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里，李誠基本就沒有什麼再看下去的興趣了。
楊不凡看到李誠不再查看機器具體參數什麼的了，當下就笑著邀請這老爺子去一邊單獨聊聊。
李誠當然是從善如流。
坐到了特意留下的一個安靜角落，楊不凡指了指桌子上的茶具，笑道︰「李叔，咱們喝點茶，邊喝邊聊。」
楊不凡以前在騰飛工作的時候，就知道李誠喜歡喝茶，尤其是喜歡綠茶，幸好展會這里準備了茶具，只是茶的話就比較大眾化了，可能差了一些。
不過品茶是需要環境的，展會這里如此嘈雜，就算再好的茶也失去了其中雅趣了。
哪知道，一頭白發的李誠剛一坐下，就搖了搖頭︰「今天不喝茶了，我看你們竟然有吧台，還供應精釀啤酒，給我來一瓶啤酒好了。」
楊不凡一愣。
他驚愕地看著對面一臉笑意的李誠，突然覺得心里有些心疼。
這麼大歲數的人了，竟然因為騰飛的即將崩盤而痛心到這種程度，現在茶都不喝了，竟然開始借酒消愁了。
或許，在這些老一輩技術人員心中，用技術改變現實，用產品說服世界，才是他們的終極夢想吧。
或許在幾十年前，國內就是因為有著這樣一群有夢想有擔當的技術人，才造就了這幾十年各大科技行業的迅猛發展吧。
楊不凡心里這麼想，表面卻不露聲色，直接讓武元璋把茶具都收了下去，然後換上了最好的精釀啤酒，還有一堆烤肉腸，烤豬蹄，薯條雞塊之類的小食。
李誠看到楊不凡硬是把一個電線電纜展會搞成了食博會，當時就忍不住笑了。
他直接拿起一塊切好的烤豬蹄塞到嘴里，然後眼楮一亮，又喝了一口啤酒，竟然舒服地嘆了一口氣。
楊不凡也沒有說話，也拿起東西開吃，畢竟剛剛太忙，自己午飯都沒吃呢。
兩個人一邊吃一邊喝，給人一種亂中取靜，忙中偷閑的感覺，很多好事的人看向這邊，也都失去了興趣，覺得這是楊不凡在招待李誠吃頓遲來的午飯而已，大多數人都失去了對這里的關注，繼續關注起了興邦展台上的動靜了。
吃了十多分鐘，楊不凡和李誠同時打了一個飽嗝，然後相視一笑。
李誠是個很直接的人，事實上，有些技術做到了極致的人，已經放棄了大多數客套和彎彎繞繞，做事情都會選擇最直接高效的溝通方式了。
所以李誠當即問道︰「小楊，有什麼事情就說吧，今天特意邀請我過來，不會就是讓我看看設備，請我吃頓飯這麼簡單吧？」
楊不凡一臉尷尬，當然知道李誠過來也是擔著一些東西的，首先在騰飛集團那邊就會出現很多不好的聲音，而且多少有利用李誠業內地位來宣傳興邦集團的意思。
雖然這絕對不是楊不凡的本意，但這個世界上依然有很多人會用最大的惡意來揣度別人，所以李誠這次來，不管怎麼說，都相當于替楊不凡站了台的。
楊不凡轉頭四處看了看，發現附近沒有什麼人，幾米外的幾張桌子上倒是坐滿了，但因為聲音嘈雜，他們肯定也听不到自己和李誠的聊天內容。
一咬牙，楊不凡直接開門見山了。
「李叔，我確實有事，今天請您過來首先是看看這條生產線，讓您了解這條生產線的具體水平。」
李誠拿著啤酒，抿了一口，不置可否地看著楊不凡。
楊不凡此時已經下定了決心，當即說道︰「還有就是邀請您加入興邦集團，做興邦集團線纜事業部的總工程師！」
听到這話，正在喝酒的李誠終于有些吃驚了，因為他沒有想到楊不凡竟然想拉他入伙！
要知道，這麼多年來，不是沒有其他企業想要邀請自己加入，但大多數都以他的直接拒絕結束。
騰飛集團，是李誠人生當中最重要的成就，通過與潘騰飛合作建立這家企業，在國內汽車電線電纜一片空白的市場情況，變成今天能夠和進口電纜產品分庭抗禮，這幾十年的故事甚至足夠出書立傳了。
說沒有感情是假的，哪怕如今的騰飛集團已經易主，但這份產業還是李誠十分難以割舍的。
很多業內人士都認為，李誠如果要進研究院，現在早就是國內電線電纜理論方面的超級專家了，但他選擇了實業，那基本上就不會離開騰飛集團了。
曾經的李誠也是這麼想的，無論是股份還是股權，甚至是很多跨國企業的亞太區總裁，無論是名還是利，他都拒絕了。
但是今天，讓李誠吃驚的是楊不凡什麼條件都沒提，竟然就這麼空口白牙地邀請了！
李誠幾乎條件反射一般就想要回絕︰「小楊，我對騰飛有感情了……」
楊不凡則放下啤酒，一臉認真狀︰「李叔，您就不想對國內電纜事業做出更多的貢獻嗎？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啊李叔！」
李誠笑著搖頭︰「我已經做了很多了，但行業整體性的問題，我也改變不了，說到能力，我其實都不算一個科研工作者，頂多算是個工廠管理者而已。」
李誠這麼說，當然很大程度上都是謙虛成分居多，反正楊不凡是不認可的。
他直接搖頭反駁︰「那絕對不是，在國內電線電纜行業，您就是一個引領時代，帶領行業進步的人啊！李叔，現在有這麼一個機會，能夠讓您再次找到一個陪你引領時代的人，您真的沒有興趣嗎？您真的想就這麼退休嗎？」
這話問的其實已經相當不客氣了，哪怕楊不凡和李誠的關系已經很不錯了，但多少還是有一些逾越的。
不過李誠竟然真的沒生氣，只是微微嘆了一口氣，然後喝了一口酒︰「當然不甘心就這麼退休，我搞了一輩子技術了，讓我退休不如殺了我……當然了，最近我在騰飛的狀態也跟退休差不多了，如果想做事情就要和那幾個人扯皮，要麼就什麼也不做，哎。」
楊不凡當然知道李誠現在的狀態，要不然他也不會產生挖牆腳的心，騰飛集團現在的這幫人都是腦殘，放著業界超級大佬李誠不用，反而覺得他是潘家的舊臣就各種掣肘，這不是腦殘是什麼？
楊不凡喝光了瓶中的酒，繼續聊，他就不信只要自己拿出了誠意，李誠這老爺子能一點都不心動！
當然了，這誠意絕對不是什麼股份，或者各種頂級待遇，這些東西當然要有，但還沒有資格成為談判的籌碼。
真正的籌碼，還得靠別的。
下一秒，楊不凡也不再遲疑，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李叔，我明白您的想法，知道您是想真正做一些事情的，這跟名利無關，跟地位無關，也許跟情懷有關吧。李叔，我其實辦企業，也不全是為了賺錢，我也是有情懷的！當然了，李叔我想跟您談的是合作，而不是談情懷。合作的基礎我已經有了，那就是外面這條生產線！」
李誠點了點頭，表示同意，甚至楊不凡沒說這個之前，他已經有了一些猜想，甚至楊不凡想干什麼，他都猜了個七七八八了。
不過他願意听楊不凡這個小伙子說一說這個基礎，哪怕只是听一听。
所以李誠此時的表情基本就是你說吧，我在听的樣子。
楊不凡此時箭在弦上，那是不得不發的。
他根本不再去看李誠是什麼表情和態度，只是說著自己的設想。
「李叔，我先給你說說這條生產線的故事吧。這條生產線的設計並不是出自我，而是另有其人，我拿到圖紙後，委托給軍方的一位朋友幫我做了一批設備出來，具體是誰我得保密，李叔您也別問了。這生產線的真正設計者，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英年早逝，天妒英才。他是我的一個朋友，一直歐洲的幾家設備企業工作，他跟我說，他是想帶著自己的研究成果回國的，結果回國前一周發生了意外……哎，如果不是他在上次回國的時候把存有基礎圖紙的硬盤留在了國內，並且給我說了一次位置，他這份成果恐怕就要徹底埋沒了！」
又是我有一個朋友系列。
李誠听到這里，默默喝了一口啤酒。
沒有想到，興邦集團這條先進生產線的來歷，竟然還有這麼多的故事呢。
只是李誠怎麼听，都覺得這是一個故事的可能性比較大，甚至如果深究還是能找到很多漏洞的。
但現在的問題根本不是這個，而是楊不凡想干什麼和想用這條先進的生產線做什麼的問題。
所以李誠也沒有對這個故事的真實性提出什麼質疑，只是喝了一口酒︰「那可真是天妒英才了。」
楊不凡一拍大腿，嘆道︰「可不是嘛，不過歐洲那邊，還是有幾家頂尖線纜設備制造企業的，我那朋友可能就是在那里采取各家之長，才能以全世界最先進的生產設備為基礎，設計出這條廠狗生產線的。」
李誠這個時候咳嗽了一聲︰「小楊啊，廠狗這個名字還有設備的標識，都是你弄的吧？我很難想象，你的那位天才朋友會起一個這麼……恩，這麼一個十分個性的名字。」
楊不凡撓了撓頭，直接承認了這一點。
「那倒是，他給設備起得名字是一長串，叫著不順口。」
李誠點了點頭，用叉子扒拉出一塊豬蹄，然後叉在叉子上一邊咬著吃，一邊看向楊不凡。
「然後呢？小楊，你準備怎麼和我合作？」
楊不凡知道真正的考驗來了！
李誠能夠問出這句話，就是說明他對這套設備還是非常認可的，甚至有非常大的興趣。
如果自己現在能夠提出一種非常合理的合作方式，那麼就有了合作的可能性！
「李叔，我想過了！我對于設備是真不懂，在線纜行業根本就是個新人，我這個水平啊，去別的線纜企業，可能也就是個技術經理。」
李誠很自然地點了點頭，然後又安慰道︰「也不用這麼悲觀，技術經理還是能做的，畢竟現在技術經理也不值錢，總工都滿地走了。」
楊不凡听了這話一陣無語，這句安慰的話簡直扎心了。
「所以啊，這條生產線在我手里，純粹是用瞎了，也不可能總找一些特殊企業幫我代工啊！我想自己能夠生產這條生產線，但興邦集團內部也沒有真正有水平的技術專家，所以我就第一時間想到了您！全世界都沒有人比你更懂汽車線纜了，國內線纜行業的瓶頸其實已經不是技術了，而是怎麼實現技術上的設計！很多技術參數，我們明知道用更低的更好，但設備就是生產不出來啊。如果我們把廠狗生產線重新研發，獲取專利，加深研究，那國內線纜行業……」
李誠听到這里，也有些激動了，因為他的烤豬蹄都掉在了桌子上。
不過他根本沒有去撿起來，而是深深看向楊不凡，直接問道︰「這麼機密，商業價值又極大的生產線，小楊，你放心讓我一個外人參與進來？而且，我可是騰飛集團的股東啊，你考慮過這一點嗎？」
楊不凡听到李誠竟然說出了這種話，心里那叫一個心花怒放啊。
因為李誠如果不是動了心，那是絕對不會說出這種話的！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楊不凡脖子一梗，斬釘截鐵道︰「必須放心啊！有什麼不放心的，而且沒有李叔您參與，我們一幫臭皮匠要研究幾年啊？研究出來的時候，這生產線沒準都過時了。再說了，別人我就能百分之一百放心了？還有騰飛的股份問題，這算啥，潘霄還是騰飛過去的老板呢，難道我也要防著？」
李誠盯著楊不凡的臉看了好幾秒，然後低頭看向桌子上烤得有些焦的豬蹄，又停頓了好久。
顯然，李誠在思考。
楊不凡此時卻沒給李誠更多思考時間，而是趁熱打鐵道︰「李叔啊，這還有什麼好猶豫的？您在騰飛閑著簡直是最大的浪費，不如過來跟我一起干吧，我們做一些實事，也向世界證明，我們的線纜技術水平，那絕對是世界一流的！以後，任何車企再也不會因為價格便宜而考慮使用國產線纜，而只會是因為國產線纜的質量是世界一流的！」
這話一說，直接打斷了李誠的思緒。
他反復回味著楊不凡的話，一直塵封在心底深處的某種熱血物質又再一次涌動了起來。
李誠臉色一下子紅了不少，然後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世界一流的國產線纜嗎？小楊，你這句話真是打動我了，我這一輩子都沒達成這個目標啊。那我就老夫聊發少年狂，跟你好好玩一把！反正我也是馬上就要退休的人了，人生還有幾年好活？在騰飛這麼浪費生命，又圖的什麼？我這邊處理一下騰飛的事情，就去壹城找你，去你手下做一個工程師就行！什麼工資待遇，一切都無所謂，反正我又不缺錢，但有一點，你不能瞎指揮啊！」
楊不凡听到這話，眼楮猛地一亮，心髒都不爭氣地砰砰亂跳起來。
成了！
真的成了！
線纜行業的超級大佬，竟然就這麼被自己招攬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