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和說道︰「大王明鑒,幽州北接拓跋,東為慕容,西鄰朔方,苟雄現身為幽州的鎮戍主將,關系重大;臣等擔憂的並非是大王一怒之下,會重懲苟雄,而擔憂的是如果因為重懲苟雄,導致幽州出現變亂,那未免就得不償失。是以……」
「是以你們就繞了個彎子,先哄得孤輕懲強楞,然後再向孤奏稟苟雄此事!」單听話意,像是責怪,但蒲茂臉上含笑,其實並未生氣。
季和下拜說道︰「臣等豈敢欺哄大王!」
「卿等的用心,孤懂!你們這是怕幽州起亂,是為我大秦著想。季卿,你起來吧。」
季和起身,恭恭敬敬的垂手而立。
蒲茂說道︰「說說吧,苟雄這事兒,卿等以為,孤如何處置最為妥當?」
季和說道︰「代郡本是拓跋倍斤竊據,雖然為避免倍斤投向慕容,所以大王暫時忍讓,未有追究其罪,但苟雄因而對倍斤不滿,在情理之中。
「不過話又說回來,仍是出於‘避免倍斤投向慕容’此一目的,值此我朝尚未做好進剿慕容氏殘余的準備之時,對苟雄,也不能不做些懲治。
「臣因是愚以為,宜效強楞之例,亦行罰俸之處。」
蒲茂躊躇說道︰「僅僅只是罰俸,倍斤恐怕仍會餃怨吧?」
「大王可再下詔書一道,嚴斥苟雄;並撫慰倍斤。」
蒲茂想了一想,接受了季和的建議,說道︰「便按卿此議!」笑與崔瀚說道,「公才思敏捷、字字珠玉,所草之諸詔,無不合孤之意!這斥責苟雄、撫慰倍斤的詔書,便一並請公起草。」
崔瀚應道︰「臣遵旨。」
「大王,臣還有事奏稟。」
蒲茂轉目季和,笑道︰「卿請說。」
季和嚴肅地說道︰「拓跋倍斤此人,臣聞他在代北禮賢聚眾,廣闢幽州華士,遠召漠北諸胡,而且他與定西私下往來不斷,先有竊我代郡之舉,後有坐視張韶南下上郡之為,臣並又聞之,他和慕容氏的殘余似乎還有潛通之跡,其人必懷異圖,非肯居人下者也。
「臣愚以為,今可暫容忍之,但不可久容忍之,否則,他一定會生亂!」
蒲茂說道︰「倍斤懷異圖,孤豈不知?唯現下定西未滅,孤不能抽出手來,收拾他而已!」
季和說道︰「臣愚以為,起於隴地、禍及我天水等郡的這次蝗災,漸漸地已經平息了,應該是不會再向關中月復地蔓延,則今秋的收成應是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頓了下,注意了下蒲茂的神情,順便拍個馬屁,說道,「當然,蝗災之所以這麼快就被消弭,都是大王修德之功。」
蒲茂甚是愉快,謙虛兩句,說道︰「季卿,你繼續說。」
「是,那麼,臣以為,是不是可以於今年秋天的時候,就著手解決倍斤此患?」
「今年秋天?解決倍斤?」
「是啊,大王。」
蒲茂猶豫說道︰「孤方欲今秋再攻隴地,……季卿,你對此是知道的啊,卻怎麼建議孤今年秋天就解決倍斤此患?」
「大王,臣這些日子,一直都在思考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是先解決定西好,還是先解決倍斤好。」
「……如此看來,你思考的結果是先解決倍斤好了?」
「大王,臣正是此意。」
「你給孤說說,你為何覺得先解決倍斤為好?」
「臣之所以如此以為,是因兩故。」
「你細細說來。」
季和露出深沉的神色,說道︰「大王,從孟公督諸軍攻隴西那次算起,數年間,我大秦已與定西交戰多次,而至今未能佔據上風,由此足可見,定西雖貧而小,卻頗能戰也。
「若現下仍把滅掉定西作為重點,那麼倍斤就會得到繼續發展、壯大其實力的機會,這對我大秦來說是不利的。此一故也。
「前次大王親統王師,討伐定西,而竟不勝,細究其因,非是我將士不敢戰也,亦非是隴騎不可勝也,一個較為重要的原因是︰拓跋倍斤坐視張韶南下、李基背叛,由是致使了仇泰的兩次大敗,進而致使我咸陽受到威脅,大王於是乃不得不撤圍還京。
「大王,如果不先把倍斤鏟除掉,那麼我軍再打定西,就不能做到北顧無憂,很可能還會不得不無功而返!此二故也。
「因此二故,臣愚以為,與其今秋再打定西,反給倍斤漁翁之利,不如先除倍斤,既已除倍斤,是定西強援失矣,再攻之,勝之易也!」
蒲茂陷入沉思,想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提出了個問題,說道︰「若在解決倍斤的時候,莘阿瓜相助倍斤,那我軍豈不是還會陷入到兩線作戰的為難處境?」
季和說道︰「大王,這是不一樣的。」
「有何不一樣?」
季和答道︰「去年襄武一戰,我王師雖未全勝,但定西損失慘重,此其一也;如崔公適才所言,定西偽王令狐樂年歲漸長,已經親政,他如今與莘幼著的矛盾是越來越激烈,此其二也。」
「卿的意思是說,定西君臣猜忌,……不對,不是君臣,是令狐樂與莘阿瓜互相猜忌,內部不和,並且因為襄武一戰,損失慘重,所以,他們應是無力出兵相助倍斤?」
季和說道︰「大王聖明,臣想說的正是此意。」
「卿這麼說的話,也有道理。」
孟朗死後,季和思考了很久「蒲秦日後該怎麼發展」這個問題,現在,他已有了一個全盤的戰略謀劃,便趁著此次機會,全盤向蒲茂托出。
他說道︰「大王,先除拓跋,繼麾軍西向,攻滅定西,至此,我大秦之北、之西,都再無強敵外患,並由此,可收代北胡騎、隴地精卒為用;繼而,驅代北之胡騎,徹底剿滅慕容氏之殘余,使隴地之精卒,為我大秦攻蜀之先鋒;巴蜀為大王所得,接下來,江左可以徐徐圖矣!」
……
季和的戰略構想,事關蒲秦日後的發展方向,干系重大,蒲茂不能立刻決定。
但蒲茂答應了季和,他會認真地就此思考。
辭拜出宮,路上,崔瀚、季和、向赤斧三人共乘一車。
崔瀚獨坐一邊,不絕口地向對面而坐的季和、向赤斧稱頌蒲茂。
他說道︰「別的不講,單就大王如此重信義這一條,哪怕對丁零小胡,也不肯失信,季君、向君,大王就毫不比古今之明君聖主遜色!我等以斗筲之才,淺薄之能,蒙大王不棄,恩擢顯用,當真是非竭忠效死而不能報之!」
季和說道︰「公言甚是,大王天縱之資,神明仁厚,確乎是古今罕見之聖主!」
崔瀚說道︰「我等不能辜負大王對我等的期望。季卿,我前時向大王建議的‘先在北地諸州行九品官人法,擢用華士,以德牧民’和‘定五等爵’這兩條意見,大王都已允可,並下詔仇公牽頭,組織討論實施;我打算再向大王進上一策!」
季和問道︰「何策?」
崔瀚說道︰「我那兩條意見等仇公他們討論完、再落實,恐怕要等較長的時間,五等爵此事沒辦法,只能等仇公他們討論完了再說;但擢用華士這件事,我卻是可以在九品官人法正式於北地真正施行之前,先向大王舉薦一些華士!……季君,冀、豫、兗、徐等州的名士,近來或奉詔入京、或結伴而來的,著實多也!今之咸陽,衣冠雲集,幾不遜於昔之洛都矣!我要從這些名士中,選名望盛隆、才德俱佳者,悉數薦與大王,請大王量才任用!」
季和和向赤斧對視一眼。
季和遲疑稍頃,說道︰「崔公,以和愚見,反正大王已經降旨,令仇公等商議落實九品官人此事,何不等仇公他們商議完了,再作舉薦?」
崔瀚意氣風發,說道︰「季卿,你是不知道!這幾回,凡大王召見我之時,幾乎每次大王都要求我舉賢!大王求賢若渴!我等身為人臣,難道反而知賢不舉麼?此非為臣道也!」
季和說道︰「崔公,你可知曉,孟公當政之日,孟公緣何沒有一力舉薦華士?」
崔瀚撫須而笑,說道︰「我當然知曉緣由。」
緣由當然就是,蒲秦是氐人的政權,過多地舉薦華士,必會激起氐羌貴族的反對。
「那崔公為何這般急切地舉薦華士?」
崔瀚笑道︰「季君,孟公少舉華士,固有其因;然今時已不同往日矣。」
「哪里不同?」
崔瀚說道︰「現今北地諸州俱歸王土,數千里之地、數百郡縣、億萬之民,季君,不用華士,能治理好麼?」
這話倒是不錯。
一則,氐羌貴酋多能征善戰,然放到治理百姓上,平均水平不如華士;二來,北地諸州的主體住民是華人,因是,治國、治民這塊兒,不用華士還真不行。
季和無從辯駁崔瀚這話,但仍不贊成崔瀚過於急切地舉薦華士的決定。
卻再三勸說,崔瀚不听。
車子先到了崔瀚家。
季和、向赤斧下車,拜辭崔瀚。
兩人也回家,仍是同坐一車。
向赤斧瞅著季和滿面的憂色,問道︰「方平,你是在擔憂崔公舉薦華士的決定麼?」
「崔公得入朝,至今才數月,而已屢上政議,且其所上之諸政議,皆大政也!崔公施政,太過急切,無孟公之穩!我如何能不擔憂?」
「那怎麼辦?」
季和默然多時,說道︰「只能找機會,再慢慢勸他了!」
……
忙了一天,入夜時分,蒲茂吃過晚膳,想起又好幾天沒見他的王後了,就命駕去苟後宮。
苟王後迎拜宮外。
兩人入到宮中,坐下。
蒲茂打眼看去,苟王後神態恭順,卻又是眉間如似含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