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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太後縴指柔 知公桓荊州

「阿瓜!」

「太後。」

想起了殿內沒有外人,只有梵境、滿願這兩個貼身宮女,且此二宮女還立在丹墀上的王座後,左氏朝外抽出了小半的手停了下來,預先沒有準備的吃驚,旋即被羞澀取代,便在她額頭精心修飾的花黃妝容下,莘邇分明看到,她如水的眼波里竟仿如隱含渴盼已久的喜悅,然到底害羞,她又不由地垂下螓首,不敢與莘邇對視,一副含羞帶怯的樣子,越發顯得楚楚動人。

「太後!」

「阿瓜……,你這是做什麼?」

握住左氏手這個行為,完全是莘邇的情不由己,他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做出這樣的事,這時緩過神來,左手柔弱無骨的縴指在手,他胸口如擂,口干舌燥,結結巴巴地說道︰「臣、臣……」

「你,你怎樣?」

「臣、臣……,臣想奏稟太後……」

「奏稟我什麼?」

「……,太後,祁連郡凍傷的馬都已經被拔若能治好了。」

左氏抬起了頭,看到莘邇的窘狀,嘴角不覺露出了笑容,她說道︰「阿瓜,這就是你想對我說的麼?」幾句對話過去,她的情緒卻竟是比莘邇調整得還快。

「臣,……臣一日不見太後,就如隔三秋!」

「阿瓜,我、我也……」

便在這時,殿外的宦官稟道︰「啟稟太後,大王求見。」

就像觸了電,莘邇與左氏的手頓時分開。莘邇慌忙地朝邊上退去,退得太急,差點踩住衣袍。他站穩未久,一個身量已成的少年,穿著王者的衣冠,腰圍金帶,手按劍柄,闊步步入殿中。

這少年眉目英挺,身姿矯健,唇上長了一層淡淡的茸須,可不就是令狐樂!

在其身側,兩個與他年歲相仿的侍官相從,其一是唐人,乃陳蓀的從子,名叫陳不才,另一個剪發齊眉,腦袋扁扁,碧眼高鼻,是個龜茲人,便即白黎。

莘邇撩衣下拜,盡量把聲音放慢,說道︰「臣莘邇拜見大王。」

「征虜將軍也在啊。」

「臣新得鄴縣方面的一道軍報,特來稟與太後。」

「什麼軍報?」

「蒲茂……」

左氏插口,責備地說道︰「大王,還不請征虜起身?」

「是,母後。將軍請起。母後,你不舒服麼?」

左氏說道︰「沒有。」

「那我怎麼听你的聲音有些發顫?臉也紅彤彤的。不會是天冷受寒了吧?」

左氏掩飾地說道︰「許是殿內太熱了。」

莘邇打斷了他母子倆的對話,說道︰「謝大王。」起將身,像是擔心令狐樂繼續追問左氏,馬上接著說道,「蒲茂攻陷了鄴縣,慕容瞻為其所擒。」

令狐樂的注意力果然一下被吸引住了,說道︰「鄴縣被氐奴打下了?」

莘邇答道︰「是,大王。」

「那明年咱們的秦州那邊,是不是要打大仗了?」

莘邇說道︰「大王英明遠見,只怕是的。」

令狐樂聞言,不懼反喜,搓著手在莘邇前頭轉了幾圈,止下步,躍躍欲試地說道︰「這幾年凡有征戰,國家皆勞征虜,將軍,孤今年十六,明年就十七了,秦州此戰,孤替你打,如何?」

「大王此話,折煞臣,哪里有為君者替臣子打仗的?只有做臣子的,為君上肝腦涂地!」

「將軍這是不欲孤去秦州打此仗了?」

莘邇滿臉的誠惶誠恐,說道︰「諺雲︰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市井、鄉野的黔首小民,尚且如此,況乎大王?臨敵交鋒,刀槍無眼,大王萬金之軀,以臣愚見,實不宜冒受此險。」

「說來說去,你就是不準孤嘛!」

莘邇重新拜倒,說道︰「臣豈敢不準大王!大王此話,臣不敢聞!」

「母後,你說,秦州此戰,我去打,好不好?」

左氏的聲音已經恢復了正常,她先對莘邇說道︰「將軍,你快請起來。」等莘邇起來,才接住令狐樂的問話,說道,「大王,打仗可不是那麼好打的!大王年紀還小,此前也沒有經歷過戰陣,而秦州此戰,干系重大,往重里說,將會關系到我定西的存亡,這場仗啊,還是托付給征虜,大王就不要去了。」

「打仗有何難麼?無非排兵布陣。宮中的那些兵書,我都早已讀熟,母後,你也看見了,我隔三差五的,就按兵書所教,操練不才、白黎他們,……征虜,你不也說孤操練得很好麼?」

莘邇應道︰「是,大王天縱之才,非臣能比。」

左氏蹙眉,說道︰「大王,你的那點子操練,只是小孩子家家的玩樂,怎能與真刀實槍的打仗相比?」

「母後,我不是小孩子了!」

一個變聲期的公鴨嗓子不合時宜地響起,操著帶有異國口音的唐話說道︰「是呀,太後,……」

莘邇、左氏不約而同,都把目光投向了說話此人的臉上,說話這人正是白黎。

莘邇不等他說完,面沉如水,說道︰「這里有你一個小奴說話的份麼?」

白黎轉目看莘邇,莘邇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這句話像是訓斥,但單從話音來听,卻似乎沒有怒意,他自恃得令狐樂的寵愛,便不以為意,說道︰「將軍……」

莘邇問引令狐樂等進來的那個宦官,說道︰「奴婢之屬,於君前無詔可而言,此何罪也?」

那宦官呆了呆,看向左氏,左氏沒有說話,他就答道︰「君前無禮,此大不敬罪。」

「該當何處?」

「坐斬。」

莘邇沖左氏、令狐樂行禮,正色說道︰「四時宮是議國事的場所,白黎,奴也,本就不該登入此殿,君上無詔可而復敢妄言,臣請太後、大王依律斬之,以明君威不可犯也!」

令狐樂大驚失色,說道︰「將軍?母後!」

左氏猶豫說道︰「將軍,白黎是龜茲王的從子,其雖不敬,若就斬了?」

「什麼龜茲王?白純,大王的階下囚耳!白黎,亦大王之俘囚。俘囚、奴婢,卻敢不敬於君前,太後,如不斬之,何以重大王之威?何以重太後之尊?」

左氏想想,是這麼個道理,盡管不忍白黎的性命就這麼交代,還是點頭說道︰「將軍說的是。」

令狐樂「母後,不能殺」的驚慌叫喊中,那宦官得了左氏的許可,喚進來兩個殿外的衛士,把嚇成一灘爛泥的白黎拖了出去。自是不能在宮中殺人,那宦官與衛士把之帶到了宮外的詔獄內,傳下左氏的懿旨,由詔獄的獄卒行刑,隨後那宦官趕回復命。這些不必多說。

卻說殿中,白黎被拖出去後,莘邇再次向令狐樂行禮,溫聲說道︰「大王,你還記得臣幾年前出征西域回來的時候麼?臣為大王盡破西域諸國,為大王帶回了白純、白黎等數百西域諸國的王侯、權貴,大王觀獻俘禮於城樓,那些所謂的王侯、貴戚就像是羊群一般,匍匐於大王的腳下,谷陰五城的百姓觀者如堵,當其之時,五城呼大王萬歲的聲音響徹雲霄。

「大王,你還記得麼?」

「……孤記得。」

「大王,這就是為君者的威嚴啊!」

「這就是為君者的威嚴?」

莘邇說道︰「大王,北地喪亂百年,於今之時,我定西以東,觸目盡胡,神州中原,滿地羶腥,此非但是我定西需上下一心,御敵守境之時,也是英雄奮武,求圖光復中原之日!大王英武絕倫,今年齒雖少,然已有志征伐,臣敢斷言,等大王親政之後,必可成雄武之君!

「臣才疏能淺,不過是為大王滅了幾個西域的小國,待至來日,如大王不嫌臣愚陋,臣請為大王馬前驅,為大王披肝瀝膽,決死敵前,蒲秦、慕容氏、賀渾邪,何足大王滅之!到了那個時候,大王君臨北國,收復我華夏故土,還我華夏衣冠,士杰影從,百姓歸心,那個威風,又豈然是數年前臣獻俘與大王之時可以比的!」

「……是麼?將軍。」

「臣有一物獻給大王。」

「何物?」

「中台兵部新制成了一副海內堪輿圖,臣明日就呈獻大王。大王,那圖中以紅為底色者,是現為我大唐所有的地方,以白為底色者,俱為我華夏之故土,而現為諸胡所據的地方。大王,敢問大王,知道臣的志願麼?」

「將軍何志?」

莘邇慷慨激昂,大聲地說道︰「臣之志,就是把圖中白為底色之地,一點點、一點點,把它們全都抹紅!把這些咱們華夏先人、把這些咱們祖宗的所居之地,全都光復!把這些地方的我華夏生民,全都救出水火,給他們再造一個朗朗乾坤!」莘邇這話是他的真心話,說到動情處,他第三次的下拜在地,——這一次是他主動的,他說道,「大王,此便是臣之志!」他問令狐樂,說道,「大王,臣的志願,大王知道了麼?」

「將軍此志,壯哉!孤知道了。」

「大王,你真的知道了麼?」

「……知道了。」

……

行出宮去,在王益富卑躬屈膝的陪從下,過了宮渠,莘邇上到車中。

臨離開之前,莘邇掀開車簾,向巍峨的四時宮城又望了一眼。

王益富說道︰「莘公,有什麼吩咐麼?」

「調你服侍大王的令旨不日就下,你好生當差。」

「是。」

莘邇對王益富其實沒有什麼吩咐,但他心中卻有所思。

他望著四時宮,想道︰「樂兒真的知道我的志向,明白我的意思了麼?」

車簾放下,車廂中變得幽暗。牛車碾著積雪,依然吱吱呀呀的,回莘公府去了。

……

幾天後,遷王益富為宦丞,掌領令狐樂宮中宦官的旨意下到,王益富歡歡喜喜地上任不提。

又數日後,高充出使歸來。

與禿發勃野一般,高充也是剛到谷陰,就馬不停蹄地到莘公府,晉見莘邇。

莘邇亦如對待勃野,在堂門口相迎,把住他的手,攜他入堂。

高充試圖掙開莘邇,想要下拜行禮,莘邇笑著把他拉到榻前,叫他坐下,說道︰「君長,你是我的故吏,今又為國出使,不管從你我情誼,還是從你的為國不辭辛勞來講,都不必多禮。」

「明公厚愛,充慚愧。」

莘邇回到己榻坐下,笑道︰「我已接到你提前送來的稟報,你此次出使,代表我定西成功地與桓荊州達成約定,蒲秦如犯我秦州,桓荊州就發蜀中兵助我,這是大功一件,你慚愧什麼?」

「充能為國與桓荊州定下此約,非充之功,實是賴明公之威德也。」

「哦?賴我威德?君長,你這叫什麼話?」

高充原本相貌白潔,是個儀表風流的士人外表,連著出使了幾趟,現在搞得又黑又瘦,直如莘邇帳下一兵,然而精神頭不錯,他說道︰「明公有所不知。充與桓荊州定約成後,還隴之時,習山圖送充於道,他私與充言,桓荊州這次肯與我定西結定此約,不僅是為了不使秦州王土再陷氐胡,亦是因敬重明公的威德,期望明公能夠牽制住秦虜的精銳,以助他收復洛陽。」

雉縣,已經被桓蒙打下,搶攻雉縣的秦兵,也被他擊退了,但是一來天氣越來越冷,二來,鄴縣亦已歸秦,是以他沒有緊隨著就進兵洛陽,目前屯兵於雉、宛。

莘邇略作忖思,便就明白了習山圖這個明明對自己沒多少好感的人,為何會對高充說這些私底話的緣故,模著短髭,笑道︰「君長,習山圖給你說的這些話,料是出自桓荊州的授意吧。」

「明公英明,充也是這麼認為的。」

「這麼說來,鄴縣雖然已為蒲茂所破,桓荊州卻還有意攻打洛陽啊。」

「明公,習山圖對充言道,桓荊州帳外值宿的親兵,屢於深夜,聞其帳中呼‘洛都’!」

莘邇聞言,由衷贊佩,說道︰「桓荊州矢志不忘,北復洛都,可慷可慨!」

「是啊,明公。習山圖說,桓荊州醉後,嘗與親近屬僚言說,神州不復,愧為人臣!又說,天下之大,雖英俊千萬,然將來可光復神州者,唯他與明公二人也。」

「桓荊州太高看我了!」

「明公在我定西,自秉政以今,往觀明公行止,無不公而忘私,往觀明公歷政,無不是為了富國強兵,明公所以如此為者,充知之,正是為了光復中原。充以為,桓荊州與明公雖相見僅有一面,知明公者,卻桓荊州也,充亦以為,神州若果可得光復,必明公不能!」

高充面色嚴整,言辭懇摯,莘邇看了他兩看,不知為何,心頭浮起了一點欣慰之感,笑了笑,沒有再說這個話題,轉而說道︰「你與桓荊州定下約定,這是頭等的大功,我會上奏太後、大王,為請功的。君長,我且問你,你在南陽,听說殷揚州那里的情況了麼?」

「听到了一些。」

「徐州離我隴州太遠,殷揚州那里的近況我尚未聞,其部在徐州的進展如何?」

「具體的戰況,充也不是很清楚,只返程前,听聞殷揚州還沒有把下邳全郡打下。」

「到你回來時還沒有打下下邳?」

「是啊,明公。」

莘邇沉吟說道︰「打彭城的蒲秦軍已撤,他卻連下邳還沒打下,這般看來,他要是不及早撤軍,一場敗仗將是難免的了。」

「桓荊州也是這樣判斷。」

正如莘邇向左氏分析的,殷蕩如果在徐州吃了敗仗,很有可能影響到桓蒙會不會幫定西協防秦州,盡管高充與桓蒙結下了約定,也盡管從高充這里,知道了桓蒙對洛陽念念在茲,一心想要收復洛陽,可這只是現在的情況,等到明年,等到蒲秦大舉進攻秦州之時,情況會不會出現變化?莘邇拿捏不準。而若沒有了桓蒙的幫助,只靠定西來守秦州,壓力就會極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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莘邇思忖多時,展開衣袖,輕輕一揮,說道︰「罷了!殷揚州吃不吃敗仗,咱們做不了主;桓荊州會否變卦,咱們也做不了主。君長,這回勞你出使,你也成功地與桓荊州結下了約定,該做的、能做的,可以說,咱們已經都做了!歸根結底,秦州能否守住,還是八個字。」

「敢問明公,哪八個字?」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高充低聲重復了兩遍這八個字,體會到了其中的含義,說道︰「明公所言甚是!」

「你回來時,路經秦州,見千里了麼?」

「見了,千里還請充吃了頓酒。」听莘邇提起唐艾,高充想起了一事,說道,「明公,充在秦州,風聞了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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