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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罪?」劉太後冷聲質問。

崔桃馬上乖乖認罪, 並不辯駁或為自己解釋一句。

顯然這丫頭料到她此番找她是有別的事情,所以這罪認得很干脆,似乎很有自信她不會受罰。

劉太後悠悠地品了一口茶之後, 才再度開口評價崔桃︰「你倒是個聰明的。」

「謝太後贊許。」崔桃忙謝恩。

「哎呦!」羅崇勛無奈地指了兩下崔桃, 跟劉太後告狀道, 「瞧她, 倒真不客氣呢。」

劉太後笑了一聲,「是合適的人選。」

這崔桃剛見到她, 便能揣摩明白她的心思, 萬般聰明,便萬般難得了。

若人不夠聰明,應對不夠沉著冷靜,她反倒不放心。

「近來宮里發生了一樁事,你若查明白了,你父親的這道折子我親自為你批復。若不然, 你怕是難順心如意了。」劉太後說話之際, 羅崇勛便將崔茂的折子送到崔桃跟前。

崔桃大概掃了一眼奏折的內容後,也沒多意外。她料到崔茂歸家之後會憋不住氣, 他若是能忍下了, 她才要對他刮目相看了。

只是沒有想到劉太後會關注到這件事,若不然這關她本可以很順利地混過去。

女人看女人總是火眼金楮,何況是從身份卑微的孤女一路爬到尊貴太後之位的劉娥, 她那雙眼自然是比一般女人厲害百倍。在聰明女人面前,倒沒有必要去狡辯什麼, 探其真正的所求,搔其癢處才行。

「妾定當竭盡全力。」崔桃保證道。

劉太後不再多言,擺了下手。

羅崇勛便帶著崔桃離開了慈明殿, 走了好長一段路後,他們就到了一處叫芝蘭殿的地方。羅崇勛告訴崔桃,這殿內一共住了三位豐嬪妃,分別是龔美人和賈美人,另還有一位虞縣君。

羅崇勛直接帶崔桃到了虞縣君的房中。

因為羅崇勛之前沒有特意提醒過,崔桃一進屋就看見一名披頭散發的女子佝僂地躺在桌下,免不得驚訝了一下。因為這女子是背對他們,崔桃也不確認這人是睡著了、昏迷了還是已經死了。

不過見這女子衣著不俗,明顯迥然于普通宮人的裝束,且這房間內四處安靜,不見任何其她宮人侍奉。崔桃猜測這一位八成就是虞縣君,而且人九成可能已經死了。

「煩勞崔娘子瞧一瞧,她怎麼回事。」羅崇勛高揚著頭,左咯吱窩夾著拂塵柄頭,雙手抱在胸前,語調散漫。

崔桃看一眼羅崇勛,繞到桌子另一側,卻也沒能完全見到這位虞縣君的臉,散亂的頭發遮擋了她大部分的面容,只看見有一個翹挺的鼻頭露出來。她雙手垂放在身前的地面,手背處尸斑明顯,人肯定是死了。

崔桃跟羅崇勛表示,她需要驗尸工具。

羅崇勛這才想起喊人過來,當即便有內侍將崔桃驗尸專用的木箱送來。

連她的箱子都準備好了,看來劉太後很想查清虞縣君的死亡緣故。

崔桃戴上手套,貓腰至桌下,輕輕地撥開了遮著死者面容的頭發。看清楚死者的面容之後,崔桃微微睜大眼。這位虞縣君生前應該姿容上佳,但此刻的死狀卻說不上好看了,甚至可以說非常嚇人。她雙目圓睜,眼口鼻都有血滲出,同時兼具了‘七竅流血’和‘死不瞑目’兩種情況。

可見角膜輕度渾濁,尸僵狀況較強,再結合尸斑的特點,初步估算死亡時間大概有三四個時辰,時間可能在今晨天剛亮的時候。死者脖頸後方有大片淤青,倆雙手的手腕外側淤痕比較明顯,臉頰有腫狀,唇和口腔有燙傷的跡象。從傷痕形狀來看,死者生前被人束縛折磨過。如無意外的話,她的雙膝處應該也會有淤青。

現在只是初步查探尸體的情況,細致尸檢需要月兌衣,如今羅崇勛等內侍都在場。雖然他們都是無根之人,但畢竟虞縣君是皇帝的後妃,當這麼多人的面肯定是不太合宜。

崔桃從桌子下面退出來的時候,觀察到有一片干茶葉卡在桌腿與地面的縫隙中。

崔桃站直身子後,掃了眼桌上被擺放整齊的茶碗和四盤點心,略帶疑惑地望向羅崇勛。

「怎麼了?」羅崇勛發現崔桃的眼神,傲慢地質問她。

「現場被清理過。」崔桃道。

羅崇勛臉色微變,這才放下了原本抱在胸前的雙臂,犀利地打量兩眼崔桃。

「但如果案發現場被破壞,會影響很多重要的證據,很可能因此錯過了查找真凶的機會。」崔桃解釋道。

羅崇勛皺眉回瞪一眼崔桃︰「查不出那是你沒能耐!太後剛剛的話你想必听得很清楚,這案子你如果查不明白,你的事兒可就不會那麼好辦了。」

「羅都都知在太後身邊伺候多年,這宮中想必沒人會比羅都都知更了解太後的心思。」崔桃恭維道。

羅崇勛高揚起下巴,頗為自傲道︰「這是自然。」

「那羅都都知應該很清楚,太後命我來此,是為了什麼。想弄清楚虞縣君的死因,就必須知道原本的現場情況。」崔桃接著道。

羅崇勛收起揚起的下巴,睨一眼崔桃,「難不得太後說你是個聰明的。」

「謝公公稱贊。」

羅崇勛听崔桃又這麼不客氣地應承,忍不住嗤笑,「罷了,咱家就告訴你。你這麼聰明,自然該清楚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亂說是會掉腦袋的。」

「省得。」崔桃應承。

「虞縣君仗著有幾分姿色,深諳茶道,能博得官家歡心,便屢次媚君惑主,進讒挑撥太後與官家的母子關系。今早太後順路來此,便訓教了她兩句,誰知太後離開沒多久,這人就死在桌底下了。

當時這屋子里是有點亂,咱家瞧著礙眼,就命人拾掇了一下,卻也沒動別的地方,不過是清理了一下地面,規整了一下桌子。」

羅崇勛解釋得漫不經心,顯然對于虞縣君的死不甚在意,對于自己收拾案發現場的行為,也沒有內疚或後悔的意思,壓根不覺得有錯。

虞縣君這住所,正南朝向,屋子寬敞明亮,室內各色陳設皆嶄新精致,可見她頗得聖寵。雖如今她雖是沒有品級的縣君,可打眼瞧她住的地方,卻可以比過同殿其它兩位美人,該是很快也會被晉封為四品美人。如此得寵的妃子,在宦官羅崇勛的眼里,竟然不是什麼有份量的人物。

「我要知道具體都清理了那些東西,原來的狀況如何。」

宮闈之內向來水深,崔桃不知全貌不予置評,現在她只管關注案情本身。

羅崇勛看眼身邊的年輕內侍,那內侍忙告訴崔桃,當時有茶碗摔碎在地上,桌上的點心盤子都打翻了很凌亂。

崔桃又細致問了多大碗,內侍惶恐地望一眼羅崇勛,似乎不知該不該說實話。

羅崇勛又撇起嘴角看向崔桃,見崔桃目色波瀾不驚地瞅著他們,很冷靜地在等待他們訴說答案。本不打算令屬下道出實情的羅崇勛,突然改了主意,令屬下直說。

「這麼大的碗。」內侍用手大概比量了下,兩手之間的距離大概有一尺半。

崔桃面上淡然地點了下頭,心里卻唏噓,那叫‘碗’麼?他所比量的那直徑都可以算是缸了,小缸。

「該說的話都已經說了,崔娘子好生查吧。」羅崇勛表示太後那里還需要他伺候,轉身就要走。

「那這原本伺候虞縣君的宮人都在哪兒?我需要問她們話!還有我若在宮中行事,別人都不識得我,該如何辦?」崔桃問。

羅崇勛嘆了一聲麻煩,便留了他的屬下齊殿頭配合崔桃查案。

齊殿頭便是剛才跟崔桃形容碗如缸大的年輕內侍。比起羅崇勛,他不僅年紀輕,人長得清秀,態度也謙遜親和了不少。

崔桃跟齊殿頭表示,她要進行細致尸檢。

齊殿頭應承,帶屬下將尸體上方的桌子移走,隨即人就等在了外頭,讓崔桃有事可以喊他。

崔桃蹲來,將虞縣君尸身展平,掀開裙子查看她的雙膝,果然青紫了。雖然衣裳如今已經干爽了,但可見其衣裳的前襟褶皺較多,領口內側沾有兩片茶葉,胃部充盈。

再根據之前齊殿頭只言片語的形容,大概可以猜測到,這位虞縣君在生前,應該是被人按住後頸,擒住了雙手,被強迫跪在地上,灌了滿肚子的茶水。而且這茶水應該是熱的,所以才會造成唇和口腔的燙傷。

崔桃查看虞縣君的雙手,發現她指甲里有些微白的粉末,正準備請齊殿頭給她弄一張黑紙來,就听外頭有人通傳說皇帝駕到。

崔桃緩緩放下虞縣君雙手之際,听到屋外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以及齊殿頭慌張跪地的叩拜聲。

「你為何在這里?」腳步聲乍然停下,隨後就傳來趙禎的叱問聲。

齊殿頭支支吾吾,倒沒說清楚。他大概是想表明他受太後的命而來,可如今這光景,又怕皇帝知道他受命于太後更加生氣,為了護主,便不敢隨便說話了。

「虞縣君怎麼了?」趙禎再度叱問,得來的還是齊殿頭的支支吾吾。

下一刻,門被狠狠地踹開,趙禎沖進屋內。

趙禎見到崔桃竟在這,先是一愣,隨即看到躺在地上披頭散發的虞縣君,一雙眼楮瞪得極,顯然被虞縣君的死和她的死相給驚嚇到了。

「虞娘子!」

趙禎喚了一聲,身體晃了晃,被身側內侍慌忙攙扶住了。

「這怎麼回事?」

素來好脾氣、說話溫和的帝王,在這一刻暴怒了,怒吼的時候臉色漲紅,眼里透滿了悲傷,燃燒著怒火。

「人呢,伺候她的那些人呢!」趙禎陰冷地瞪著齊殿頭。

齊殿頭忙磕頭,請趙禎息怒,「小人也不知虞縣君因何有此狀,特奉太後之命,請崔娘子勘察虞縣君的死因,查出殺害她的真凶。」

靜默了片刻之後,趙禎突然冷笑一聲,「奉太後之命?」

齊殿頭應承。

在場的人基本上都能听得出來,趙禎這一聲反問,其實不是在確認,而是在質疑,可以說他根本就不信。

趙禎轉頭再看一眼虞縣君的死狀,緩緩地閉上眼楮,命人安置好虞縣君的尸身,豈能就讓她這樣在冰冷的地上躺著。

趙禎冷聲命崔桃跟他出去。

這時候芝蘭殿的另外兩位美人也都現身了,一起給趙禎行禮。倆人隨後听說虞縣君死了,都面露異色,瞧她們的表情,好似驚訝,卻也不是特別驚訝。

趙禎這會兒卻沒什麼好脾氣,斥二人都回房後,轉身便質問崔桃為何會在宮中。

崔桃就老實交代了她被劉太後請進宮的經過,但劉太後拿崔茂折子威脅她的事,崔桃當然不能說。

「太後素來看不上她。」趙禎沉默良久之後,跟崔桃再道,「我已經擬了折子,打算封她為美人。」

崔桃自然明白趙禎這話意味著什麼,他在再度表達,他懷疑劉太後下手殺了虞縣君。

半晌之後,趙禎沒听到崔桃的回應,皺眉看她。他知道以崔桃的身份,是無法置評宮中的事,更無法去置喙太後的作為。但趙禎相信崔桃破案的能耐,在開封府有那麼多樁大案她都能得以快速破獲,這一樁應該也難不倒她。

趙禎將無關宮人都打發遠了,只將一命親近內侍留在身側。

「你父親參了開封府,要你歸家。」趙禎道。

崔桃听趙禎也提這件事,不禁在心里感慨,他真不愧是劉太後的兒子。雖非親生,卻勝似親生了,母子倆想問題都能想一塊去。當然這會兒,趙禎還不知道自己並非劉太後親生,一直把劉太後當親娘一般孝敬。

「這事我心里很清楚。」趙禎意味深長地看一眼崔桃。

我理解你,所以做了通融,故而你該感恩效忠于我。

崔桃當即就把趙禎的話外之音給翻譯得明明白白了。

這對母子可真會打算盤,各自拿同一件事‘要挾’她。但比起劉太後的打直球,趙禎的表達可溫柔了很多。不過兩位都是大佬,她哪一位都不好得罪。那如果非要她選擇一方得罪的話,她會選趙禎。別無他故,誰老實欺負誰,劉太後那可是個狠人。

當然這樁案子,其實不存在二選一的難處。

「官家心中似乎已有了懷疑的人選。」

趙禎不解崔桃為何在揣著明白裝糊涂。他剛剛表態還不夠明顯?太後素來看不上虞縣君!

「妾倒是覺得,事實非官家所想。」崔桃接著道。

「不管太後威脅過你什麼,朕可以保你安全無虞。」

趙禎咬了咬牙,特意用大場合才自稱的‘朕’,意表他的承諾非常鄭重。

「她的死狀有多慘,你也看到了。她死不瞑目!朕定要為她伸冤,給她討個說法!」

趙禎憎恨自己偏偏在這一日離宮,沒能及時阻止虞縣君遭受劉太後的迫害。平日里太後對他管東管西,他的朝政她要把控,他立誰為後她也要把控。念及孝母,他只能把能忍的都忍下了。如今他不過是尋了個終于能說些體己話的知心人,她卻又是看不上,竟把人逼死至此等慘狀。這還如何能忍?若再忍,他便枉為帝王,枉為虞娘子的良人。

「死不瞑目這種狀況,未必是一定有冤。」

「你這話何意?」趙禎以為崔桃要幫著太後說話,臉色立刻陰沉下來,質問崔桃的口氣也非常嚴厲。

人的眼楮是靠眼輪匝肌和上瞼提肌的作用,進行睜開和閉合。在死亡後,肌肉會呈現出死前的狀態。是否瞑目,取決于死者在死亡前是否收到了大腦釋放的信號,讓眼輪匝肌進行反應,將眼楮閉上。若沒有這方面的信號,人死後眼楮就會保持著睜開的狀態。

其實通過科學統計,‘死不瞑目’的情況並不算非常鮮見。而且不同疾病情況下所導致的死亡,其‘死不瞑目’的概率也不同。比如腦腫瘤的概率就會比較高,因為腦腫瘤很容易影響到神經傳遞,便會更容易阻礙閉眼信號的發出。

崔桃很遺憾自己不能把這一番話說出來,給趙禎科普一下。

崔桃只得換了個方式跟他解釋︰「妾只是在說事實罷了,若官家不信,改日可以派人多調查一些身亡人的情況,必有不少自然病死卻還有死不瞑目的狀況出現。所謂的死不瞑目,不過是因為大家見過死亡的狀況太少,因對未知事不了解而覺得恐懼,說出來嚇自己也嚇別人罷了。

妾之所以說這些,是想勸慰官家三思,萬不能因這種狀況便武斷斷定了虞縣君的死亡原因。」

趙禎這才稍微消了些氣,「你懂得倒是頗多。」也不知她見過了多少死人!

趙禎沒有質疑崔桃對‘死不瞑目’情況的解釋,對于崔桃的勸諫,他也能听得進去。其實也恰恰是因為崔桃這兩句勸諫,讓趙禎意識到崔桃查案是憑事實考證據,既然不會因他是皇帝而討好,大概也不會因為太後的yin威而屈服。如今他恰恰需要的就是不畏強權的人,來徹查清楚虞縣君的死因。

「虞縣君眼口鼻流血,這種死狀符合砒|霜中毒的表征。」崔桃表示現在調查的主要方向,就是今晨虞縣君在什麼時候的將毒入口,而導致身亡。

趙禎當即命人傳喚虞縣君身邊的人問話。

隨即便有內侍告知趙禎,伺候虞縣君的那些宮女和內侍都被太後給扣押了。

趙禎更怒了,怒令侍衛便是動用武力,也要把那些人給他搶回來。

崔桃勸趙禎息怒,她立刻跟齊殿頭打商量。

齊殿頭這便應承,立刻去辦了。

趙禎令內侍搬了把椅子來,他便坐在椅子上,親自監督崔桃查案。

崔桃則在這空當,折返回虞縣君的房中,收集了虞縣君的指甲微亮的白色粉末。然後她就在趙禎的面前,用銀針試探,可見光亮的銀針尖尖有微微犯黑的情況出現。

「她指甲里沾了毒物?這是為何?」趙禎疑惑。

崔桃搖頭,表示她目前也無法明確判斷,先听听看虞縣君身邊人的證供再說。

隨即共有八名宮人和內侍被帶到了趙禎跟前。八人分列兩排,整齊地跪在趙禎跟前,所有人都啜泣著,其中有四名宮女哭得最凶,眼楮早已經腫了,可見她們之前在被劉太後圈禁的時候就一直處在傷心的狀態。

這四名宮女分別叫弦樂,弦歌,弦舞和弦畫,是伺候虞縣君最得用的四名大宮女。

趙禎讓她們四人痛快地說明白事發的經過。

弦樂︰「今日一早兒虞縣君剛起床,婢子正伺候著給虞縣君梳頭,卻听外頭忽然傳話說太後來了,虞縣君和婢子們便趕忙相迎。太後一見虞縣君,便說她、說她——」

弦樂說到這里就哽咽住了,不知該不該去講接下來的事。恰巧在這時候,弦歌、弦舞和弦畫三人哭得更凶,直接帶動其余四人也猛哭起來。

旁觀的人或多或少都看得出來,她們這是委屈了,接下來肯定涉及重大內情,虞縣君必然是從太後那里受了不少欺負。

趙禎眼楮里噴著火,他卻沒有說話,而是他身邊內侍呵斥弦樂快講。

「你們盡管把所有內情都如實講出來,官家自會替你們做主!」

弦樂磕頭,繼續講述了接下來的經過。

「太後以姿儀有失為由,令虞縣君受罰,命人強押著虞縣君跪地認錯。虞縣君覺得委屈,那時候大家都剛起床,哪得時間令姿儀得體?憑虞縣君如何解釋都沒用,太後還叱虞縣君以下犯上,大不敬,命人給虞縣君掌嘴。又說虞縣君憑著擅茶道,便魅惑君王,罰虞縣君喝了一大碗茶水。」

玄月說到這里,哭得更凶,已經泣不成聲。

一旁弦畫連連跟趙禎磕頭,流淚不止地解釋那碗有多大,那茶水有多燙。

趙禎听得眼眶發紅,攥緊了拳頭。

「之後呢?」崔桃問。

弦畫伏地邊哭邊道︰「之後太後就斥責了虞縣君許多該守規矩的話,說虞縣君竟不懂知錯就改,又命人灌了一碗熱茶給虞縣君。虞縣君暈了過去,婢子們見狀要去查看狀況,太後卻不準婢子們伺候照料她,命婢子們在外候命,三個時辰後才許入內。

三個時辰後,等婢子們進去的時候,就見虞縣君躺在桌下面一動不動了。婢子們靠近查看虞縣君的情況,便發現虞縣君已經、已經……」

「婢子便立刻前往垂拱殿,想要稟告給官家,卻不料被太後身邊的內侍瞧見了,攔住了我們,之後婢子等就都被關了起來。」弦歌接著弦畫的話說。

「求官家為虞縣君做主啊!」弦舞連連猛磕頭給趙禎,竟不過幾下子,便把額頭磕出血來。

趙禎猛然起身,直接撞翻了身後的椅子。他大邁步匆匆而去,隨行的內侍見狀,立刻追上,高聲喊著勸趙禎息怒,但似乎沒什麼作用。

片刻之後,沒見趙禎回來,崔桃便猜測趙禎應該是去找劉太後對質了,想來他們母子必要來一場大戰了。

崔桃如今身份微小,自然是無法插手去管帝後大戰的事。只去細問這四名丫鬟,當時她們在發現虞縣君身亡的現場情況如何。

「人就躺在桌下,一動不動。地上灑滿了水和茶葉,還有碎了的碗——」弦樂停頓了下,緩了兩口氣,對崔桃補充說明道,「就是太後給虞縣君灌茶的大碗。」

她用手比量了一下,崔桃瞧她比量的比齊殿頭形容得還大,感覺直徑應該有兩尺多,更像缸了。

崔桃再確認問其余的七人,情況是否如弦樂所形容的那樣。

弦歌、弦舞和弦畫立刻點頭,表示確實如此。另外兩名宮女和兩名內侍反應了下,才隨之也跟著點頭。

「我看你們四人好像不太確定?」崔桃問道。

兩名宮女和兩名內侍忙解釋他們平常都是在屋外伺候,事發當時,他們人也在外頭,只是隔著門,依稀看看見了有個人躺在桌下,再听當時站在門口的弦舞等人哭喊著虞縣君死了。他們就慌亂起來,要麼嚇傻了站在原地,要麼著忙地想去找人,又不知最應該去找誰,只得在原地打轉。

崔桃點點頭,再問弦舞等人當時現場可還看到什麼別的情況。

弦舞接著告訴崔桃,當時桌子上擺放的幾盤點心也都打翻了,總之桌子那里很凌亂。接著又形容了虞縣君身亡時的狀態,跟崔桃所見的情況差不多,背對著門的方向,卷縮躺在桌下。

至于其它的地方,弦舞表示她們也不知道了。

「婢子們發現虞縣君身亡都怕極了,顧不得去看太多地方,只想著快點去告訴官家。」弦舞說罷,還是忍不住地痛哭,難受虞縣君死得慘。

弦畫抱住弦舞,拍拍她的後背,然後向崔桃道歉,請她見諒。

「虞縣君是極好的人,平日里沒少照顧婢子們,從沒把婢子們當卑賤之人看。有一次弦畫在外犯了錯,沖撞了羅都都知,還是虞縣君出面力保,跟羅都都知大吵了一架,才得以保住弦舞的命。」

崔桃應承,表示理解,又掏出自己身上的帕子遞給弦舞。

弦舞忙道謝,用帕子擦拭腫得不行的眼楮。

「回頭若能得冰就敷一下,不然就用涼井水沾濕帕子敷一敷,不然明天早上你這眼楮怕是睜不開了。」崔桃囑咐道。

「多謝崔娘子。」或許也是因為崔桃送帕子又好心囑咐的緣故,弦舞對崔桃沒有之前那麼生疏了,噗通跪地,抓著崔桃的衣裙,磕頭懇請她一定要秉公查案,為虞縣君的死鳴冤。

「你們可清楚你們要面對的人是誰?」崔桃扶起弦舞,令她們都不必客氣,隨她一起坐在石階上說話即可。

幾個人跟著崔桃並排而坐,與之前的狀態相比,又稍微放松了些。

「自然是知道,太知道了,也知道這一遭後,我們怕是都會性命不保。」弦樂嘆道。

弦舞點了點頭,「可我們不能辜負虞縣君,她待我們那麼厚道,如今卻這般受盡折磨後慘死,若我們為了保命,便背叛于她,活著虧心,死了更無法面對她。再說我不信這世道就真沒有公道了,那麼明晃晃的事,在大家眼皮子底下發生,難不成還要顛倒黑白麼!」

「那太後的人將你們控制起來之後,可有威脅過你們什麼?」崔桃再問。

弦樂和弦舞等人都沒料到崔桃居然敢這樣問問題,直接用‘威脅’二字形容太後。

她們互相看了一眼之後,再看崔桃都有敬重之意。

「自然是威脅過,不許我們亂說,否則沒命活!」弦舞道。

崔桃點了點頭,她拍拍衣服起身,囑咐她們如果有特別的事情想起來了,可以再來告訴她。

崔桃復而進了虞縣君所住的房間,里外四處查看了遍。

這位虞縣君想來是一位才女,書畫造詣頗深,屋子里掛了很多她自己繪制的畫作,或是仙鶴,或是松竹、荷花,每一幅畫都頗有氣韻。鶴自然不必說了,姿態高貴,仙氣十足。松則立于懸崖之上,風姿傲骨。荷盛放于塘中央,花徑筆直,濯濯不妖。再觀其畫上的題字,也頗有根骨。偶有兩幅可見有兩行不一樣的字跡,想來出自趙禎之手。

也難怪趙禎會寵愛虞縣君,若換做是她,她也喜歡虞縣君這種有貌又有才的女子。

崔桃隨後還在虞縣君的房中看到了棋盤,古琴,桌案上有許多男人常看的書,甚至還有復雜難懂的數理。

這位虞縣君,也算是全才了。

「可惜。」崔桃指尖劃過琴弦,隨即弄出一聲琴音。

她感覺到身後有腳步靠近,回頭看一眼,見是趙禎紅著眼楮回來了,忙行見禮。

「是可惜。」趙禎應一聲,盯著那古琴久久不能回神。

「官家和太後理論清了?」崔桃的問題很大膽。

趙禎瞪一眼崔桃,「你心里是不是在笑話我很無能,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

「官家多慮了,自古保護不了自己女人的帝王可太多了,比如唐玄宗便保不了楊貴妃。我若是笑話,那些帝王都笑話不完了。官家這件事與他們相比,微之又小。何況孝字當頭,情有可原。」崔桃跟趙禎表示,這方面她跟趙禎有同感,她上面也有一位合不來的至親。

趙禎知道崔桃說的是崔茂的情況,想想也是這個道理,沒想到他們竟同命相連了。

「你父親的事我會幫你。父權再大,大不過君權。但這件事,你也要幫我。」趙禎已然把崔桃當成朋友一般對話了。

「今兒這天可真熱啊。」崔桃望向窗外還沒有落山的太陽,感慨道,「這會兒在外快走幾步,都會鬧得滿頭汗。」

趙禎蹙眉,不解崔桃為何突然有這樣的感慨。

「官家慎行慎言,此事切勿再與太後正面沖突了。」崔桃勸道。

「你到底何意?」趙禎不解地質問崔桃。

「因為人不是太後所殺,不過太後刁難虞縣君的情況確系屬實,手段——」崔桃嘆了聲,「也不過是宮中常用的手段。」

趙禎吃驚地瞪著崔桃,倒是不喜歡她形容地‘常用’,可細想起來,宮闈之內的陰私不正是如此?確實是常用的手段。只是崔桃從未入過皇宮,如何對這里的情況了解得如此清楚。

「你——」

「不難啊,一進這皇宮,四處看看,再多听听,觀言觀行,便能知道很多了。」崔桃道。

趙禎︰「……」勉強算是個解釋吧。

崔桃隨即告訴趙禎,這案子若想證據確鑿,卻不能急于這一時半刻了,現場都被破壞了,想找新的證據只再等等了。總之,今天肯定破不了。

趙禎隨後听崔桃低聲嘀咕了幾句,眉頭越蹙越緊,隨即眼中閃過萬般驚訝之色。

「你說的——」

「是與不是,靜觀發展。」崔桃對趙禎行一禮之後,便從芝蘭殿離開,走了沒幾步,就被太後的人又請回了慈明殿。

瞧太後臉上余怒未消,便可猜到她剛才跟趙禎吵得很不愉快。不過太後卻沒有刁難崔桃,只是問了她調查的進度,听崔桃說還要再等一等,她倒是沒有過多去問細節,便允了崔桃可以先回開封府。

羅崇勛特意送崔桃出宮,並且特意用濃濃的威脅語調警告崔桃︰「崔娘子可不要辜負了太後對你的厚愛!」

「羅都都知可不要太囂張。」

「你說什麼!」羅崇勛完全沒有想到崔桃居然敢這樣指責他,霎時瞪圓了眼楮,狠狠盯著崔桃,甚至有抬手要打他的意思。

「此系善言。」崔桃對羅崇勛行一禮,便轉身翩然而去。

羅崇勛還從沒有見過敢在自己面前這麼囂張的小丫頭,轉頭就去太後跟前告了狀。

他定要這小丫頭後悔她剛剛所言!

崔桃出了宮之後,便急忙忙直奔韓琦家,門兒都沒走,翻牆進去的,直奔韓琦的書房。

這會兒天色大黑了,看起來就是一個人影貓著腰,鬼鬼祟祟的。

崔桃剛要去敲書房的門,突然覺得脖子一涼。

這觸感明顯像是冷兵器!

崔桃馬上舉手投降︰「大人,是我!刀下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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