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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巷下竟然有一座墓?」王釗、李遠等人都驚訝不已。

但轉念想想, 這個說法確實很有道理,整個杏花巷的布局不利于活人,每三年還會死兩對夫妻, 這不正像是在給死人祭祀?這情況剛好解釋了崔娘子之前所提出‘為什麼一定要在杏花巷’的問題, 顯然, 這便是凶手一定要在杏花巷行凶的理由。

李遠不禁在心里暗暗佩服崔桃思慮問題的方式, 總是能切入精準。回頭他得好生囑咐他兄弟李才,既然能得幸拜崔娘子為師, 就好好跟人家學一學這破案的能耐, 指不定將來他還能有大出息。

「想來陶高承其父衣缽,也會鎖匠的手藝。這但凡制鎖技藝精湛的,必然也會開鎖。」回去的路上,崔桃跟韓琦感慨道,「銀針刺耳這招,想來就是他開鎖技藝的‘活學活用’。」

如何開鎖?一般都是一或兩根針插入鎖眼進行撬動。鎖眼比之人的耳洞, 因形狀特殊, 甚至更難些。所以對于陶高來說,銀針刺耳是一件非常容易做到的活計。

「皆解釋得通了。」韓琦應承道。

王釗、李遠等人听到這些話才恍然大悟, 任他想破腦袋都不會想到, 干鎖匠的可以聯系到這樣的手法。

眾人折返回杏花巷後,便一起商議該如何下井進墓。

「如今這天也亮了,提著刀直接下去不就成了?大不了戴著頭盔或鐵盾, 防著對方銀針偷襲就是。」王釗干脆道。

「不可。」韓琦問崔桃,之所以讓大家謹慎不要下井, 是否在擔心機關的問題。

崔桃馬上點頭。

「機關?什麼機關?」王釗不解。

「蘇氏說過,陶酒章以前常給大戶人家做機關匣子,因此還成了巷子里掙錢最多的人。墓是什麼, 便相當于一個封閉的匣子。從時間上來看,陶酒章在未死之前就已經開始著手改建杏花巷。那上面改建的同時,下面想必就在建墓。既然他在死後都會有這麼復雜的祭祀儀式,那葬他的墓又豈會只是一個單純放棺材的地方而已?」

「崔娘子的意思是說,陶酒章在給自己建墓的時候加了機關?」王釗驚訝地瞪圓了眼楮,太難以置信了,陶酒章一個小小的鎖匠,居然能搞出這麼多復雜的的事情來。

「事無絕對,但我們應當做萬全的準備,以免有不必要的傷亡。」崔桃道。

王釗︰「若真有機關,那我可要記住一件事兒,以後得罪什麼人,都不能得罪鎖匠。」

這時負責去調查陶高情況的李才和張昌回來了,告知大家他們已經找到了陶高現在的住所。之所以會查得如此之快,跟陶高鮮明的外表也有關系。打听他的時候,只要稍微形容一下,大家便會記得他。

井口那邊還是派人繼續守著。

崔桃和韓琦等人則直奔向陶高的住處。

宅子在城東,距離杏花巷有很遠的一段距離,可以說幾乎橫跨了半個東京城。

這宅子並不算小,黑漆大門,前三後二的房屋布局,有幾分氣派。院牆不足五尺高,里面有一圈綠油油的高草,葉片大而圓,邊緣有鋸齒狀,已經長得快比牆高了。

王釗率先下馬,帶人包圍整座宅子之後,便要推門入內,馬上被崔桃攔住了。

崔桃指了指宅子院牆周圍的那些草,問王釗︰「可知那是什麼?」

「什麼?」王釗不解崔桃何意,但他猜得到崔桃不會無緣無故阻止他行動,所以整個人警惕起來。

韓琦順勢看過去,發現崔桃所指的這些草的睫葉上都有刺毛,他眼色當即一沉。

「此為咬人草,也叫蜇人草,睫上有刺毛,葉上也有蜇毛。便如其名,會蜇人的,一旦踫上它的睫葉,就跟被許多毒蜂蟄了一般疼,毒性很大。」崔桃解釋道。

王釗連連向崔桃道謝,感謝她的提醒,隨即就傳令下去,令大家都注意這種毒草。

「既然牆邊都設置了這種防御,門這里若硬闖,許也未必為安全。」崔桃道明了她剛才之所以阻攔的緣故。

韓琦招王釗到跟前來,對他囑咐了兩句。

王釗隨即去辦,不一會兒,他帶著一隊人馬抵達,推來了一個類似沖車的撞門裝置,個頭自然沒有打仗那種沖車大,但這一個用來撞這種普通的院門剛剛好。

決定撞門的時候,大家都躲在遠處躲避。

而負責推車的兩名衙役,就躲在這小型沖車的後頭,出于安全起見,前方又擋了盾牌。

倆人猛地推動沖車,朝黑漆門上撞了去。

轟咚一聲,門當即就被撞開了。

緊接著,听‘嗖嗖’幾聲響,有四五個箭矢從屋內射了出來,其中兩個打在的沖車之上,隨即掉落在地,另兩個直飛到路那邊的柳樹上,隨後也落在地。

崔桃撿起地上的箭矢,發現是純木頭的,並沒有鐵做得箭頭。但這個木頭箭頭削得比較尖銳,如果飛射出來的力量和速度的足夠的話,照樣傷人不誤。

崔桃還發現箭矢前段的木頭顏色不太一樣,放到鼻子邊兒聞了下,有淡淡的類似草木葉子的味道。

「應該是淬了毒的,即便這木箭不能直接要了人命,見了血也一樣能毒死人。」崔桃嘆道。

眾人這時都後怕地出一身冷汗。可想而知,剛才如果沒有崔桃的及時阻攔,大家都那麼沒心沒肺地沖進去,少說也得有一兩個人會喪命。

「真想不到這麼一座看起來很普通的宅院,居然暗藏殺機。那陶高不就是個小矮子麼,怎麼會有這等心思,太可怕了。」王釗邊感慨,邊用袖子擦拭頭上的冷汗。

「高手在民間,不要小瞧任何人。侏儒只是在身高上比正常人矮而已,腦子一樣聰明。」崔桃解釋道。

王釗等人連連點頭,表示受教了。

隔著撞開的門,崔桃看到了門口的機關設置,門內竟有一處暗鎖,鎖連接著房檐下的兩個弓弩的觸發裝置。只有專門的鑰匙,正確開了這個鎖,才可以解除這個裝置。剛剛打量院門的時候,門外表可沒有看見鑰匙孔。

崔桃又去打量外門板,這才發現門上竟有一活動的木塊,是大概只有人拇指甲那麼大的方形木塊。當你按下它時,往右滑動,即可露出鑰匙孔,鑰匙插上,木塊自然就卡出不會出來,但如果拔下鑰匙,木塊就會重新彈回初始的狀態,跟整個門構成一個平面,叫人乍一看瞧不出什麼特別。

崔桃低頭又看了眼腳下。

院子里看似一切平靜,李遠跟在後面就忙問︰「好像沒事了,現在可以進了?」

崔桃搖了搖頭,指了指下面。

大家跟著看過去,好家伙,門檻後面的地面竟矮了三寸,直接邁步踩下去,可能不會覺得如何,但若再走一步就遭殃了,會撞一根低于門檻高度的白線。線的兩端分別通向兩側的梧桐樹,看起來在茂密的樹葉里藏著暗器觸發裝置。

也就是說,來人即便躲過了第一重暗器,卻還有第二重等著他。

人在遭遇一波危險之後獲得了安全,還真容易放松自己,不留神。

李遠、王釗此時已經有些詞窮了,連連直嘆太可怕了。

院子是用青石板鋪成,被打掃得干干淨淨。崔桃在細致觀察了其它地方後,又命人端些水過來。她先一步進院,抬腳躲過了那根線的裝置,然後在院子的青石板上灑水。

這時,所有人都湊在門口張望崔桃在院里的行動。

李遠等人不忘囑咐崔桃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

韓琦盯著崔桃的一舉一動。

很快,崔桃就發現她灑水過的地方,有的水滲得特別快,有的就慢些,滲得快的都是從青石板邊緣的縫隙往下流。

崔桃又要了些水繼續灑,並讓李遠拿著筆墨跟在她後頭,在她說安全的石板上做好標記。大約半炷香後,倆人才走到正屋前。

余下的人便都按照崔桃的標記,踩踏著青石板,跟了過來。

「天吶,咋感覺兩軍對陣都沒這麼復雜。」王釗在走過來的時候,不禁感慨道。

李遠隨後咽了口吐沫,打量著這緊閉的正房屋門,「這里面會不會更危險?」

「倒不見得,外圍只是防御,里頭要日常生活,如果弄太多機關,他自己也會覺得麻煩。一旦哪天睡醒了,腦子犯糊涂記不住,豈不是還會把自己害死了。」

但是開門的時候,崔桃還是讓大家躲閃規避。她側身站在門邊,正打算伸手——

韓琦突然走了過來,令崔桃站在他身後。

王釗見狀,忙道︰「屬下來!」

韓琦用眼神示意大家都別亂動,他隨即抽劍利落地砍掉門鎖,再用劍鞘推開了門,人隨即側到門旁,避免被一旦出現的暗器射中。

大家等了會兒,靜悄悄的什麼都發生。

確定沒有危險之後,所有人都松了口氣。這之後,眾人就在前後院進行了小心地搜查。

情況跟崔桃推測的一樣,在這些屋子里頭並沒有什麼機關。大家還發現房間里的家具等物什,都比正常的要矮一些,應該是陶高請木匠特別定做了這些東西,以他的身高去使用正好方便。

終于將整個院子粗略搜查完了,確認陶高並不在家。也就是說,陶高還躲在杏花巷地下的可能性增大了。

崔桃看過正房和寢房,都沒什麼特別的東西,在東廂房倒是看倒了很多鎖具,自己一些沒有做成的機關匣子。

李遠在耳房放置的一個沉舊的箱子里,從箱子里翻找到了一些圖紙,都是杏花巷當年施工時改建凶相宅的圖。

「可有建墓的圖?」王釗忙問。

李遠干脆把一摞圖紙都翻出來,挨個查看之後,搖了搖頭,表示沒有。

他隨後又掃了一眼箱底,「還有一個匣子!」

他把匣子端出來後,發現打不開,立刻去回稟韓琦。

崔桃接來這匣子看了看,又問李遠從何處尋來,便不大感興趣地將匣子放在桌上。

「這是機關匣,沒有特定的鑰匙打不開。」

「既然是木頭做的,倒可以用刀撬開或者劈開?」王釗提議道。

「一般的機關匣子強開倒也沒什麼,最多會導致里面的東西損毀。但陶高做的東西可說不好,強開可能會要出人命哦。」崔桃湊過來,話語悠悠地警告道。

王釗立刻嚇得白了臉,連退幾步,決定離那機關盒遠點。

韓琦觀察到崔桃對這匣子似乎不感興趣,問她︰「不重要?」

「嗯,不重要。」崔桃應承。

韓琦便吩咐眾人不必管著匣子,再細搜搜看其他線索。

李遠撓撓頭,不大懂倆人的對話,怎麼就不重要了呢?

他叫住王釗,摟住王釗的肩膀,小聲問他︰「剛才他們說的‘不重要’是啥意思?」

「不知道,」王釗模了模鼻子,「聰明人說話我們自然是听不懂,乖乖听話照做就是了。」

幾個房間都細致查過,沒什麼特別之處,就剩庫房、廚房和柴房了。

崔桃先去了廚房,進去大概略掃了一眼,就直奔灶台,告訴韓琦等人這里有問題。

李遠納悶地打量一圈灶台,實在看不明白這里哪里不對,「這不就跟普通的灶台一樣麼?崔娘子怎麼看一眼就覺得它有問題?」

「正因為跟普通灶台一樣,足以說明它有問題。」崔桃反問李遠,在剛剛搜查的過程中,可注意到屋中的家具、床榻、衣櫃等物的高度。

李遠恍然大悟,「是了,這灶台是正常人用的高度,但對于陶高來說卻高了。」

隨後大家將大鍋掀開,發現里面根本不是燒過火後黑漆漆的灶坑,竟有一小石梯通往地下。未免有危險,崔桃叫人先放了兩只鵝進去,半晌听到下面還能傳出鵝叫聲,崔桃才下去。

王兆和李遠等人要跟進去,忽然發現有點難。入口太小,竟只適合身量縴瘦稍微矮一些人進去。女子勉強尚可,身量高大的男子甭想了,進不去,硬勉強進去了,只哈著腰走這一點,就能把腰給弄折了。倒是可以爬著走,但就是不知道甬道的盡頭有沒有讓人轉身的空間,若轉不了身,那可就在里面卡死了,想想就覺得好慘。

韓琦雖然不胖,可他身量修長,也一樣進不去。但僅讓崔桃一人去,卻叫人有些不放心。

王釗趕緊從衙役里面選人,高個里硬找出兩個矬子來,令他們同崔桃一同下去,有事兒就叫他們兩個在前面頂著。

倆衙役應承,隨即跟了下去。

沒過多久,大家就听見里面傳來鵝的叫聲和衙役的慘叫聲。

李遠等都以為里面遇到危險了,趴在灶台沖里面喊,問有沒有事。

韓琦負手站在旁側,緊盯著入口的眼楮一直都不曾眨一下。直到看見崔桃頂著一到腦袋灰土,笑著冒頭出來的時候,他背在身後攥拳手才慢慢松開。

「沒事,他們倆把鵝驚著了,弄得鵝追著他們咬。」

崔桃先把懷里捧著的一個匣子送上來後,人便爬了出來,接著兩名衙役也跟著出來了,倆人拍拍身上的土便要走。

崔桃回頭問︰「鵝呢?」

倆衙役愣了下,「下面呢,回頭它們自己應該就能走出來吧。」

「那是跟隔壁百姓借的鵝。」崔桃提醒道。

「抱出來。」韓琦突然命令道。

倆衙役便是怕鵝也不敢耽擱了,趕緊應承,轉身下去,又一人抱了一只鵝出來,再乖乖地去把鵝還給人家。

李遠、王釗等笑著正要夸崔桃心善,這會兒了還想著去惦記鵝的安危,著實難得。然而他們的話卻還沒來得及出口,就先听崔桃感慨了。

「肥鵝!不管是烤著吃、炸著吃還是炖著吃,都好吃!」

李遠、王釗︰「……」

韓琦倒是淡然,對此已經見怪不怪了。

「這也是機關匣。」崔桃拍了拍她剛剛抱出來的那個木匣,對李遠等人道,「這個才比較重要。」

李遠恍然明白過來了,怪不得之前崔娘子跟韓推官對話說,他找的那個匣子不重要,大概是因為那匣子放的地方太容易了,似乎只是一個障眼法。

崔桃跟韓琦解釋了她剛剛在下面遇到的情況。

下去後,通過一條很窄的甬道,到了一處地下室。門口也設置了一些小機關,如果不用鑰匙硬開鎖的話,應該跟陶宅大門那里所遭遇的情況一樣。

但崔桃用銀針成功把鎖撬開了,也就順利解了門鎖的機關,安全入內。

「下面有一張高腳長桌,供奉著陶酒章的牌位,再就擺著這個匣子了。我猜這匣子里的東西應該跟杏花巷那些亂七八糟的凶相布局有關,也可能會有陶酒章建墓的圖紙。」

崔桃捧著木匣,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敲了敲,听了听,才跟韓琦解釋道。

「這木匣子可不太好開,這上面有雖有四個孔,卻都不是鑰匙孔。」

「那是什麼?」李遠一邊詫異崔桃居然連鎖都懂,一邊歪頭湊過來看看,王釗跟著湊上來。

「你們可听說過四開鎖?」崔桃問。

李遠和等人忙搖頭,他們接觸的鎖都是很平常的那種鎖,一把鑰匙就能開,最多就復雜在鑰匙孔上,常見的有‘一’字、‘士’字和‘吉’字。

「衙門里倒有個二開鎖,要兩把鑰匙分兩次開。」王釗問崔桃,「這四開鎖是不是跟二開鎖差不多,但就是需要四把鑰匙?」

「一把即可。」韓琦突然插話道。他倒是見過四開鎖,但嵌入匣子的這種情況卻沒見過。

大家听韓琦的話後都很納悶,為何四開鎖只用一把鑰匙?所有人都本能地看向‘什麼都懂’的崔桃,等待她的解釋。因為韓推官即便知曉,也是沒的耐心跟他們這些人廢話的,崔娘子就不一樣了。

「所謂四開,其實是指開這種鎖要分四步,先移活鏑子,再移動鎖梁,隨後才有暗門出現,露出鑰匙孔,才能用鑰匙開門。縮孔暗藏的情況,其實就跟咱們在門口遇到的情況差不多,只不過門口的那種更簡單些,這個更為復雜。整個鎖身都被藏在了匣子里,你卻不知哪一個孔可觸動活鏑子,哪一個能正確移動鎖梁。緊要的是,就算這些你都知道了,終于尋到暗門後的鑰匙孔,可沒有鑰匙你還是開不開鎖。」

「天吶,听起來好麻煩。」

「不了解不知道,原來小小一把鎖里頭有這麼學問。」

……

大家紛紛感慨。

「以後誰在跟我提鎖匠二字,我跟誰急,真的頭好疼!」王釗揉了揉太陽穴,覺得自己真快要被這個陶高給逼瘋了。

「鑰匙應該在陶高身上。」崔桃對韓琦道,「如果能拿到鑰匙,我可以開這個鎖。」

韓琦應承。

「可現在陶高在哪兒?若他還在杏花巷下面的墓里,那里面的機關只怕比這宅子里的更甚,若井下面的甬道也跟這下面的一樣,那我們大家多數人都進不去,即便硬擠進去了,毫無靈活應對之力,也會危險重重。」

之前大家不知道井下面情況的時候,王釗還挺急下去想抓凶手立功。但從見識了這宅子的危險之後,不僅他,在場的所有衙役都謹慎起來,甚至可以說有點恐懼。

崔桃點點頭,贊同王釗的擔心,這也是她之前一直堅持不讓大家貿然下井的緣故。

正常的機關布局,殺傷力已經很大了。更不要說縮小版的,在行動上更為不便。如果不能提前知道墓道的地圖,大家貿然下去闖,其危險程度可比剛才進陶高家要難上一百倍。

可是墓道地圖即便在這機關匣子里,鑰匙卻在陶高身上,找到陶高能開匣子,可開了匣子有地圖才能找到陶高……于是,進入了一個死循環。

折返回杏花巷後,崔桃跟韓琦道︰「現在要想安全下去,只有一個辦法。」

不等韓琦回答,王釗等人馬上圍上來,紛紛詢問崔桃有什麼辦法。

崔桃對于突然圍上來的‘熱鬧’一時間沒適應,愣了下。

韓琦這時候眼風一掃,所有人都老實了,默默後退散步,禮貌地等待崔桃下話。

「挖幾個通向墓里的洞,以煙火逼攻,讓陶高自己主動跑出來。」崔桃說罷,跟韓琦表示,她需要一些挖洞的工具和人手。

韓琦讓崔桃盡管提,開封府所有人馬都會全力配合她。

崔桃畫好了洛陽鏟的圖紙交給王釗去找人打造,另外還要了鐵杵等物。

崔桃則帶著王四娘和萍兒去尋些濕蒿草等氣味濃植物,更要去城外的山里采一些牛屎菇回來。

崔桃前兩次因為查案去山里的時候,都在山上看到過長著牛屎菇。這東西堪稱是植物界的催淚彈,用來對付墓里地陶高最合適不過。

牛屎菇白白的一個圓團,長在山地里很顯眼,有王四娘這樣熟悉采蘑菇的好手,她們沒多久就采了兩大筐。

采好了之後,崔桃就蓋上筐蓋,並用布將整個筐包裹好,輕拿輕放,盡量不讓這些牛屎菇被撞破了。若不小心吸上兩口其所散發的煙霧,很夠人受得了。

為了避免顛破牛屎菇,三人花錢雇了一輛牛車進城,一字排開坐在車上,搖搖晃晃,慢慢悠悠,望著西邊的紅霞落日。

「那蘑菇明明長得圓圓的,白白的,像元宵一般好看,為何叫了這麼俗氣的名字。」萍兒听王四娘張口閉口喊牛屎菇,就忍不住地蹙眉。

「也有別的名字。」王四娘馬上道。

「叫什麼?」萍兒忙問。

王四娘一本正經地看著萍兒,突然道︰「馬糞包啊啊哈哈哈……怎麼樣,是不是比牛屎好點了?」

萍兒氣紅了臉,扭頭干脆不理王四娘。

「好點的叫法為‘馬勃’,韓愈《進學解》中曾提過‘牛溲馬勃’,那里的馬勃指得就是這種菇。」崔桃解釋道。

萍兒恍然大悟,忙稱贊這個名字好些,還是崔桃懂得多。

「誒,那你說的這個韓愈,學問很厲害吧,他那麼高雅的人兒怎麼還能提到牛屎菇呢?」王四娘好奇地問。

「為了將牛溲馬勃比作賤而無用的東西,但到了合適的人手里也可為其所用,成為有用之物。」崔桃解釋道。

王四娘激動道︰「這不正說得就是崔娘子這樣的人麼!這牛屎菇在山里,最招人煩了,十個人中有十個人都討厭它,唯獨到崔娘子這里就成了有用之物。」

「確實!」萍兒跟著附和,用崇拜的目光望著崔桃,「崔娘子果然厲害,堪稱高人!」

「什麼叫堪稱高人,就是高人好不好?」王四娘隨即笑嘻嘻地問崔桃累不累,她可以給她捏肩膀。

有福利不享白不享。

崔桃點頭,給王四娘機會伺候。

萍兒見狀,默然了片刻,然後對崔桃道︰「那我給你捏腿吧。」

說著就上手了,捏得還怪舒服的。

崔桃最後被舒爽地伺候得,幾乎躺在牛車上睡著了,誰知牛車忽然顛簸了一下,只听筐里忽然傳出一聲響。

崔桃馬上起身捂住嘴。萍兒和王四娘跟著也捂住。

盡管那筐有布包裹著,但終究不是完全密封,縷縷黑煙隨後冒了出來,不算濃烈,可那味道嗆得三人都咳嗽了幾聲。

隨後三人捂著嘴面面相覷,也不知為何,突然都笑起來。

笑聲隨著車輪的滾動,漸漸遠了。

晚上的時候,崔桃張羅著要吃一頓好的,這一天跑來跑去,又驚又險,還聞了牛屎菇的刺鼻臭味。若不吃點重口味的好好犒勞自己,都說不過去。

王四娘終于得機會實現了她洗豬大腸的心願,她自己沒覺得什麼,麻溜地收拾干淨了,就給崔桃送去。反倒是負責打掃萍兒被燻得夠嗆,直嚷嚷這東西跟屎差不多。

「這豈不是跟吃……嗯……一樣?這怎麼能吃呢。」萍兒一臉嫌棄道。她說不太出‘屎’這個字,就用‘嗯’來替代。

然而另兩個人都在各忙各的,沒人去理會萍兒說什麼。萍兒就訕訕地躲到一邊,剝蔥挑芫荽,洗干淨。

崔桃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去做鹵煮,愛吃什麼加什麼。她把大腸里的絕大部分肥油去了,這東西香歸香,卻也不能吃太多,只留少量即可。然後就將豬肺、大五花肉塊和肥腸一起焯水去腥味兒之後,入調好的鹵料里熬煮。這鹵料少不得蔥、姜、花椒、大料、桂皮、醬油等物,最不可缺的就是本地產的小茴香,味兒特正,放它在鍋里煮肉,不僅去腥提香,還會帶著一股新鮮清新之香,這是大料桂皮等干佐料所達不到的一點。

鍋里的肉要小火慢煮,才能極致入味兒。趁這時候,涼水和面,面團做硬一點,分劑子做火燒。再把芫荽、小蔥、蒜切碎備用。

李遠家新鮮做的豆腐,送過來的時候還帶著熱氣,噴香的,鍋里多放油,將豆腐塊炸得兩面金黃,撈出來備用。

這時候一鍋鹵肉的香味兒就完全冒出來了,勾得人肚子里的饞蟲都要打滾撒潑了。崔桃把鹵好的大塊五花肉切片,肥腸、豬肺切小塊,入煎好的豆腐,烙好的燒餅,小煮片刻即可。隨後將火燒取出,切塊放碗中,再盛入其它鹵煮,自調蔥花、芫荽和蒜末,就可以開吃了。

從鹵煮的味兒飄出來後,王四娘就饞地守在廚房門口等著吃。萍兒也偷偷咽了好幾次口水。

等崔桃把鹵煮盛出來放在桌上,泡著飽滿湯汁的火燒塊,與豆腐、五花肉片、肥腸段和豬肺塊,錯綜交融在一起。顏色有誘人的鹵肉紅、燦燦的豆腐黃、勁道的火燒白,再配上綠色的蔥花和芫荽點綴,那種被勾到極致的饑餓感,瞬間爆發竄上天了。不行了,必須趕緊吃上一口,不然會饞死了。

崔桃特意問萍兒一嘴是否能吃,「我可以給你下一碗蝦仁面。」

「不用,不用,吃這個就行。」萍兒越說越小聲,最後低下了頭去。

王四娘急得先吸溜一口鹵煮燙,發出了知足嘆息聲,忽听萍兒的回話笑起來︰「誒,這話我咋听著覺得有點耳熟呢?噢,對了,上次你說兔子可愛的時候,後來就這德行。怎麼,這會兒又不嫌是‘吃屎’了?」

「這麼香,又不臭,怎麼可能是……是我見識淺薄了。我以前真的從沒吃過豬腸。」萍兒不大好意思地小聲糾正自己之前說錯的話。

「說起來倒是怪啊,你明明是個混江湖的,怎麼一身大小姐的嬌貴病?」王四娘納悶地問萍兒。

萍兒不作聲了,捧著自己那碗鹵煮認真吃起來。

王四娘也沒打算听萍兒回答,她還要忙著吃呢,一碗完事兒再來一碗,又再來第三碗,第四碗……要說崔娘子可真是實在,說是犒勞,那就是犒勞,做了一大鍋管飽了吃。王四娘最後吃飽了,看著鍋里剩下的還想吃,奈何力不從心了。

萍兒一向飯量少,今兒卻也吃了兩大碗。崔桃則吃了四碗,比王四娘不足,但比萍兒有余。

萍兒等大家都吃完了,就乖乖收拾去洗碗,倒是比以前會表現了。

門外有三名路過衙役聞到了香味兒,禁不住感慨太香了。其中有一名剛好是今天跟著崔桃一起在陶高宅子下甬道的,便膽大地問了一嘴崔桃在做什麼。崔桃便給他們一人盛了一碗。三人吃得倍兒香,吃完後連連擦嘴,憨笑著道謝。

張昌過來給崔桃傳話的時候,剛好見這一幕,便問崔桃可還有余下的飯菜。

「有啊,今天做得特多,你若不嫌棄,給你也來一份兒怎麼樣?」崔桃問。

張昌道︰「六郎一天沒用飯了,昨晚熬夜的時候也沒吃東西。」

「給韓推官可不能吃這個,不太雅,再說他這麼長時間沒吃飯,直接吃肉也不好克化。我給他煮粥吧,粟米粥很快的,再給他做一個雜拌火腿絲兒就著粥吃。」

張昌本想說熬粥費時候,沒想到崔桃已經考慮好了,就點點頭,道了聲麻煩她了。

「一會兒就煩勞崔娘子親自送一趟。」張昌說罷就立刻告辭,不給崔桃拒絕的機會。

崔桃覺得張昌今兒有點怪,對她的態度好像跟以前有那麼點不一樣了。卻也懶得深究,喊起已經吃飽快睡著的王四娘過來燒火。

崔桃忙活幾下就把粟米粥煮好了,再將榆耳、雞脯、鮮筍、蛋皮和火腿切絲,加醬油、糖、醋、麻油拌勻,即成了爽口下粥的小菜。這榆耳正有調節腸胃的功效,配著養胃的粟米粥,正合適現在的韓琦。

崔桃把粥送過去的時候,張昌竟不在,她只能自己敲門去找韓琦。

「進。」

屋內隨即傳出低沉的男聲,雖然好听,但聲音里明顯帶著疲憊。

崔桃把粥送到桌上時,韓琦還沒有抬頭。

「研磨。」韓琦仍然專注于伏案書寫。

崔桃就去研磨。

過了會兒,大概是韓琦終于聞到了清粥的香味 ,才方抬起頭來,發現來人竟是崔桃。

「怎麼是你?」

崔桃曉得他把自己誤認為是張昌了,只笑道︰「韓推官一天沒吃飯,我送點粥過來,好歹喝點,別餓壞了身子。」

「你怎知我一天沒吃飯?特意跟張昌打听了?」韓琦復而又低下頭去,繼續把沒寫完的東西寫完。

崔桃愣了下,大概明白了這是張昌的自作主張。她自然是不能當著韓琦的面兒說,我都吃飽喝足了,忽听張昌說你很可憐沒吃飯,這才做粥給你送來。這樣不僅把她自己搭進去了,張昌也不會好過。

再說這套說辭,完全不具備一名屬下拍上級馬屁的基本素養。

「我發現韓推官很疲憊,就委婉地打听了下,韓推官不會介意吧?」崔桃故作小心地望韓琦一眼,剛好她這個小眼神兒,就被韓琦給抓住了。

韓琦放下毛筆,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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