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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請做獅子王 羅什願從行

龜茲國的王宮奢美如神居,寬敞的殿中,懸掛多彩的錦繡垂幕,牆壁上繪滿了佛家的種種故事,以菱形為格,五顏六色,渾圓的柱子上涂以金銀粉為飾,木制的地板上鋪著厚厚的毛毯。

殿中,此時正有十二個舞者在表演舞蹈。

他們跳的是「五方獅子舞」。

由二人扮成一只獅子,蒙上一層獅形的物事,一人在前,身體直立,手擎獅頭;另一人彎肘抱住前面人的後腰。十個人扮演五頭獅子。獅身的顏色各異。余下兩個扮演耍獅的角色。

那獅形的物事,獅頭用的是香木刻成,金鍍眼楮銀貼齒,獅子皮用的是上好的錦緞,畫如獅身,尾巴則乃絲制。

殿下有百余人的樂隊,持各種西域的樂器,演奏龜茲的樂曲。

熱烈的伴奏樂中,兩個耍獅人與五頭「獅子」,進退騰挪,閃轉跳躍。

但見那獅「奮迅毛衣擺雙身」,那耍獅人作勢戲耍趨行忙。

調弄歡快,十分好看。

高坐金獅子床上的莘邇看了一會兒,心中稱奇,感覺龜茲國的這個獅子舞與他前世所見的舞獅似無差別,暗中忖思︰難不成,舞獅是源於西域?

他猜料得不錯。後世的舞獅,正是傳自西域。原本的歷史中,這個時間點,舞獅大約還沒有傳到中原,不過也很快了。苻堅一統中原以後,遣呂光征討西域。呂光大破龜茲,帶著當地的許多「奇技異戲」回到涼州,建立了後涼政權。舞獅,即是他帶回的「奇技異戲」之一。

殿中鬧鬧哄哄,獅子起舞,喜氣洋洋。

陪坐莘邇身側的諸人中有兩個光頭的和尚。

一個年齡較大,是從軍的阿難陀。

另一個年紀很輕,相貌俊雅,乃是鳩摩羅什。

莘邇瞧了片刻舞蹈,笑對鳩摩羅什說道︰「什師,你剛才的故事沒講完。請你接著說。」

鳩摩羅什神色恭謹,合掌應道︰「是。」

他清了下嗓子,接住剛才的話頭,說道︰「適才貧道說︰古時候,山里有個獅子王。它常想︰‘我是獸中之王,我的威力能保護所有的禽獸。’」

莘邇點頭說道︰「不錯。然後呢?」

鳩摩羅什說道︰「有一天,兩只老獼猴帶著兩只小獼猴來請求獅王︰‘我們要外出覓食,想請你看管兩只小獼猴,不知可否?’獅王當即答應下來,老獼猴們高興地走了。」

莘邇笑道︰「這兩只小獼猴定是隨後給獅王惹什麼麻煩了?」

鳩摩羅什答道︰「小獼猴倒沒有主動惹麻煩,麻煩找到了它們的頭上。」

「哦?」

「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獅子亦然。這天,獅子王睡著了,山里的鷲鳥王就偷偷地把兩只小獼猴劫掠到了懸崖邊上。」

陪坐在側的索恭笑道︰「兩只小猴亦是貪玩,老老實實地待在洞里,不就不會被抓了麼?」

鳩摩羅什知道鄯善國王、烏孫主帥都是死於索恭之手,曉得此人外貌文雅,手段酷烈,不敢多說,賠笑應道︰「是,是。」

頓了下,見索恭沒有再開口的意思,他遂繼續說道,「不久,獅王醒來,發現兩只小獼猴不見了,就急忙找到鷲鳥王,要求放回小獼猴。」

張韶模著肚子,蹙眉問道︰「獅王怎麼知道是鷲鳥王抓走了小猴?」

鳩摩羅什楞了下,心道︰「故事就這麼說的,我怎知它是如何知道的?」

張韶的地盤離龜茲不遠,鳩摩羅什久聞他的狡詐敢戰,也不敢得罪他,勉強解釋說道,「料來應是有人給它通風報訊。」

張韶大搖其頭,說道︰「你這話不對。」

鳩摩羅什小心地問道︰「敢問校尉,貧道哪里錯了?」

張韶掰著指頭給他算︰「一個獅王、兩個老獼猴、兩個小獼猴、一個鷲鳥王。對不對?」六只動物,一手不夠用,他伸出了一手帶一指,晃蕩著肥短的手指,他乜視鳩摩羅什。

鳩摩羅什恭謹地應道︰「是。」

「全都是畜生,為什麼會突然出現一個‘人’?」

鳩摩羅什呆了呆,說道︰「是,是,校尉指正的是!是貧道說錯了。這個、這個,……不是人,應是有小動物給獅王報訊。」

張韶收回兩手,滿意地說道︰「這才對嘛。」問莘邇,「將軍,你說呢,是不是?」

莘邇笑道︰「是。校尉果然思慮周密。」示意鳩摩羅什往下說。

鳩摩羅什說道︰「鷲鳥王說︰‘要想得到小獼猴,你必須舍己之身。’獅王回答︰‘為護小獼猴,我願舍己身。’獅王說罷,立即爬到懸崖邊上,準備跳崖獻身。鷲鳥王見獅王舍身不失信,倍受感動,連聲贊嘆,隨即將小獼猴還給了獅王。」

故事到此結束。

鳩摩羅什對莘邇說道,「將軍,這就是獅王舍身不失信的故事。」

「下邊舞獅子,什師講獅王。也是有趣。」

鳩摩羅什給莘邇講這段故事是有原因的。

莘邇臉上微微含笑,不置可否的一句評價,讓鳩摩羅什估模不出莘邇的心思。

他便鼓足勇氣,說道︰「將軍,獅王不僅守信,而且仁心。將軍今日,正如獅王。獅王是萬獸之王,將軍今握西域萬民之命,一怒可使國覆,一喜可使民生,委實西域萬民之王也。貧道斗膽,懇請將軍顧念蒼生之苦,布以仁德之心,懷慈悲之念。

「如此。西域諸國,孰不伏拜將軍,甘願供驅使於將軍,一如老獼猴托愛子於獅王耶?」

莘邇顧左右,嘆息說道︰「什師菩薩心腸!」拍了拍身下的金獅子床,問道,「床榻塑成獅形,什師,可與你講的那獅王故事有關麼?」

鳩摩羅什說道︰「寓意正在於此。」

莘邇問索恭、張韶、隗斑等人,說道︰「什師以獅王望我,君等可願成美?」

索恭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有點不情願。

辛辛苦苦打了這麼一場大仗,龜茲國富,說實話,他們還沒有擄掠盡興。

但是,轉念一想,這場仗的最大功臣是莘邇,最硬的仗是莘邇打的,而在給朝廷請功的上書中,莘邇卻大方地功勞泰半分給了他們。

鳩摩羅什的話,可以只當放屁,莘邇的話,於情於理,他們得听。

索恭等人於是應道︰「一切悉從將軍令!」

莘邇說道︰「那就傳令三軍,即日起,兵卒無故不許出營!」笑道,「當然,君等勞苦功高,也不能苦了君等。龜茲國庫里的寶物不少,明天,你們可以去其國庫里自行挑揀,各取十件。」

索恭等人大喜,皆道︰「將軍仁厚,體恤下屬,末將等感激涕零。」俱心道,「那光頭東西拉扯一通,講什麼獅子王,懇求將軍慈悲心腸,呸!縱做獅王,也得像將軍這樣,把慈悲放對地方,體貼部曲,才是好獅王!西域胡虜,禽獸之屬,給他們講仁德?他們懂麼?豈不對牛彈琴!」

打下龜茲以後,莘邇本部的各營,他首先不吝厚賞,依照戰功,各給豐厚的賞賜,陣亡者給以撫恤,傷者亦給以錢賞,其次,約束得很嚴,禁止搶掠;但對索恭等人之部,他一來不好越級指揮,二來也想要拉攏索恭等,便對他們各部的燒殺擄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當沒見。

雖是只當沒見,此況也不能任之長久,借鳩摩羅什的一番委婉諫言,恰可將此止住。

莘邇笑著接受了索恭等人的奉承,心中想道︰「鄯善、龜茲既下,西域南北兩道的諸國俱服,我此回也算是功成了。烏孫、悅般雖然援救龜茲,與我為敵,然其國窮遠,並已稱降,無伐之必要。已漸入秋。等到朝廷對我上書請設高昌郡、沙州兩議的回旨下來,我即可歸朝了。」

他想了想,問鳩摩羅什,說道,「什師,我听說你年少時,曾有一位高僧,說你日後將有不凡的功果?」

鳩摩羅什說道︰「貧道愚昧,學佛多年,猶不識門道,豈敢奢求功果?」

莘邇又問道︰「我還听說,你的母親曾對你說過,你未來的道路在東方?」

鳩摩羅什答道︰「是,是這麼說過。」

莘邇笑道︰「什師,你的道路既然是在東方,那麼你的功果自也是建於東方了。我來日還朝,你可願從我同行?」

比起索恭、張韶這些軍頭,莘邇何止和氣,簡直可算溫柔了。

換了索恭等人,哪里會這麼客氣地問鳩摩羅什?

如想帶他去隴州,二話不說,綁走就是。

不過,鳩摩羅什心里也有數,莘邇問他的話固然客氣,但如果他敢回答個「不」字,莘邇會有何反應可就不好說了。即便莘邇仍是無所謂,他手底下的那幫虎狼又會怎麼做?更不敢想。

因是,不管鳩摩羅什的真實想法是何,當前明智之舉,也只能識趣地答道︰「久慕華夏昌明,將軍若不嫌貧道粗陋,貧道願從將軍。」

帶鳩摩羅什回隴州,不是莘邇的臨時起意。

起初听阿難陀提起此人時,莘邇已經留心;近些日與鳩摩羅什接觸稍多,莘邇又發現此人極其聰明,對佛法的鑽研也甚精深,其而下盡管尚且年輕,然已可看出將來必會有不凡的成就,方下佛教盛行南北,如把此人帶回,莘邇認為,日後定然會有用上他的時候。

故此,今日正式向他發出了邀請。

听得鳩摩羅什願意跟從,莘邇喜道︰「我定西國中的大寺或不及龜茲寺院的華麗,但什師放心,你跟我到定西後,有何所需,盡管道來,我一定會盡量適你之意的!」

忽然想到了左氏,他心道,「左氏敬佛,我把鳩摩羅什這樣的高僧帶回,做個禮物,她想必會歡喜得很吧?」思緒及此,嘴角的笑容愈濃。

殿中的獅子舞跳畢,換上來了一群女性的舞者。

舞女們碧眼高鼻,肌膚如玉,頭上戴著綴珠的尖頂胡帽,身著窄袖裹腰的長衫,腳下穿著柔軟的錦靴。每人手中端著一個葡萄盞。

她們列好隊形,齊齊下跪,同聲說了句什麼。用的龜茲語,莘邇听不懂,但想來應是致禮之語,清脆悅耳。隨之,諸舞女把盞中的葡萄酒飲盡,然後將盞隨手拋掉,縱身躍起。音樂適時奏響。這些舞女拾襟攪袖,揚眉動目,踩踏地上的花氈,伴隨明快的樂聲,激烈地旋騰作舞。

這是被唐人呼為「胡騰舞」的又一種西域舞蹈。

莘邇等人被音樂、舞蹈吸引,正入神看時,一人撞入隊中。

那人辮發褶,肥胖似鴨,凸著大肚,在婀娜的舞女中間叉腰穿插,時而伸脖撅臀,頗是滑稽。

可不是乞大力,又是誰?

眾人等哄堂大笑。

……

表弟被隔離了,隔離的地方離市區十萬八千里,給他送了點煙和日常用品,回來得晚了。今天還是只能一更了。還好,只欠一更,下周隨便什麼時候都能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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