽絨服燙出了一個大洞。
「留尼瑪！滾回去，問問你主子！好像這事情你能做主似的，呵呵，跟我裝上了！」
張開金慌忙拍著衣服上的煙頭，臉上全都是恨意，怒道︰「六哥，你要這麼搞，我們報警了啊！」
六哥听到這話，仿佛听到了全世界最可笑的笑話一樣，哈哈一陣狂笑。
「你報啊，誰不報誰是孫子！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們還有理了？還有，我們在這放幾輛車，礙著你們了，這是路吧？我們頂多算違章，開多少罰單，我接著，我認罰！」
張開金一陣無語，緊緊攥著拳頭，恨不得上去把六哥直接干翻。
可是他用余光看向自己身邊哆哆嗦嗦的手下，頓時又沒有了信心。
只要起了沖突，這幫孫子一定會把自己留在這的，一定的！
就在張開金還在考慮怎麼辦的時候，一輛載著飯菜的面包車行駛了過來，看到門口這麼多人，進廠路口還被堵了，送飯的師傅也是一臉懵逼，叼著根煙就下來了。
「我們送飯的，讓我們進一下啊？」
六哥和張開金同時看向這個送飯的師傅。
張開金擺擺手，招呼自己的手下們︰「大家把飯先搬進廠子！」
保安們集體哦了一聲，然後就要動手去面包車上搬幾個鐵皮大飯桶。
這個時候，六哥眯起了眼楮，看向身後的一眾流氓。
「兄弟們，中午沒吃呢吧？這有飯，六哥請你們吃工作餐！」
光頭听到這里，第一個歡呼起來︰「好啊！咱也沒進過廠，不知道這工作餐啥味兒呢！」
其他人正是又餓又冷的時候，听說有飯吃，頓時猶如聞到了血腥味的狼群，一下子圍了上來。
騰飛的十幾個保安，就跟小雞仔一樣被扔了出去，然後一幫人就開始往下搬飯桶。
送飯的師傅也蒙了，被這難民搶飯一樣的場面給震住了，屁都沒敢放一個。
張開金則直接扯著嗓子喊了起來︰「哎，別搶！別搶啊！你們這是搶劫！」
六哥則嘿嘿冷笑︰「快點，給我打一份，我也嘗嘗，還真餓了！」
不多時，光頭已經拿了一個鐵皮餐盤，給六哥打了滿滿一盤飯菜，獻寶式的端了上來。
六哥皺了皺眉頭，看向餐盤上的一灘菜，實在看不出來這都是什麼菜，不禁怒從中來。
「這什麼玩意兒？豬食？」
砰！
六哥直接一抬手就打翻了餐盤，然後沖過去把所有飯桶全都踹倒，飯桶里面的飯菜和湯湯水水灑了一地，在冬日的土地上冒著大量白氣。
張開金一陣無語︰「早說別讓你們搶了，搶了你們也吃不進去的。」
六哥眼淚都快下來了，竟然破天荒地有了一絲同理心︰「哎，你們廠狗也特麼不容易啊，就這伙食我家狗都不吃。」
張開金︰「……」
一眾保安︰「……」
這話，有點扎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