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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她手無寸鐵, 身上毫攻擊之意,崔桃差點就一針扎過去。

開封府內的女子並不多見,這女孩崔桃雖然沒見過, 但她身上有一股尸房常用的燻香。听說張穩婆有個內佷女正跟著她學藝, 年紀倒是與這女孩相符。

「我是張穩婆的內佷女, 叫我素素就好。」張素素自我介紹道。

果然是她。

崔桃笑了一聲, 又打量張素素這一身。

張素素明白崔桃的意思,特意轉了一圈給崔桃看, 問她像不像, 「姑母讓我多跟崔娘子學習,我比對著崔娘子的衣著,親手做的。」

倒是很坦率地承認,崔桃便讓她自己玩兒去,她則要回荒院休息。

張素素跟在崔桃後頭,「我這幾天一直想找崔娘子說話, 奈何沒機會。」

「有事?」

「我能不能像李二哥那樣, 拜崔娘子為師?」張素素口稱的李二哥,便是指李遠的弟弟李才。

「不行。」崔桃明確拒絕道。

張穩婆讓這丫頭向自己學習, 顯然是要她學手藝。她可倒好, 劍走偏鋒,學了外表。徒弟可以笨,但不可以心有邪曲。雖然說張素素目前的行為暫時看不出有太多品德方面的問題, 但有這樣行為的人,從概率上心思不正的機會比較大。

「為什麼?」張素素眼里頓時有幾分委屈, 倔強地看著崔桃。

「最近太忙。」崔桃本想干脆直接地拒絕張素素,但看她年少,便委婉了些, 「你先好生跟你姑母學手藝,把她那些東西學透徹了。」

「我都學會了,這才來找崔娘子的。」張素素答道。

崔桃打量張素素兩眼,小丫頭瞅著挺活潑聰明,人也機靈,加之跟她有一模一樣的打扮,乍一看確實很像她。

崔桃領張素素到尸房,令她隨便挑一具女尸檢查。

張素素便選了距離自己最近的這一具,掀開蓋在尸身上的草席,借著油燈的光看著死者的臉,她頓然嚇了一跳。

死者雙眼被挖,口中無舌,嘴角還掛著鮮紅的血跡,整張臉烏青,便是從地獄來的惡鬼都沒有她這般樣貌。

這是崔桃今天才接手的一樁案子,比較特別,沒想到張素素直接選中了這一具。

「驗吧,若你遺漏少于三處,我便收你為徒,但收徒後也有個前提,我不光會教你手藝,還會教你做人。當然到時候你忍不了,你也可退出師門,但絕無可能再進。」崔桃示意張素素可以開始了。

張素素咽了口唾沫,先檢查尸表,確認了死者的死亡時間,然後估算死者的身高、身形和年齡,確認被挖雙眼系死後傷,檢查了女死者耳鼻等細小地方,並無特別之處,。再檢查衣著,比較凌亂,身上的衣裳有好幾處刮擦,手指上有刮傷,指甲里有泥,鞋底也有泥,鞋面、胸口和袖口都有油漬,並無被侵犯過的痕跡。

張素素將自己的檢查結果書寫完畢,交給崔桃。

「可還有補充?」崔桃問。

張素素又去看了一遍尸體,對崔桃搖了下頭,表示沒有了。

「你沒查出致命傷,脊椎第二節骨折。」崔桃道,「尸體剛遇害不足一日,尸表很可能有淤青沒有呈現,該用燻蒸之法查看尸身的淤青情況。」

張素素恍然,「我以為崔娘子提前檢查過了,便燻蒸過了。」

「那你可問過麼?」崔桃反問。

張素素啞然。

「你因被死者的死相所震驚,不想翻動她的頭顱,所以疏漏檢查了死者的後頸。」崔桃道,「驗尸最重要的便是細致,在面對任何死狀的尸體都不應該疏漏這一點。」

「還有死者的頭發里有頭虱,雙腳有輕微擦傷,有繭,腳指甲內有泥。」

張素素愣了下,馬上月兌掉死者的鞋子查看,果然如此。

「我以為……」

「不要你以為,要細致專心,遵從事實。」

崔桃還是不忘象征性地稱贊張素素兩句,以她如今的年紀,有如此驗尸水平已經非常不錯了,只要克服馬虎大意、不夠細致的毛病,將來會是一名合格的仵作。

「那我克服,崔娘子就收我為徒麼?」

「你已經考核失敗了。」

崔桃打了個哈欠,便跟張素素道別。

張素素默默地用草席蓋上尸體,看地面不干淨,又順手掃了一下,然後才從尸房出來鎖上門。

崔桃離開之時,用余光將張素素的表現看在眼里,沒多說什麼。

次日一大早,崔桃還在被窩里睡得正香,就被一股陣陣飄來的香味兒給弄醒了。

崔桃抽了下鼻子,爬起身,湊到窗邊往外望。就見涼亭的石桌上放著一盆熱氣騰騰的菜,紅燒味道,一定有肉,卻不知是什麼肉。

崔桃正納悶王四娘和萍兒是哪一個勤快了,手藝突飛猛進了?就听到東西廂傳來推窗說話的聲音。

「啊,好香啊!老大今天心情好,這麼早就起來做好吃的了?」王四娘揉著眼楮,從窗戶里面探頭出來。

「唔——」萍兒睡眼惺忪地也探頭出來,「太香了!」

「看來是我想多了。」崔桃托著下巴嘆一聲。

王四娘和萍兒頓時精神了,同時也看向在窗邊露頭的崔桃。一頭墨發披在肩上,很明顯還沒洗漱,跟她們一樣剛睡醒。

「那是誰做的——」

「你們醒啦?」一抹翠色的身影跑了過來,聲音清清脆脆。

王四娘和萍兒一臉懵地望向來人,這是誰?

「我剛做好的紅燒月兌骨雞爪,還熱著呢,桃兒姐、萍兒姐和王媽媽要不要來嘗一嘗?」張素素甜甜地笑問。

王四娘正要應承,忽然反應過來,怒氣沖沖地質問張素素︰「你哪來的?叫誰王媽媽呢?」

「呃——我家隔壁的王媽媽與娘子年紀相仿,大家都這樣叫她,我便也跟著這樣叫娘子了。娘子若是叫得不對,還請娘子見諒,我馬上改。」張素素便問王四娘該叫她什麼。

「叫她仙姑,美人!」萍兒笑著插話道。

張素素就忙給王四娘行禮,喊道︰「仙姑美人!」

王四娘被逗笑了,倒也不生氣,擺擺手告訴張素素喊她四娘就行。

崔桃挑了件碧紗裙,深藍色的褙子,更衣後簡單梳妝,就走了出來。她直奔張素素做的那盆紅燒月兌骨雞爪,瞅了兩眼。

張素素知道崔桃好吃,殷勤地笑請崔桃品嘗。

崔桃沒應張素素的話,而是看一眼院門,問張素素怎麼進來的。

「我見院門沒鎖便進來了,本想問一問的,又怕大家都睡著,吵醒了不禮貌,就先把盆放在這等著。」

張素素不知自己這樣做是否有冒犯之處,解釋完了就先跟崔桃道歉。

「來啦,來啦!」王四娘端著一盤燒餅,還有四雙碗筷湊了過來,把碗筷都分了,準備要吃那香噴噴的紅燒月兌骨雞爪。

萍兒忙打她一下子,示意她識趣些,先看看崔桃的態度。

王四娘趕緊訕訕地收回筷子。

「做這個送來,是還想拜師?」崔桃問。

張素素點頭。

「說了,不收的。」崔桃道。

「不收也沒關系,昨天叨擾到崔娘子,崔娘子也教給我不少東西,我想孝敬。」張素素忙解釋道。

「那我們可就卻之不恭了。」崔桃跟張素素道了聲謝,夾起一塊糖麻醬燒餅到碗里,招呼大家一起吃。

糖麻醬燒餅是崔桃昨天晚上和面做好了之後,直接貼到鍋里,借著鍋的余溫悶熟。如今這天熱也用不著吃熱飯,大家早上起來後,都有時懶得動,有時也因為著急去辦案子來不及做飯。這樣做就方便了,早上起來的時候可以直接拿來吃。

糖麻醬燒餅是發面的,扁圓形,用筷子夾一下表皮彈軟,正反面有一點點金黃色,咬開里面的面是一層層的,每一層都有抹勻了的棕黃色糖麻醬,

張素素也跟著大家坐在一起吃,她听說這燒餅出自崔桃之手時,咬第一口的時候很小心虔誠,仿若把燒餅奉若珍寶一般。

軟彈的面,濃郁的芝麻醬香,里邊還有淡淡的杏仁香。兩種味道怎麼會融合這樣好?這是她吃過最好吃的糖麻醬燒餅,比外頭賣的那些香太多了,兩者就好像是一塊美玉和一塊石頭之間的差別。

張素素這一盆雞爪月兌骨得很漂亮,幾乎個個完整。月兌了骨的雞爪,經過油炸一下之後再紅燒,完全入味兒,嚼起來還有脆骨,嘎吱嘎吱響。

王四娘一口一個,吃的時候不禁哼哼兩聲,太爽快了。雞爪子多好吃啊,誰都愛吃,就是啃骨頭太費勁了,如今卻省了這一遭。

「這月兌骨這麼一大盆,要費許多工夫吧?」萍兒忍不住問。

「也還行,小半天時間吧。」張素素垂下眼眸,謙虛地笑了下。

「你一大早做的菜,該不會是昨天晚上月兌的骨?」萍兒嘗了一塊月兌骨雞爪,確實好吃。

「嗯。」張素素應承。

「唔——」嘴里已經塞滿的王四娘要說話,急匆匆用手捂著嘴,把東西咽下去之後,驚詫問,「就為做這麼一道菜,你熬一晚上?」

張素素點頭。

崔桃如常吃著飯,沒多言。

等大家都撂下筷子之後,張素素便收拾碗筷,去廚房洗干淨,順便還把廚房其它地方都擦了一遍。

平常王四娘和萍兒都要吵一頓才能干完得活計,人家就這麼主動輕松地把活兒給干完了。

王四娘和萍兒都不禁喜歡起張素素,招呼她常來。

張素素禮貌地笑著謝過她們,又跟崔桃行禮,這才告辭了。她這時該去張穩婆哪里幫忙了。

「小丫頭真不錯,做飯手藝好,嘴甜,又能干活兒。」王四娘嘆道。

萍兒應和一聲,隨即瞧見崔桃臉色淡淡,沒什麼高興的樣子,問她怎麼了。

「莫非被這頓紅燒無骨雞爪感動了,崔娘子改主意打算要收她為徒了?」萍兒馬上表示她支持,她也覺得張素素人還不錯。

「這輩子都不可能。」崔桃飲了口茶,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什麼。

王四娘和萍兒互看一眼,忙問崔桃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緣故,那張素素莫非不是好人?

「老大早說啊,早知道我們就不吃她那道菜了!」王四娘嘆道。

「不吃更麻煩,且看吧,也未必是我以為的那樣。」崔桃讓王四娘得空就帶點燒餅去給張穩婆送去,和張穩婆閑聊打听一下張素素的來歷。

「包在我身上。」王四娘拍著胸脯保證。

李才跑來找崔桃,小聲對其道︰「師父,我尋到一位聞香辨胭脂的厲害人物,只需要動鼻子聞一聞,就能分辨出哪家的胭脂水粉產自哪里。不過人是個瞎子,而且脾氣古怪,不隨便見外人。」

崔桃問了地方,是御街武大娘胭脂鋪的少東家。

「鋪子本是他母親開的,他前些年一直都是無事閑游的浪子,在外走遍了各處地方,人風流得很,家又是開胭脂鋪的,所以最能識得女人身上的胭脂水粉味兒。後來得了眼疾,才算收了心,留在汴京長住。」李才告訴崔桃,這人就是從眼瞎了之後才開始變得脾氣怪。

身體突然殘疾,的確是會影響一個人的脾氣。

崔桃稱贊李才這事兒辦得好,會給他褒獎,便問他有什麼想吃的菜。

「那徒弟可不客氣了,徒弟想吃羊舌簽和萌芽肚胘,前兩日有幾個衙役跟徒弟炫耀來著,可給我饞壞了。」李才嘿嘿笑道。

崔桃立刻答應,「再給你做個花炊鵪子,回頭你也炫耀回去。」

「那敢情好!」李才忙跟崔桃行謝禮。

崔桃想起來張素素,便問李才可了解此人。

「知道有這麼個人,是張穩婆的內佷女,來開封府跟著張穩婆得有兩個多月了吧,不過我倒是沒見過,人在王判官那頭呢。倒是听過幾個兄弟說人長得不錯,很乖巧,可惜是驗尸——」李才話說到這里止住了,瞄一眼崔桃,似乎是意識到這話在崔桃跟前說不合適。

男人們私下里談論女人的那些話,崔桃本不听也能猜到幾分,便沒再問。打發李才走後,崔桃便去尋了王釗,詢問他昨日發現的那具被挖眼割舌的無名女尸,身份上可有進展。

女死者在大雨巷一處荒廢已久的宅子內發現,周圍的人家沒有識得她的,又因被挖眼割舌,五官樣貌已被破壞,難以憑她的畫像去尋人問人,所以身份一時半會不好確定。

而從女死者身亡時間到現在,尚沒有人來開封府上報失蹤。

「這汴京城內可還有乞丐?」崔桃問。

王釗搖頭,「應該沒有,閑散人員都會被安排去福田院。當然,如果是他們總能避開了軍巡鋪巡邏的人馬,倒是有可能。」

汴京內的街道管轄嚴格,且還有完備的收留流浪人員的地方,所以城內不應該有乞丐的存在。

「崔娘子覺得死者曾是乞丐?」

「有頭虱,雙腳有繭,還沾著泥,很像是。但也未必一定是,也有可能是別的什麼,但我一時半刻想不出來。」

崔桃想起馮大友在道路司應該也比較了解情況,就順便找了他。

馮大友一見說崔桃,就高興地給她看自己的腦瓜皮,信心滿滿地告訴崔濤他即將有滿頭黑發了。

實際上,馮大友除了頭頂那一撮頭發茂密之外,其它地方只有零星幾處長著稀疏的絨毛,都比不過有些人的腿毛。

「這離你的夢想怕是有點兒遠。」崔桃實話感慨道。

「長了就好,有總比沒有強,我再繼續堅持用用,說不定真會長滿頭了。」

畢竟這麼多年了,馮大友從來只見頭發少,沒見頭發多,如今長了好些出來,就是覺得充滿希望。

馮大友听了崔桃的來意後,便正經道︰「沒見過乞丐。昨天開封府在鬼宅發現女尸的事情我也听說了,听說是厲鬼索命,那厲鬼還把那女子的眼楮和舌頭挖了出來?」

馮大友接著好奇地問當時現場是怎樣的,是不是四處陰森森的,是否听到了鬼泣,有沒有看到鬼影。

「昨日我有事請假,沒去現場,不過現場情況的記述我倒是看了,沒有你說的情況。」

崔桃听馮大友說得很具體,想來他應該是知道些什麼,便問他鬼泣和鬼影的緣由是從何而來。

「我親耳听見,親眼看見的呀。」馮大友告訴崔桃,發現女被害者的鬼宅就在他管轄的大雨巷。

有一天他當值完畢,喝了點酒,從大雨巷路過,在鬼宅前走過的時候就听見宅子里有嗚嗚的哭聲,然後他就扒著那宅子的門縫往里看了一眼,忽見一影子閃過,嚇得他屁滾尿流,趕緊就跑了。

「後來我跟一些也路過大雨巷的攤販聊起,他們也都曾遇過我這種情況。」馮大友驚悚感慨,那可是實實在在的鬼宅。所以荒廢了五年了,都沒有人敢買那宅子。

崔桃知道現在那宅子現在在店宅務的手里,店宅務每隔一段時間都會賣出一些宅子,想買的人各自出價,價高者得。既然已經有五年了,店宅務不可能沒有賣過這個間宅子,看來真是鬼宅賣不出去。

「原來那宅子主人的情況你知道多少?」崔桃問。

「原住著一老嫗,兒女都不管她,人死的時候在屋子里臭了才被鄰居發現。」馮大友停頓了下,小心地看一眼崔桃,才道,「那老嫗原本在開封府做穩婆的。」

崔桃應承,多謝馮大友提供消息。

馮大友欲言又止,卻還是忍不住,對崔桃道︰「我瞧崔娘子年輕漂亮,生意做得也不錯,倒不一定非留在衙門里驗尸,這活計在外人看來忌諱頗多,耽誤咱們找好人家呀!」

馮大友一臉語重心長,這模樣倒與他高大的身材、滿臉的凶橫相不匹配,絮絮叨叨地特別像那些愛操心女孩出嫁的姑姨們。

「那都忌諱,都不做,以後遇到有女被害者的案子誰來查明傷情,為被害者申冤?」

「這……」

「把仵作這行當論賤的毛病,就該改改!」崔桃斥了一聲。

「對對對,該改一改。」馮大友連忙應和崔桃的話。

崔桃睨馮大友一眼。

馮大友生怕自己的話惹崔桃氣兒不順了,回頭不給他生發膏。忙作誓表示,今後誰要是敢在他面前瞧不起仵作和穩婆,他第一個上去揍他們。

崔桃回去的時候買了些羊女乃,打算晚上的時候做蜂蜜女乃香麻花吃。

她走了沒多遠,就感覺身後好像有人跟著她。

崔桃假意沒有察覺,徐徐前進,微微側頭用余光瞄了一眼,便看見張素素穿著一件碧紗裙,深藍褙子,手里也拎著一陶罐女乃,跟著她一樣往前走。

崔桃不動聲色地繼續往前走,至一處無人巷子的時候,就能感覺身後腳步聲越來越近。

她隨即將腳步加快,身後的腳步聲也跟著加快。

「桃兒姐!」張素素在後頭喊起了崔桃。

崔桃這才駐足,轉身看向幾乎穿的跟她一樣的張素素。

張素素在崔桃將目光投射過來的時候,愣了一下,然後特意看了一下自己這一身衣服,問崔桃是否介意。

「我看著桃兒姐穿著真好看,正好我也有,便也跟著穿上了。」

張素素眼楮彎彎地眯起來,對崔桃笑著解釋,但她的都是自己瞎做的,比不上崔桃身上是正經裁縫縫出來的好看。

崔桃扯起嘴角笑,應承張素素的話,「那是。」

張素素嘿嘿又笑了一聲,然後看到崔桃手拎著羊女乃,忙表示她也買了,可真巧。

「那是。」崔桃又應承一聲。

「桃兒姐,那我們一起走?」張素素開心地提議。

崔桃也不應承,正常走著,張素素就趕過來跟她肩並肩行走。兩人因為衣著差不多,倒是引來不少人的注目。

「可知為何我爹將我的名字起為‘桃’嗎?」崔桃忽然問張素素。

「為何?反正我覺得桃這個字挺好听的,一听就想到了桃花,是粉粉的顏色,比我的素好听多了。」

「桃可闢邪,專斬妖魔鬼怪。不管是什麼作妖成精的東西出現在我面前,最終的下場都會被我玩死。」

崔桃說這話的時候,明顯看見張素素的臉色微變,不過她表情管理很好,臉上笑容很快恢復如初。

「桃這個字,多念念也闢邪呢,所以我特別喜歡你叫我桃兒姐。一听你喊,便好似在提醒我,斬妖除魔的時候到了呢。」

張素素嘿嘿笑起來,應和崔桃的話,「想不到這名字竟有如此深的含義,不像我爹,起個名字只是圖著順耳好听罷了。」

「那是。」崔桃第三次這樣應承。

張素素嘴角抽動了下。

「畢竟是博陵崔家。」崔桃接著補充一句。

以前崔桃不愛提她的出身,但現在既然已經跟家里頭和好了,而且能氣到別人,她當然要說上兩句。

人家的父親是底蘊深厚的大族之家出身,飽讀詩書,她的……

人就怕自己自卑什麼,就被人家比什麼。

張素素手一抖,手捧的羊女乃罐子摔在了地上,濺了半面裙子的女乃。

「你沒事吧?」崔桃關切問。

「我……我回家更衣。」張素素拎著濕嗒嗒地裙子,轉身就跑。

崔桃輕笑一聲,便抱著她的羊女乃罐子回了開封府。

守門的衙役見著崔桃,便馬上告知她韓推官找她,令她回來之後即刻去。

崔桃將羊女乃罐子遞給衙役,請他幫自己送回荒院,她則便徑直去了韓琦那里,卻沒在房中見人。隨即听小吏說新來了一位韓判官,韓推官去側堂見人了。

韓判官?听起來像是韓綜上任了。

崔桃來到側堂,果然見韓綜著綠色公服,此刻正坐在著韓琦的左下首位,跟韓琦低聲說話。因為聲音太小 ,崔桃在門外倒是听不到。只能看見穿著紅錦官袍的韓琦微微側首,凝神專注听韓綜講話,容顏若玉,風姿秀異,亂人心曲。

崔桃偷偷看了會兒,才叫人去通報。

進門後,便規矩跟倆人見禮,問韓琦有何事吩咐她。

韓琦卻沒答她,只問崔桃在外查了些什麼。

崔桃便把死者的特征告知韓琦,懷疑她曾是乞丐,赤足走路之類的,但汴京內如今倒是找不見乞丐。

「還听說發現尸體的那宅子很鬧鬼,馮大友等人都曾親眼見聞過。」

「這麼快又有案子了。」韓綜感慨之余,拱手請示韓琦,能否將這樁案子交給他負責,正好他新官上任,可以多學習。

韓琦應承。

韓綜忙燦爛地笑著謝過韓琦,又看了一眼崔桃。

這時便有小吏為韓綜引路,為他交接官印和各種文書。

崔桃等韓綜走了,就踱步到韓琦跟前,問他們剛才在聊什麼。

「有遼使即將來京,開封府負責招待。」韓琦道。

崔桃恍然,「感覺不妙。」

韓琦睨向崔桃,問她此話何意。

「剿滅地臧閣總舵一事,已然把開封府推到風口浪尖上。我琢磨著近些日子該有些動靜,卻一直沒有,指不定就等這樁事呢。」

有什麼比攪和兩國結交的事兒大?這要是翻溝里了,可不大好從溝里爬出來。

「我也略想過。」韓琦扯起嘴角,拉起崔桃的手,讓她不必擔心,他會安排好。

崔桃要把手縮回去,卻被韓琦攥緊了,抽不離。

「外面人來人往的,容易被看見。」

「誰說要刺激的?」韓琦反問。

「那會兒夜里我翻窗,周圍哪有人啊。」崔桃解釋道。

韓琦勾起嘴角,卻還是不撒手。

「六郎這是在以公謀私,現在正當值,該是辦公事的時候。」崔桃戲謔道。

「上級關心下屬,也是正事。」韓琦回答得一本正經。

「關心我什麼呀?」崔桃故作不解地看韓琦。

「關心手冷不冷。」韓琦說這話時,又把崔桃的手握得更緊。

「六郎真學壞了!」崔桃失笑一聲,她回身悄悄地看了一圈,確認周圍沒人後,就飛速地彎腰在韓琦臉上親了一口。

剛剛在門外,看著他清雋的側臉,崔桃便有想親的沖動,現在付諸實踐了,想法成真,自然滿足開心。

韓琦在被崔桃親吻的剎那,怔了一下,然後松開了手。他卻不是特意松開的,而是因為驚訝,下意識地松開了。

韓琦半垂著眼眸,整個人忽然像是被什麼法術定住了一樣,一動不動,一眼都沒去看崔桃。

又害羞了。

所以他現在練出來的膽量,也只是說兩句情話,拉一下手而已。再深一步,本質不變,還是會害羞的。

崔桃心里咯咯直笑,但面上還是忍住了。

片刻後,崔桃見韓琦還是有點拘謹,不忍心他如此,主動轉移話題。

「那我這次要跟著韓判官一起查案?」

韓琦點頭應承,開封府如今因上面無人領導,很多事情便堆積到了他和另一位推官身上。再說韓綜新官上任,也確實需要歷練。

「行。」

崔桃正好也想觀察一下韓綜。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每每回想起來,她總覺得哪里有些別扭。

……

韓綜由著燭照等家僕布置他辦公的房間,他則坐在桌案後,掏出了蝴蝶桃花簪觀看。

燭照隨即來告知︰「一切都已布置妥當,二郎瞧瞧還有哪里需要撤換更改的?」

韓綜看眼牆上掛著的山水畫,令燭照撤了。

那幅畫沒有題字,也沒有落款留名,雖然不是名家字畫,並且畫風秀氣,像是出自女人之手。

「二郎不是最喜歡那幅畫的嗎?天天都要看的。」燭照道。

「以後用不著天天看它了。」但韓綜還是囑咐燭照,必須要把那幅畫小心收好。

崔桃隨後來了,將最新這樁案子的卷宗送給韓綜,並問他接下來該如何調查。

「我剛接觸這個案子,經驗不足,小事便先由你來做主,大事我們再商議?」韓綜問崔桃這樣做是否合適。

崔桃點頭,沒異議。

正要離開之際,崔桃看見張穩婆帶著張素素來拜見韓綜。張素素又換回了她早上穿的那身翠綠色的裙裳。

張素素顯然沒有料到會在這遇見崔桃,她愣了一下之後,便對崔桃笑著點了下頭。

崔桃視若無睹,徑直房間。

張素素尷尬地跟在張穩婆身後,隨張穩婆見禮韓綜之後,她便紅著眼楮跟著張穩婆回尸房。

「怎生突然委屈了?」張穩婆發現張素素的異常。

「沒,沒事。」張素素抽了下鼻子 ,便轉身忙活別的去了。

張穩婆雖覺得奇怪,但見她不說,也就不管了,小女兒家都多思多愁,過會兒大概就好了。

「張穩婆在麼?」崔桃在外喊一聲。

張穩婆忙應承,去外頭迎崔桃,就見崔桃拎了至少有四斤的白油腸來。

「掛起來存放即可,少說能放三個月,不管是蒸著吃還是炒菜、炒飯吃都可。因為是風干存的,吃第一口的時候可能會不適應,習慣了就好。」崔桃囑咐道。

「哪有送肉還嫌的道理,不過這麼多,倒叫我有些不好意思。」張穩婆自是相信崔桃的手藝,她做的東西就沒有難吃的,要是難吃還好了,還能多吃兩頓了。

「這也算是謝禮,你佷女今早特意做了一盆紅燒無骨雞爪給我們,我們還不好意思呢。听說她熬了一夜給雞爪月兌骨,真真讓人感動,但以後可別叫她為一口吃食再這樣做了。熬夜傷身,也耽誤第二日正經做活兒。這要是她不精神,回頭在驗尸上出了什麼差池,倒是我的罪過了。」

張穩婆忙應承崔桃的話,請她放心,她都會代為跟張素素解釋。

送走崔桃,張穩婆便找來張素素,告訴她以後別再做東西往荒院送。

「人家沒空收徒,你又何必硬求。拒絕你了,你這樣做東西送過去,人家不收吧,是不近人情,欺負你一個小丫頭。收了吧,人家又欠你人情,會不好意思。」

「知道了。」張素素撅嘴應承道。

轉頭,張素素便去了廚房,找劉廚娘閑聊,忍不住抱委屈,「我不懂崔娘子怎麼不當面跟我說,反倒跟我姑母說去了。早上大家一起吃無骨雞爪的時候,明明都很開心,無話不談呢。」

「莫非崔娘子不喜你?」劉廚娘問張素素。

「我不知道。」張素素委屈地低下頭去。

下午,王四娘就把她打听來的消息有關于張素素的情況告訴崔桃。

張素素是張穩婆幼弟的女兒,張穩婆幼弟走得早,弟媳改嫁了,張素素就跟著祖母長大。前兩年,祖母也走了,便有了謠言說張素素命硬克人,給她尋親事也不大好尋。正好張素素對驗尸感興趣,張穩婆就將她接到身邊來,讓她跟著自己學習驗尸。

這身世听起來倒是清白,並沒有什麼問題。

繼續且行且看吧。

開封府的衙役先後三次去請武大娘胭脂鋪的少東家,皆被以臥病在床為由拒絕了。

崔桃沒有硬來,這種怪脾氣的越硬來越逆反,要另琢磨辦法才行。

隔日早上,崔桃竟忽然听到一個有關于韓琦的謠言。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傳的,反正這會兒,崔桃帶著王四娘和萍兒在八仙樓吃早飯的時候,听好幾桌人都在說開封府的韓推官有斷袖之癖。

崔桃正想著是哪個政敵又或是地臧閣余孽在暗中造謠,便听王四娘好事兒詢問經過,鄰桌一名客人便細說起來。

三天前的夜里,有人踫巧路過韓推官的住所,親眼看見韓推官忽然激動地抱住了一名身量縴瘦的青衣青襆頭少年,倆人依依不舍,隔著老遠都能感受到二人的綿綿情意,總之絕對不會是普通男人之間該有的關系。

三天前,住所門口,青衣,青襆頭……這好像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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