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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他來了個大和尚

地上一堆篝火,火上一個瓦罐。

瓦罐咕嚕嚕響,空氣中飄著久違的肉香。

朱五打磨著郭大叔留下的小刀,有點鈍了,剛才割肉的時候不太利索。也可能是那狗兒太瘦,骨頭太多。

小丫頭秀兒蹲在火堆邊上,嘴里含著手指頭,眼巴巴的看著。晶瑩的口水,從嘴角順著手指頭,啪嘰啪嘰地掉下來。

「五果,你說熟了沒有?」這樣的話,小丫頭從肉下鍋的時候就開始問,不知道問了多少遍。

朱五笑道,「你用筷子扎一下,能扎進去就熟了。」

秀兒把口水咽下去,順手拿起筷子,其實就是樹枝做的小棍子,也不怕熱氣,瞄準一塊肉扎了下去。

大聲笑道,「熟了!熟了!」

「熟了就吃!」朱五用小刀挑出一大塊,放秀兒的破碗里,再分成幾個小塊,「吃吧,小心燙!」

一塊肉飛進嘴里,馬上燙得小鼻子小眼楮皺成一堆兒,小嘴巴不停的動。又是嚼,又是往出呼熱氣。

什麼是幸福,吃肉就是!

這會的小丫頭仰著頭。帶著被凍出來幾個口子的小臉上,滿是幸福。可憐的孩子,可能長這麼大都沒吃過肉。

「你慢點吃,沒人和你搶!」朱五寵溺的看著她,這女孩就是他心里最柔軟的那根弦,也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伴。

「果,你也吃!」秀兒這回越聰明了,在一塊肉上吹了幾口,然後舉到朱五的嘴邊。

朱五笑著吃下去,當牙齒觸踫到肉的瞬間,他差點熱淚盈眶。這是他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

天黑了,一大一小,圍著火堆狼吞虎咽起來。

……

沙,沙,沙。

朱五的耳朵突然立起來,門外有動靜,腳步聲。

放下手里剔肉的狗頭,攥緊刀,朱五緊張起來。

這荒郊野外的,大晚上的哪來的人?

往日和郭大叔兩個男人在一塊做伴,還不怎麼怕。現在,隨便的風吹草動,都足以讓朱五警惕。

這世道,可不太平。

小丫頭秀兒也听見了,小臉上怯怯的,抓著一塊肉躲到朱五身後。

腳步聲,在門口停住,朱五屏住呼吸。

「有人嗎?」外面忽然響起一個青年洪亮的聲音,「咱是皇覺寺的出家人,趕夜路遇到風雪,請里面的施主結個善緣,讓咱進去避避。」

說罷,吱嘎一聲,破廟的門被推開。陣陣風雪涌入,一個的年輕僧人背著個木箱,邁步進來。

真是個和尚,朱五借著火光打量。這和尚二十出頭,身材高大,比朱五還要高出半個頭,起碼有一米八。一身破爛的僧衣滿是補丁,但洗得干淨,手里拄著一人高的木棍。像是走了很遠的路,風塵僕僕。

和尚也看見了一大一小兩個乞丐,正戒備的看著他。走過來,朗聲笑道,「二位施主莫怕,咱是真和尚,你看頭上有戒疤呢!」說完,還真的低下頭讓朱五看他腦袋上的戒疤。

此時,朱五看清楚這個和尚的容貌。細長臉,寬額高鼻,濃眉大眼。面頰和下巴上留著茂密的胡須,若不是個光頭,當真是個相貌堂堂,豪氣硬朗的漢子。

朱五試探著問道,「師傅為何連夜趕路?」

和尚自顧自在火堆邊上坐下,搓著手,笑道,「沒錢住店唄,本想著連夜趕回寺里,誰想這雪越下越大。幸好有這個地方能避避,不然咱今天怕是要遭罪了!」

盡管心中依然戒備,可是朱五無奈,只能順水推舟。這和尚人高馬大,再看他隨身那根木棍。小兒手臂粗細,都盤上了一層漿。一看就是常年帶在身邊,防身的家伙。

殊不知朱五打量和尚,和尚也在打量他。和尚走南闖北,也算有幾分見識。眼前這個少年,不卑不亢,荒郊野嶺突然遇到外人,是人都會緊張。

可這少年卻完全沒有驚慌之色,雖是破衣爛衫,可一張臉收拾得干干淨淨,手指甲里也沒有半點污垢。

就連那個小丫頭,手臉也都是干干淨淨。乞丐他見了不知道多少,但這樣的乞丐,還真是少見。

這自然是朱五的手筆,吃飯睡覺之前必須得收拾干淨,若不是天冷,他恨不得好好洗個澡。

「果!」小丫頭輕輕的拉一下朱五,眼神看著瓦罐,「俺吃沒了!」

朱五又給她挑了一塊肉,故意把刀子亮出來,順便看了那和尚一眼。

誰想那和尚根本沒看他,反而盯著瓦罐里的肉湯,鼻子喉結都在動。

朱五心里有點惡趣味,笑道,「和尚,肉湯來點兒?」

「不瞞施主,咱肚兒里正鬧饞蟲呢!」和尚咧開大嘴笑笑,然後從隨身的木箱里掏出碗筷,「叨擾了!」

他舉動不客氣,然而卻只是給自己倒了一碗湯。又掏出干糧掰碎了,用筷子浸泡幾下,一口氣喝了大半碗。

這舉動倒是讓朱五心生好感,小事往往能看出一個人的德行。既然是酒肉和尚,干嘛只喝湯不吃肉。他要吃,自己也攔不住。由此可見,這是個愛面子,不喜歡佔小便宜的人。

于是他從瓦罐里撈出一塊帶肉的骨頭,笑道,「和尚也吃點肉!」

和尚笑笑,雙手接過,笑容中竟然帶著幾分憨厚。

「嘖嘖。」和尚吧唧嘴,「淡了!」說完,又拿出一個小紙包,粗壯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捏了幾個顆粒,扔進鍋里。

居然是鹽!朱五舌忝下嘴唇,這可是好東西,比饅頭還好的東西。大元朝可不像後世,超市里五塊錢能買一個月的鹽。這世道,鹽是官府專***糧食都貴。

「果,他扔的是啥?」小丫頭在邊上問道。

「鹽!」朱五笑著給丫頭盛肉湯,「這可是好東西,人只有吃了鹽才能有力氣。」

「施主倒是有幾分見識。」和尚笑道。

朱五美美的喝著帶咸味的肉湯,「這算啥見識。」說著,嘆口氣,「許久沒嘗過鹽味兒了,今兒多謝和尚了。」

和尚連忙擺手,「施主客氣了,幾粒鹽算不得什麼!要說謝,也該咱謝你。你們兄妹吃口肉也不容易,咱們互不相識,你還讓著我。」

說得朱五有點好意思,又給和尚撈肉,「可惜肉不多,不能吃個痛快!」

和尚笑了,「咱們兩人想吃痛快了,沒十斤八斤肉下不來。咱有個從小玩到大的兄弟叫徐達,一頓吃了半只肥狗!」

徐達!這名字好熟阿!

朱五想想,卻沒頭緒。隨口問道,「听和尚口音,也是濠州人吧,家里還有什麼人嗎?」

「誒,全死了!」和尚撓撓頭,嘆氣說道,「前幾年濠州大災,顆粒無收,咱爹咱娘全餓死了,可憐我那小妹子,若不是餓死也有你妹子這麼大了!」說著,七尺高的漢子居然眼圈紅了。

「這狗日的世道!」朱五罵道。

「自古以來,咱老百姓哪遇到過好世道。」和尚冷笑,「世道好壞,老百姓不都得種地嗎?老天爺賞臉,咱就能有個好收成。可老天爺再賞臉,也架不住官府收稅阿!人頭稅,勞役稅,租子皇糧。他娘的忙活一年,家里連碗干飯都吃不上。」

朱五心里發酸,他這副身體本來的爹娘,也是如此。歷史書上的文字是死的,只有到這個時代,才會明白什麼是命如草芥,什麼叫生不如死。

和尚一臉悲容,朱五寬慰他說道,「好歹你如今還有口安穩吃,你看我,吃了上頓沒下頓,說不上哪天死了都沒埋!」

「安穩飯?」和尚抹把眼楮,又恢復原本爽朗的樣子,「咱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當和尚總能混個肚兒圓。可誰曾想,剛進廟里沒幾天。方丈就跟咱說,廟里也缺糧。給了咱一份讀碟,讓咱自己下山化緣。不瞞施主,別看咱一身僧衣,可咱也是個要飯的,從濠州到河南,走一路要一路,一要就是三年!」

朱五笑了,這和尚也夠命苦的。隨即,繼續問道,「別的地兒,比咱這好嗎?」

「都一個球樣!」和尚端了熱湯,呼嚕一口,「河南還不如這邊呢,咱回來的時候那邊已經鬧民變了。黃河邊上災民反了,十幾萬呢!」

「造反了?」朱五居然有些興奮,他也不知道興奮啥,「要天下大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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