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淨峰的演武場上, 一條紅龍騰空而起,灼灼烈焰鋪天蓋地,熱浪滾滾覆滿山頭。
沖天烈焰之中, 現出一個巨大的法像金身, 那法相伸出巨大的金色手掌,抓住火龍,在烈火之中與之纏斗在一起。
修為尚低的弟子們承受不住這樣漫山遍野的騰騰熱浪, 不得不遠遠避開。
「為什麼鐵柱峰的程宴最近總過來啊?」
「從前我們峰有一個卓玉是修行狂魔也就罷了,如今加上程宴, 整日的烈焰濃金,搞得演武場煙燻火烤,實是受不了。」
「似乎玄丹峰的蕭長歌和碧雲峰的丁蘭蘭近日也常來。卓玉那個怪人的人緣什麼時候變得這般好了。」
「這幾位本就是天才, 去了一趟魔靈界回來反而越發勤奮。還能不能給我們這些普通人留一點機會啊。」
「算了,別光看著了, 另找一處演武場吧。資質不如別人, 如果連勤奮也比不上,更是沒希望了。」
演武場內程宴收了法身,跳出戰場,彎腰喘息, 連連擺手,「停停停,休息一下。卓玉你今天是怎麼了,受了啥刺激,這樣拼命?」
對面的卓玉收回火龍, 站在一地烈焰之中低聲說道,
「張小雪她,快要結丹了。」
「什麼?」程宴詫異地抬起頭, 「張小雪,她才多少歲?就要結丹了?」
「她比我還小兩歲。」
「當初在擂台上,就知道她很厲害。」程宴有些愣愣地說,「想不到如今,人家一腳邁入和我們徹底不同的大境界里去了。看來我們真的要被她甩下了。」
「被甩下的是你,請把‘們’字去了。」卓玉雙臂燃起熊熊烈火,「我很快就會跟上她的腳步。」
「你這個人也太不會說話了,我不過是謙虛一下,你還以為我真的不如你?」程宴直起身軀,肌膚上重新覆蓋起一層金屬光澤,「來,咱們再比一場!」
逍遙峰的議事廳內,掌門丹陽子正和幾位金丹修士商議門中事務。從這里的窗戶看出去,正可以看見演武場上金身戰火龍,好不熱鬧。
「年輕的弟子們還真是精力旺盛,看來魔靈界一行對他們都大有補益。」
「這一次通魔御行陣的收獲頗豐,換回了不少珍貴的材料,前去的弟子也都平安歸來。當真是可喜可賀。」
「幾個月後的金蝶問道,又將有一批資質優秀的弟子入山門。門派眼見著是越來越興旺了啊。」
幾位金丹期的前輩們面帶微笑議論紛紛。
蘇行庭翻閱著婁學林從魔靈界帶回來的幾份簡報,簡報之內刻錄了魔靈界近期發生的要聞趣事。
在最新的一份簡報上,著重記錄了浮罔城內有人私底下獻祭天魔,獲取了將活人魂魄凝練進傀儡的秘術,引發一連串兒童謀害案的殘酷事件。
「此事小雪回來後提過。」蘇行庭將簡報遞給掌門丹陽子,「她們還機緣巧合,參與了其中。見到了歡喜殿的那位。」
丹陽子久久凝視簡報上的「天魔」二字,花白的眉頭深深皺緊在一起。
「也多虧了浮罔城那些魔修戰斗意識強大,反應迅速,才能這樣及時找到並摧毀所有祭壇,打斷了天魔的降臨。」蘇行庭搖頭嘆息,「若此事若放在我們這,可沒那麼容易解決。」
他把玩手中卵生天地,「我仙靈界已安逸繁華了數百年。近幾年我心中一直隱隱不安,總是擔心天地浩劫隨時降臨。」
丹陽子撫須輕嘆︰「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我等修士奪取天地靈氣,追尋長生久視,本就是與天掙命。天道降下浩劫,域外天魔為禍人間,實乃天道制約平衡的一種方式。我等也唯有逆流前行,不可畏懼。」
就在此時,碧雲峰主丁慧柔,面色凝重地帶著兩名弟子匆匆而來,把一個拆解開的傀儡擺放在了桌面上。
「情況不太妙。」丁慧柔對在場的所有人說,隨後示意跟在身後的丁蘭蘭和林尹上前,「你們將剛剛和我說得話,再說一遍。」
听了丁蘭蘭的一番敘述,丹陽子一下站起了身,發白的胡須在風中動了動,繃著面孔查看了傀儡身軀中的那個法陣,隨後抬頭看向丁蘭蘭和林尹,
「當真如你們二人所言?」
丁林二人同時點頭,齊聲道︰「回稟掌門。這些都是弟子們親眼所見之事,絕不會搞錯。」
丹陽子又看向丁慧柔,丁慧柔沉著面孔點頭道︰「我查看過了,確實是一種未曾見過,和靈魂有關的法陣。里面束縛了一個生魂。」
「生魂?將活人的靈魄禁錮在這樣的傀儡之中?」
圍觀的金丹期修士們倒吸一口涼氣,激烈地議論開來。
「如此卑劣惡毒之事,進行了這麼多日,為何沒有任何人發現端倪?」
「唉,咱們這里和魔靈界不同。凡間城鎮眾多,人口數量何止億萬。少上個把凡人,很難驚動到我們這里。」
「現在如何是好?迅速聯系各大門派,速速找到那些祭壇,防止天魔降臨才對。」
「這種類型傀儡如今在市面上已流傳多時,物美價廉,售賣的人很多。便是凡人的城鎮之中,都有出現,難以抓到所有根源。」
「恐怕,真的已經太晚了。」丹陽子閉上雙眼,長嘆一聲。
再次睜眼的時候,他又恢復了往日精神矍鑠,讓人信奈的模樣,
「傳我掌門令,迅搜組織人手,尋傀儡的來源,盡可能破壞推倒祭壇。聯絡通知其它門派掌門真人告知此事。」
「同時,準備啟動我們九連山脈的護山大陣。」
魔靈界浮罔城,收拾好一切的岑千山站在庭院內,祭出了一道五彩斑斕的彩玉門樓。
他看眼前的門內的華光,想到馬上就要見到師尊,心跳便開始慢慢加快,胸口被那種興奮和期待填得滿滿的,帶著一點過度幸福的微微刺痛感。
如今的世界,對他來說,是這樣地真實生動而又美好。
在他的黃庭之中蜷縮著一位小小的嬰兒,那小小的聖胎于桃花樹下睜開雙目,感知到廣闊天地中的一切。
高空中一片飄落雪花,厚土下蟻穴中一只爬行的螞蟻,都清晰地被他所知所感。
岑千山抬起腳,向著那道彩門跨去。
仙靈界內,穆雪辭別了家人,向師門的方向飛去。
艷陽當空,潔白的映天雲在一碧如洗的藍天中劃過。頭頂浩瀚蒼穹,腳下是連綿不絕的青山綠草,萬物生機勃勃,一切都這樣美好而動人。
幾只靈巧的麋鹿伴雲影在綠野中奔逃,一只白額猛虎至林中追出,撲倒落後的一只麋鹿,凶惡的野獸死死咬斷它柔軟的脖頸,將那無力反抗的弱小生命壓倒在自己的鋼牙利爪之下。
虎口下抽搐掙扎的麋鹿發出悲鳴,那雙濕漉漉的眼楮絕望地看著天空中的穆雪。
炙熱的鮮血從它的身軀中流出,染在綠茵之上。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在穆雪的眼前展示了自己的奔放,死亡和傳遞。
站在雲端這樣的高處,穆雪是不會插手叢林間弱肉強食的法則。
但若是自己身在其中,身為這樣的弱者呢?
或許到了那樣的時刻,自己就會有著完全不同的想法。即便是違背天地法則,也會想要盡力與天道掙一掙,會在力所能及之處,伸手護住身邊可愛可親之人。
人性往往是一種理智和沖動的結合體,是世間最為復雜之物。
修行不僅是靜坐觀想,面壁苦修,更是在這樣真實的歲月之中,沉澱出多自己對萬事萬物的理解和參透。
穆雪突然有些明白,伴隨著命運的洪流雄波內,作為修行之人,若沒有完完全全體會過人間的悲哀苦痛和幸福快樂,是絕無可能逆流而上,月兌網而出,得證大道的。
見識過前世痛苦執著,體會過今生的幸福豁達,方才造就了自己如今這顆穩固而將強的道心。
此時此刻,清風白雲,遨翔于天地中。
穆雪只覺心中一片通透,五感在不斷延伸放大,靈力順著督脈而上,沖破三關暢通無阻,通體暖洋洋的,舒暢難言。
黃庭之內景物大變,龍吟虎嘯,白雪漫天。金爐的火冷卻散去了,那一爐的金液正在爐中不斷旋轉匯聚,越發純粹,隱隱有了凝結成丹的態勢。
穆雪心中一喜,知道自己心境圓滿,凝丹在即,于是加緊驅動映天雲,向著九連山脈飛去。
就在她滿心歡喜,雀躍飛行之即,片刻之前還陽光普照,一碧如洗的藍天在一瞬間變成了暗紫色。
穆雪心中一驚,停下映天雲抬頭向天空。
在那暗紫和碧綠混雜搖曳的天空中,一道巨大的黑色門樓從虛空中具現,橫跨在了大地的邊緣。
黑門之內,一張巨大而蒼白的魔臉從門內緩緩探出,發出一聲輕輕嘆息,若流星一般拖著長長的身軀向著人群匯聚的城鎮飛去。
緊接在它身後,一張紅面黃瞳的巨大妖魔從門內跨出,大踏步在山嶺間跑動起來。
在這樣毀天滅地的恐怖畫面中。
卻有一道神秘而溫柔的嗓音從那黑門深處響起。
仿佛有那天魔坐在深淵的深處,垂視人間,唱起這樣蠱惑世人的歌謠,
【向我許願,我將渡你苦噩。】
【為我獻祭,我便實現你心中所願。】
【入我魔門,一切所思,所盼,所有渴望,都得滿足。】
【將你那最珍貴之物,獻至深淵,捧在天魔的眼前。】
【從今而後,不再悲哀,不再苦痛,永入歡喜殿堂。】
無數的猙獰鬼臉,扭曲魔物爭先恐後從那大門內伸出手爪,拼命扭動身軀,擠著進入人間。
它們或是嬌笑,或是悲鳴,化為一道道魅影向那些聚集了無數家庭和生命的城鎮鄉野呼嘯而去。
穆雪大罵一聲,調轉雲頭,向著自己離開不久的張家大宅疾飛而去。
離此地不遠處,古老而巨大的雲溪城面臨著鋪天蓋地的妖魔侵蝕。修築了千年的古老城牆腳下發出陣陣轟鳴聲。
千年之前就埋藏在地底的八塊巨大界碑破開地面冉冉升起。
界碑頂部的銀色光澤如水波一般城池上空蔓延開來,很快便像是一頂巨大的帳曼,將整個城池籠護在了其中。
氣勢洶洶的妖魔們撞上這樣的防護屏障上,被銀光一擋,遠遠地彈了出去,無論它們如何沖撞,一時之間也破不開銀帳的防御。
仙靈界的大地之上,數座大型人類聚集的重鎮,都升起了這樣的銀帳護身陣。這是百千年前,由就近的修真門派耗費了巨大精力布置下了防御法陣。
居住在城池之中的居民,看著就在頭頂四處游竄的妖魔鬼怪,無不相互攙扶著,瑟瑟發抖地跪地祈禱。
相比起居住在城池中,有界碑守護的居民是極為幸運的。那些生活在城池之外的小鎮,鄉村里的百姓,便沒有了這份幸運。那些沒有歷經過任何戰火的百姓,毫無防備地被暴露在了強大而恐怖的魔爪之下。
幸福安逸的生活,似乎只是一場延續了數百年的夢。
一夕夢碎。黑門臨空,天魔降世,血染乾坤。
惡鬼們輕易撕開數百年編織的花花世界,將這人間盛世顛覆為修羅地獄。
呼救聲,哭喊聲和空中不斷響起的詭異吟誦聲混在在一起。濃郁的血腥味襯著那些在空中交錯飛旋的惡魔彌散開來。
穆雪的心一陣抽緊,咬牙提起最快的速度向前飛馳。
她甚至來不及看到,在自己剛剛離開的位置,正在現出一座彩色的門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