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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南北風物殊 不得不許耳(上)

習山圖想定,就去見黃榮等人,果然編了個瞎話,說是盡管梅雨季節已過,然而荊州仍是近月多雨,聞報江陵城南的長江江水漲滿,因是擔憂堤岸的完全,故是桓蒙今日出城巡視去了。

這個瞎話編的,不僅合理地消除掉了桓蒙「失信」的錯處,且把桓蒙愛民的形象不漏痕跡地贊美了一番。黃榮等人听了,無有話說,便等桓蒙回來再謁見就是。

這一等就是兩天。

在這兩天中,黃榮等左右無事,卻是趁機把江陵縣城逛了一遍,連帶縣外近郊的鄉里,也去了好幾個。黃榮、張道岳、陳矩等人都是頭次來江陵,——準確點說,是頭次從偏遠的西北來到江左之地,兩天的逛看下來,個個大開眼界。

定西的都城谷陰,在西北這塊地方,算是一等繁華的,想數年前,趙宴荔的庶子阿利羅作為質子,被送入定西,初到谷陰之日,阿利羅當時可是眼花繚亂,以為這里就是天上人間,乃非朔方酷寒之所可比,但若與江陵比較起來,谷陰所謂的「繁華」,只能是小巫見大巫了。

江陵城,是州府之所在,在城池的規劃建制上,不如谷陰,依照禮制,仿照一國都城的規模,足有五城之多,只有一塊城區而已,但這塊城區佔地極大,差不多與谷陰五城的面積相當了。

城中的街道筆直寬敞,東西、南北兩條主干道,把整個縣城分成了四大塊。北邊是州府、郡府所在,兩座官廨外頭,分別有高牆圍攏,卻是又形同兩座小城。——州府、郡府之類的官廨,外頭建築圍牆,這是由來已久的舊例,一則,區別貴賤,二來,萬一有事,因其類同小城,在縣城的城牆被攻陷以後,還可在此負隅頑抗,不說久遠的事,只近百年來,就不乏有外城失陷,而守軍卻憑小城,最終竟是守住了城池,或等到了援兵,擊退了侵犯之敵的戰例。

東邊、西邊、南邊都是縣民的住宅區。

區內各有大大小小的街巷,將各區分成數「里」,每個里外也有圍牆。

如從高空望下,江陵縣城的大體外貌可比棋盤,十分的整齊。

主干道、街巷的路邊都種植有樹木,樹邊是下水的溝渠,溝渠通到城外,用來排放縣民生活所產的廢水,以及排放雨天時的雨水。

並在這些街道的臨街地方,星星點點的,點綴著一座座的酒壚等,當壚賣酒的有男子,亦有婦人。幾乎每個酒壚的門口都豎立著青色的小旗,旗上寫著此個酒壚的名字。谷陰的酒壚也是如此,然江陵縣城酒壚的名字,卻普遍都比谷陰酒壚的名字要起得雅致,透著溫婉之氣。

又在南城、東城、西城,各有一個市場,南城的「市」,主要是售賣縣民們的日常所用、所需之物,東城的「市」,主要是售賣金器、玉器等奢侈品,西城的市,位處在城門之外,主要是收麥羊馬等大畜生。三個「市」中,與縣內街上一樣,皆是人來人往,揮汗如雨。

喧嘩、熱鬧的程度,谷陰與江陵不同,兩縣的人物風情,亦大不相類。

谷陰城中,唐胡雜處,各族胡人、西域胡人在谷陰所佔的比重很大,街上、市中是隨時、隨處可見,但江陵城中,卻是幾無胡人的蹤影。便是有那麼一二胡人,穿戴的也都是唐人的衣冠,除非他們開口說話的時候,才能從他們的腔調中,听出些許與唐音不同的地方。

江陵近郊的鄉里,與谷陰縣外的鄉里也不太像。

谷陰縣外,除了農田,水草豐茂,還有牧場,江陵近郊,卻雖河水縱橫,然而牧場之類,卻是一個也無,立在高處,放眼遠眺,遠近都是翠綠的麥田、稻田。農人們在田中辛勤地忙著農活,和風拂面,水氣四溢,帶給人以一種慵懶而滿足之感。

逛了兩天的江陵縣城,第三天,張道岳不肯逛了。

他對黃榮說道︰「江陵這天氣,風吹的人懶!縣里逛一圈,縣外走幾步,日頭曬得我都昏昏欲睡,哪里比得上咱隴州的天高氣爽!就算炎暑,那大太陽曬下來,熱歸熱,也是紅紅火火!叫人出一身汗,大呼痛快!你們要逛,你們逛去吧,我是不逛了。」

陳矩的性子,略像其從父陳蓀,不怎麼喜歡說話,抿著嘴,瞧著張道岳抱怨,只在一邊樂。

黃榮到底是一心都在政治上,居然從江陵的天氣,聯想到了江左朝廷對待北伐的態度,拈著胡須,說道︰「江左溫潮,消人心志,非仁人志士所宜居也!無怪朝廷南遷江左以後,日漸以來,卻是甘願偏安於此,少有志復中原的英雄出現了!」

張道岳說道︰「桓荊州,算是志在光復中原的吧?」

「數遍江左朝中諸公、各州方鎮重將,只怕也只有桓荊州一人是心存此志的了!」

陳矩這時插口說道︰「莘公志在規復中原,桓荊州可謂是與莘公志向相投,有道是英雄相惜,這大概也是莘公看重桓荊州,數遣使來與他一再通好的原因吧。」

張道岳瞥了陳矩眼,笑道︰「老陳,說了半天話,你不吭聲,你這一吭聲,就是拍莘公的馬屁。莘公又不在這里,你這馬屁,恐怕是白拍了!」

陳矩神色不變,笑著說道︰「我這話怎麼是拍馬屁呢?我這是誠心所言。」問黃榮,說道,「黃公以為,在下所言可對?」

黃榮的黑臉上露出點笑容,說道︰「老兄說的很對!」

三人談談說說,黃榮見張道岳不願再逛,逛了兩天,他也有點吃不消江陵潮熱的天氣,遂就說道︰「張君今日不願再逛,那今天咱們就歇一歇。反正城里、城外,咱們大概也都看了一遍,回去谷陰後,也能向莘公稟報一下江陵地方的風物人情了。……既到江南,不可不飲江南之酒,不可不賞江南之樂,要不這樣吧,今日咱們就在客舍飲酒,休息一日,如何?」

張道岳說道︰「休息當然是好,卻咱們出使到此,身負重任,總不能遲遲見不到桓荊州吧?習山圖那小子哄咱們說,桓荊州出城去了,這已兩天,仍無桓荊州接見咱們的消息傳來,……景桓,你說桓荊州到底在干什麼?他是不是不想接見咱們?是在故意冷落咱們?」

習山圖說桓蒙出城巡視去了,這話只能哄哄三歲的孩子。想那桓蒙,身為荊州刺史,如果出城的話,一定儀仗齊全,聲勢遠聞,黃榮等人即便是身為客人,又豈不會听說?只是如果當面拆穿習山圖,明言他這是謊話,非但會讓習山圖下不了台,也會有些不利於達成此次出使的目的,故而黃榮三人,裝了個糊涂,前天卻是姑且听習山圖滿口胡言罷了。

黃榮這幾天也在想這個問題,他蹙眉說道︰「按理說,桓荊州沒道理冷落咱們。或許是他遇到了些別的要緊軍政,一時顧不上見咱們?……說不定,還是因為立儲此事。」

陳矩笑道︰「要是因為立儲此事,那對咱們完成此次出使的目的,卻是大有好處。」

黃榮、張道岳都是聰明人,不用陳矩深入解釋,便俱明白了他的意思。

若是因為和朝中諸公爭議改該立何人為儲此事,桓蒙無暇接見他們,那麼他們這回來,正是為表示對桓蒙的支持,那麼自然就對他們有利了。

黃榮說道︰「希望如此吧!」

張道岳出門,喚使團的小吏去市中買酒、買菜,並叫來客舍的主吏,勞他尋些官伎過來陪酒,這就要準備飲宴听樂之事,卻便在此時,一人從客舍外頭入來。

張道岳看去,來人可不就是習山圖。

張道岳也不迎他,昂首挺胸,站在原地,等到習山圖走至近處,行禮相見。

「習君。」

「張君。」

兩人見禮罷了。

張道岳上下打量習山圖,說道︰「這兩日約君閑逛,君俱推辭沒空,只遣了兩個小吏陪同吾等,為吾等引路。卻今日,君怎麼舍得露面了?」

習山圖說道︰「這兩日,在下確實忙,絕非托辭,不肯陪同君等。今日在下來,非為別事,桓公剛剛回城,召請君等往見。」

「桓公回來了?」

「是啊。」

「那就請君稍等,待吾等整束衣冠,隨君前去謁見。」

「好。」

張道岳往室內走去,走了兩步,頓足回首,笑問習山圖,說道︰「習君,有一事請問。」

「什麼事?」

「莘公記得習君好飲酪漿,這回專門令吾等給君帶來了一囊我隴州的上等好酪,前日已經給君了。不知君可有無飲過?是否合君口味?」

習山圖面色登紅,心道︰「我如何就變成好飲酪漿了?」想起了初見莘邇時的那件丟人事,深覺羞臊,他是個老實人,倒未因此發怒,勉強答道,「飲了,飲了,好酪,好酪!」

張道岳哈哈一笑,大步回室。

不多時,黃榮、張道岳、陳矩等收拾完畢,都換上了官衣,魚貫出來,即由習山圖引導,先出客舍,上車落座,繼而往去城北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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