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
此乃大宋皇都,龍氣所在,百業興盛。
此時已然入夜,但汴河之上,依舊是燈火輝煌,畫舫樓船川流不息,鶯鶯燕燕,歌舞不休。
一座不大的船舫之上,坐著個華服中年。
最為顯眼的,便是他那一頭銀發,只用根木簪隨意插著,三千銀發垂泄,整個人帶著股非凡的氣質。雙眸深邃,更是予人深不可測,如淵如海的感覺。
只憑這一頭銀發,還有這如淵如海的氣質,就算是不涉足江湖的平民百姓,也能猜出此人身份。
帝師,黃裳。
大宋的定海神針,公認的中原第一高手,自武學大成以來,東征西討,敗盡天下高手,從無敗績。
無論民間、江湖、亦或者朝廷,他都是近乎神話般的人物。
黃裳面前有個爐子,爐子上尚煮著酒,一股醇厚濃郁的酒香味彌散整個船艙。
「多事之秋,風雨飄搖啊。」
這位大名垂世數十載的帝師忽的長嘆一聲,眉宇間有著一絲抹不去的憂愁。
半月前,葵花老祖前去明宗,一去不返,根據探子的回報,並未有過戰斗的跡象。
而以老祖的手段,他或許不是夏雲墨的對手,但絕不會連逃走都做不到,更不可能被斬殺與無形。
那麼,最後就只剩一種可能了。
念及此處。
黃裳又是一聲嘆息。
三日前,夏雲墨又譴人送來一封書信,他將前來帝都,還望能與帝師一晤,並將地點定在汴河之上。
夏雲墨已是武林盟主,號令天下群雄。
有人已經把他奉為「暗皇帝」,而朝堂上這位就是「明皇帝」。
呵,中原竟然有了兩位皇帝。
而且還有人將這兩位皇帝做出對比。
「暗」皇帝發出盟主令,天下群雄,莫敢不從,以絕世武力和嚴明律法鎮壓天下。
「明皇帝」的詔令,卻不一定能夠下放。就算下放,陽奉陰違的只怕不在少數。
但說到底,汴京這位「明皇帝」才是真正的真龍天子,才是名義上的皇帝。
而如今「暗皇帝」入京,他想要做什麼?
「真是頭疼。」
這已是黃裳第三次嘆息了。
外有蒙古虎視眈眈,朝廷內部黨爭不休,武林又出了個這樣一尊人物,帝師很頭疼。
沒過多久,一點燈光由遠及近,無槳自動,船身推開層層波浪,繞過艘艘畫舫,眨眼間,已接近黃裳所在的船舫。
黃裳望了過去,船上僅有四人,但他的心卻不斷下沉。
這四人他都認識。
武林盟主夏雲墨、全真教掌門王重陽、前任丐幫幫主莊聚賢以及活了數百年的葵花老祖。
四位大宗師,除了莊聚賢外,其他三人,都是深不可測,黃裳無論對上任何一人,都沒有必勝的把握。
他們四人聯手,整個宋朝都能夠被顛覆。
而如今,他們四人出現在同一艘船上。
黃裳僅僅不到半個呼吸的時間,就恢復過來,面上浮現出笑容道︰「諸位,請上船。」
四位大宗師飛身上船,身形輕靈,宛若流雲。
夏雲墨坐在了黃裳對面,而另外三人則是在船艙內隨意站坐著。
「大宗師屹立巔峰之上,卻分散各地,今日我們五人相聚,也算一大盛事,當浮三大白。」黃裳斟滿五杯酒,衣袍一揮,其中四杯就朝著四人飛了過去。
「請。」
四人各自接住酒杯,舉杯共飲。
黃裳一杯飲罷,回頭望向夏雲墨,道︰「各位此次入京,不知所為何事?」
雖然話語中問的是四位大宗師,但目光卻牢牢注視在夏雲墨身上。
夏雲墨笑道︰「以帝師之智,心中早有猜測,又何必多問?」
黃裳苦笑道︰「我等皆是修行之人,若是過多參與權謀之中,只會貽誤修行,夏宗主又何必如此?」
夏雲墨笑道︰「到了我等這種境界,打坐是修行,戰斗時修行,參禪是修行……當皇帝,也是修行。」
黃裳搖了搖頭,道︰「夏盟主已是武道大宗師,甚至觸模到了天人之境,想必不會在乎權利才對,為何偏要執著于此。」
「自然是為了擊潰蒙古。」
「哦?這是和解?」
「之前老祖來找我,是想要讓朝廷與武林結盟。但我實在信不過朝廷。當前方大捷之時,後方不是為拋頭顱灑熱血的將士邀功慶賀,而是在考慮怎麼讓他們撤兵,怎麼斷前方的糧草。帝師,你所這樣的朝廷真的讓人信得過嗎?」
黃裳沉默了。
夏雲墨說的是事實,這樣的朝廷的確不值得合作,更不值得效忠。
黃裳不知道嗎?
不,他知道。
黃裳也曾大力改革,但所遇阻力,難以想象,最終也只能無疾而終。
「老夫保證,若夏盟主願意結盟,絕不會有此困境。」黃裳凝重的說道。
這是大宗師的保證,這是中原第一人的保證。
夏雲墨卻搖了搖頭道︰「我不信。」
黃裳面色微沉。
夏雲墨繼續道︰「上行下效,一切的阻礙,還是源自坐在龍椅上的那位。那些臣子所行之事,多半也是他默認的。帝師你能阻止這種事發生一次、兩次,卻絕不能永遠阻止,更不能阻止他們暗中下絆子。
除非——換皇帝,換一個有魄力,有絕心,有智慧的皇帝,將腐朽的世家門閥,將朝廷的袞袞諸公,徹徹底底的清洗一遍。」
「你說的不錯。」這已不知是黃裳今日第幾次嘆息了︰「可還有其他原因麼?」
夏雲墨道︰「有。」
「請說。」
「打敗忽必烈。」
黃裳眉頭微皺︰「擊潰蒙古,和打敗忽必烈,這兩者難道不是一樣的嗎?」
夏雲墨面露凝重之色︰「和蒙古交戰,是國家與國家之間的較量。但忽必烈他的實力,卻已經超越了國家的存在,只身一人,便抵一國。縱然擊潰了蒙古,但忽必烈未死,那麼一切就沒有結束。」
黃裳皺眉道︰「忽必烈當真有這麼厲害?」他雖然曾推測過忽必烈的修為,但卻絕沒有將忽必烈拔高到如此地步。
夏雲墨點頭道︰「不錯,他只會比我所說的更強。」
忽必烈原本就是域外天魔,實力深不可測,如今有天運加身,以及兩片鎮天神劍碎片。
他的實力,遠超所有人的想象。
「所以,你是想吸收天子氣運,加強自身修為?」黃裳已經猜到了夏雲墨的想法。
夏雲墨點了點頭︰「當今天子,也不過會些三腳貓功夫,天子氣運加在他的身上,純粹是浪費罷了。」
在這方世界中,氣運遠比夏雲墨經歷過的所有世界,都要活躍一些。
他現在已經是武林盟主,若是再成為天子。那麼,他的實力將會更上一層樓,特別是墨二•天子令的運用,也會提升到一個嶄新層次。
黃裳沉默了片刻,望向王重陽︰「所以,這就是你願意助他的緣故。」
王重陽微微頷首,還從懷里掏出一冊卷宗,淡然道︰「這也是原因之一。」
黃裳將卷宗結果,緩緩攤開,卻見開頭便是四個氣勢十足的大字︰平天十策。
黃裳一一閱覽起來,目光越發凝重。
卷宗上的字數並不多,以黃裳大宗師的眼力,一目十行,應該很快就可以看完。
可黃裳卻是一字一句,逐字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要思忖良久。
將這《平天十策》看完,他竟用了足足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後,黃裳將卷宗放下,飲了一杯酒,閉上雙眸,又過了十來個呼吸,方才睜開眼楮道︰「平天十策,好一個平天十策,這也是你提出的。」
最後一句話,卻是向夏雲墨提問。
夏雲墨笑道︰「你看如何?」
黃裳緩緩吐出四個字︰「治國良方。」大宋王朝實際已是千瘡百孔,而這平天十策,卻恰好能夠挽救這個在懸崖邊上的國家。
「那你將它帶走,能挽救大宋嗎?」
黃裳搖了搖頭道︰「不能。」
是的,不能。
它的確是治國良方,但需要把這個帝國的久瘡割掉,才能實現新生,這期間的阻力,太大了。
皇帝不會同意,朝中的大臣也不會同意,世家門閥不會同意。
「難怪王重陽會選擇助他。」
黃裳終于明白王重陽為何會做出這樣的抉擇了。
一些大宗師高手修為提升後,心境也會提升,他們會淡漠民族,國家。
可王重陽卻是熱血赤忱之輩,他年輕時,曾抵抗外族,也曾入朝為官,可惜見慣了官場的勾心斗角,聖上貪圖享樂,便心灰意冷,掛冠而去。
而如今,得遇聖主,王重陽自然願意助其成就大業。
黃裳又將目光望向葵花老祖︰「老祖,每年你朝廷為了你的供奉,耗費海量的人力物力。而且你與太祖有舊,難道也……」
葵花老祖咳嗽了兩聲,微躬著身子︰「老祖我與趙家是買賣,老祖保皇城安危,必要時候任其驅使,而皇城則提供老祖所需要的東西,誰也不虧欠,不過是一樁買賣罷了。」
「這麼說來,夏宗主的開價,要比趙家高的多。」黃裳一針見血的問道。
「的確如此。」
「可否告知,究竟是何等價格?」
葵花老祖的面上忽的泛起一層光︰「是龍氣,也就是天子氣運。」
黃裳皺眉道︰「趙家才是當今天子,老祖你這豈不時舍近求遠?」
「也罷,你我共事數十年,今日老祖我便耗費些真元,讓你看一看當今天下格局。」葵花老祖緩緩渡步到黃裳面前,一指點在黃裳的眉心之上。
黃裳只感覺一股奇異勁力侵入體內,依附在了雙眸之上。
「你且看看夏盟主。」葵花老祖道。
黃裳聞言,往下夏雲墨,卻不由得一怔。
他自夏雲墨身上看到了滔天的氣運,直沖霄漢,隱隱可見紅光,紅光中孕育著殺伐血腥之意。更有一條五爪金龍,盤旋在上空,威勢滔天。
「你再想皇宮看去。」
黃裳的目光又是一轉,卻見皇宮之中,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金黃之氣,但卻已經是千瘡百孔,隨時都有可能潰散。
更有一條金龍匍匐在皇城之上,鱗片黯淡無光,更剝落了不少,露出淋灕的血肉。
「最後你再瞧一瞧草原。」
黃裳聞言望向草原方向,雖然方向很遠,但其景象卻將他嚇了一跳。
但見草原氣運升騰,如同一只巨獸,張開血盆大口,不斷吞吃著四方諸國的氣運,壯大自身。
除此外,還有一條散發著血腥、不詳、神秘的恐怖黑龍,盤旋在整個草原之上。猙獰凶惡,恐怖到了極點,只是看著,就給人無限壓抑的感覺。
可偏偏,這一條黑龍卻是三頭龍中最為強盛所在,天地氣運所鐘,似乎他天生就該成為這個天地的主宰,一切阻攔在它面前的,都將被撕得粉碎。
呼!
疏忽間,眼前的景象消失不見,葵花老祖傳入他體內的異力已經消耗殆盡。
「你明白了嗎?」葵花老祖道。
黃裳微微有些失神,道︰「有些明白,卻又不太明白。」
「這是老祖我的一門秘術,能夠看到王朝的氣運,也能夠看到龍氣所在。」
老祖淡淡解釋道︰「夏盟主乃是武林盟主,身懷大氣運,而且還做過帝皇,龍氣滔天。而大宋內憂外患不斷,雖是大國,但國運早就消耗了七七八八。至于龍氣……呵呵……」
他又將目光望向蒙古方向,目光隱隱露出忌憚之色︰「草原那尊,天命加持,有不世氣運,而且……」
老祖斟酌著話語︰「他給老祖我一種極度危險的感覺,一旦他統一天下,只怕不是蒼生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