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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且失征虜信 鮮少真矛盾

夜色降臨,牛車停在了氾寬家的門前。

聞報令狐京來訪,氾丹親自出來迎接。

兩人在門口對揖,行過賓主之禮,於成群奴婢們的簇擁下,進到宅中。

氾寬已在堂上等候。

令狐京最近與氾家來往密切,隔三差五的就會來氾家一趟,或者氾丹會去他家拜訪一次,以便兩下根據朝局的變化,及時地進行交流與溝通。

但氾寬還是嚴守士大夫相見時的禮節,身為尊長,等令狐京先行過禮後,才笑語殷殷地請他入座。

看到令狐京額頭上汗水涔涔,把臉上傅的粉都沖淡了些,氾寬便說道︰「鮮少,天氣如許悶熱,我適才觀天象,看樣子是要下雨了。何不等晚些,涼爽點了再來?」

「錄事公政務繁忙,京如來的晚了,怕打擾公的休息。」

氾寬笑道︰「鮮少真是細心。」

「錄事公用過飯了麼?」

「已經用過。」

閑聊幾句,氾丹性子急,開口問道︰「鮮少,你今晚前來,可是有事?」

令狐京取出他兄長令狐曲的來信,由侍立榻後的小奴將之呈給氾寬,說道︰「吾兄昨日有封信到,請錄事公觀閱。」

氾寬展信看罷,眉頭一動,說道︰「高充回朝的路上,在荊州,被桓蒙召見,桓蒙有意伐蜀,請我朝相助?」

令狐京一副靈珠在握的樣子,說道︰「錄事公,前阻輔國……,不,征虜將軍用兵朔方雖然不成,但今憑京兄此信,京之愚見,征虜對朔方的圖謀,咱們一定是能使他就此寢息了!」

小奴把信轉給氾丹。

氾丹一目十行,飛快看完,沉吟片刻,說道︰「鮮少,你的意思是?」

令狐京示意跪侍腳下的阿嬌給自己取冰涼的葡萄吃食,一邊笑道︰「如京經常所說,京觀征虜將軍此前執政行事的風格,有一個很大的特點,就是他特別重視‘大義’,每每以‘大義’壓人。有些事按理來說,本是不該做的,然而被他用朝廷、百姓等等的大義往下一壓,於是往往就會出現朝中的諸公縱懷反對,卻也不得不啞口無言的情況,而竟遂使他心意得成。

「要論‘大義’,還有哪個能比得上江左朝廷?桓公是江左朝廷的重臣,他起意伐蜀,邀我相助;用此為借口,京料之,征虜將軍勢不能反對矣!

「他不能反對,就只能出兵蜀中;而只要出兵蜀中,取朔,不就自然而然地不復再提了麼?」

氾丹了然令狐京的意思,說道︰「這叫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令狐京說道︰「正是如此。」

氾寬考慮了一會兒,說道︰「用江左朝廷的大義壓征虜將軍的話,誠如鮮少所言,他一向好扯起大義做大旗,兼且他剛得到江左的封拜,想來他是無法拒絕的;但是鮮少,文少信中寫得明白,伐蜀,現下還只是桓蒙個人的想法,他尚未奏請得到江左朝廷的同意。如是江左朝廷不同意他伐蜀,那咱們的這番謀議豈不就是鏡中之花,無根之木麼?」

「文少」,是令狐曲的字。

令狐京沒有入仕,限於可用的人手不足,對域外各方勢力的情報搜集工作,不如莘邇做得到位和廣泛,因是對桓蒙的性格,他不太了解,不像莘邇,他沒有能做出「即便朝廷不允,桓蒙也有可能伐蜀」的結論。

不過,這個問題也難不倒他,他答道︰「便是江左朝廷不許桓公伐蜀,但江左與我道路隔絕,消息不易通達,等傳到我國,怕也至少得是入冬、乃至明年了。眼下七月,到冬天還有小半年,到明年,時間更長;錄事公,誰能保證在此時間段內,不會有別的事情發生呢?」

令狐京這句話的涵義很深。

氾寬、氾丹父子品味良久。

氾寬說道︰「這話倒也是。」頓了下,又說道,「而下的當務之急,是把征虜謀朔方的意圖給破壞掉,至若其它,大可緩緩謀之。」

令狐京悠悠說道︰「且如借此能把征虜的攻朔之策給破壞掉,還有一個大大的好處。」

「什麼好處?」

「征虜與拓跋部已然訂盟,拓跋倍斤把他的從子都派來我國了,而一旦此事最終不成?錄事公,你猜拓跋倍斤會怎麼想,會有什麼反應?」

氾寬大笑,說道︰「還能怎麼想?必會認為征虜這個人太不可靠!言而無信。」

令狐京笑道︰「既然因為此事,拓跋倍斤信不過征虜了,那即使桓公伐蜀不成,而征虜於今年冬或明年春,終是又能再次提出攻朔之策,那拓跋部還會再肯與他聯手麼?沒了拓跋部的聯手,千里漠海險要,輜重難以運輸,征虜又還能用多少兵馬去攻打朔方?兵少,不足用;兵多,難以遣。到的那時,京以為,不用錄事公再費心諫止,征虜自就陷入兩難了。」

氾丹拍手稱贊,說道︰「妙,妙!」夸贊令狐京,說道,「鮮少,卿真有奇謀!」

氾寬撿起氾丹「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話頭,笑道︰「莘幼著寫《矛盾論》,在士流中的名聲鵲起,可他能夠想到,壞他攻朔的正是矛盾麼?我看啊,鮮少的這番高明謀策,才是真的《矛盾論》。」大笑不止。

吞下阿嬌遞上的葡萄,令狐京愜意地吃下,把葡萄核吐出到阿嬌的女敕手上。

……

兩天後,朝會。

氾寬上書,以令狐曲的信為依據,言道︰一則,朝廷將要伐蜀,定西作為藩國,不可不助,二來,蜀中如被克復,則秦州三郡、蜀中、荊州將連成一片,對定西也會極有益處;總結提出︰應該放棄攻朔的計劃,改而協助桓蒙伐蜀。

出乎了氾寬父子等人的意料,莘邇沒有激烈的反對,甚至連一句反對的話都沒有說,痛快地接受了氾寬的意見,在朝堂上當場表示,自願放棄攻朔,改以伐蜀。

這叫氾寬父子等人都有點模不著頭腦,搞不清他葫蘆里買的什麼藥。

卻是,莘邇與羊髦、唐艾等人已經細細議過。

眾人達成共識︰若是氾寬等果以「桓蒙伐蜀」這件事做文章,以朝廷大義壓下來的話,加上伐蜀對定西確然有很大的好處,那麼與其冒著可能會「損失人望」的危險而進行反對,還不如索性贊成。

贊成,不會有損人望,還會在朝野的士民中,給莘邇豎立起一個「一心為公」的光輝形象。

當然了,贊成也有壞處。

最大的壞處有兩個。

一個是將會給拓跋倍斤造成「失信」的惡劣印象,乃至會讓拓跋倍斤認為,莘邇在定西朝中其實壓根不是什麼權臣,也不是什麼重臣,反而是個說話沒有分量、不及氾寬的人罷了。

一個是如果攻朔,大部分的戰功都會是莘邇的;而倘使相助桓蒙伐蜀,秦州的駐兵、東南方麴家的部曲,就不能不用,換言之,若是伐蜀功成,那麼戰功就得與令狐曲和麴家分。

第二個壞處還好挽回一點,莘邇已然決定,如是伐蜀,他要親為主將。

可第一個壞處,該如何才能把其影響降到最低?

……

高充身為剛回國的使臣,今天也參加了朝會。

朝會的的第一部分內容,就是由高充匯報江左朝廷給令狐樂和莘邇的封拜,及他在江左的見聞。隨之,才是氾寬的上書進言。

高充早前不知道莘邇有攻朔之謀,回來後才知道的。

當時他就懊悔,不該在秦州的時候對令狐曲說「桓蒙有意請定西協助伐蜀」。

今日朝會上,果聞氾寬以此為武器,破壞掉了莘邇準備已近兩月的攻打朔方之事,他更是追悔不已。

朝會散了,出到宮外,他追上莘邇,悔恨地說道︰「壞明公攻朔之策者,非錄事公,實為我!敢請明公治罪。」

莘邇寬容地笑道︰「我欲攻打朔方這件事,你之前並不知曉。不知者不罪,何罪之有?況助桓公伐蜀,於我朝亦大有利,你非但無過,而且有功!」

高充固請罪。

莘邇佯裝不快,說道︰「卿以愚蠢視我麼?」

高充愕然,說道︰「充豈敢?」

莘邇笑道︰「遷怒於人,那是蠢貨才干的事!更別說,攻朔之策,卿原本不知。就算遷怒,我也無從遷怒於卿啊?卿素從容,今日緣何這般狹促?」

瞧見氾寬昂首挺胸地也從宮中出來了,陳蓀等先出來的,則不住地往自己這邊打望,莘邇捉住高充的手,拉他共上己車,笑道,「拓跋倍斤的從子拓跋亢泥在都,我今晚宴請於他,你跟我一起參加!拓跋部遠在邊野,受我王化浸透不深,你剛好可以給他講講咱們大唐的江左人物!給他開開眼界。」

坐在車上,回家的途中。

想到朝會上氾寬口若懸河的姿態,莘邇不被高充注意的輕輕皺了下眉頭。

令狐京與氾家的來往越來越密切。

只一個令狐京或令狐曲,或者只一個氾寬,都無足輕重。

但他們兩邊,一個是現今手握封疆大權的宗室,——秦州雖小,只有三郡,行政單位卻是州,乃是能與隴州、沙州並列的高官重職,且令狐曲手底下,不管多少,還有兵馬;一個是朝中名義上的群臣之首,一外一內,內外相應,若是置之不理,任其發展的話,恐怕早晚會成為一股強大的勢力。

莘邇微笑著落目高充臉上,听他說話,分神想道︰「令狐曲、令狐京兄弟與老氾父子間,令狐兄弟以宗室之親,出掌邊州,是關鍵。令狐兄弟中,坐擁秦州的雖是令狐曲,但名聲大、有智謀的是令狐京,也就是說,他兄弟間的關鍵,又在令狐京。

「桓蒙請我定西協助伐蜀之事,令狐曲首個告訴的人,只能是令狐京。建議氾寬上書,破壞我攻朔之策的,必然便是令狐京了!上次氾寬阻我攻朔,我猜是陳蓀給他出的主意,但後來發現,陳蓀那幾天並沒有登氾寬的家門,於今看來,是我猜錯了,也定是令狐京無疑!

「相當長的一段時月里,我只把令狐京當作了是一個善於清談的名士之流,倒是小覷了他。我得找機會,試探試探他,看看他到底想要干些什麼!」

令狐京一直白身,沒有官職,莘邇以前確是對他頗有忽略;結果一不留神,就被令狐京給他狠狠地使了個絆子。令狐京,已到必須解決的時候了。但怎麼解決?尚需尋找機會。

莘邇渾若無事地與高充談笑不絕,把思維從令狐京身上,轉回到了拓跋倍斤和晚上宴請的拓跋亢泥身上,心道︰「該怎麼把我‘失信’的影響降到最低,以免我再用兵朔方時,拓跋倍斤不再信我?與千里、士道、長齡、景桓、異真等議了兩次,也沒商量出個好辦法。……罷了,為今之計,老子也只能用我慣伎,‘以誠取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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